夜晚的軍區萬籟俱寂。
霍司承的病情逐漸轉好後,原本層層戒備的警衛員們也輕鬆許多,少了換崗時皮靴踩地的踢踏聲,月色愈發平靜。
霍司承從房間裡走出來,拄著手杖走到客臥門口,客臥的燈還亮著。
他等了許久,終於等到鐘息出來。
鐘息拿著一隻空玻璃杯,拉開門就看到霍司承像門神一樣黑著臉杵在門口,他怔了怔,旋即恢複成漠然的表情。
“有事嗎?”
霍司承嘴唇翕動,到底沒好意思說自己因為頻繁想起鐘息而失眠,於是隨便找了個話題:“那個……你爸身體怎麼樣?要不要派個專家過去給他看一下?”
“心肌缺血,不算大問題。”
“那我明天去看望——”
“不用,我沒把你失憶的事告訴他們。”
“為什麼?”
“我不想讓我的父母擔心,這很難理解嗎?”
霍司承在鐘息麵前總是吃癟,他連忙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話音剛落,樓下傳來祁嘉然走出房間的腳步聲,他走到客廳倒了杯水又回了房間。
鐘息全程盯著霍司承。
霍司承被盯得發毛,等樓下完全沒了動靜,他才說:“我讓人監聽祁嘉然和阮雲箏的通話了,明天就會發給媒體。”
鐘息聽懂了,其實他也沒懷疑過霍司承對婚姻的忠貞,卻還反問:“所以呢?”
霍司承覺得自己已經把態度放這麼低了,鐘息應該明白他的意思,結果鐘息還是不領情,他冷哼一聲,說:“我的意思是,我很坦蕩,不像某人。”
鐘息靜靜地看著霍司承,像看一個哭鬨的孩子,隻覺得好笑。
鐘息的眼神讓霍司承感到如芒在背,他皺眉問:“看什麼?”
鐘息忽然說:“你在出事前問過我一個問題,其實我已經告訴你答案了,可惜你失憶了,沒來得及看到。”
霍司承迅速想起手機上他和鐘息的最後一次對話:【小息,我今晚八點到家,關於我昨晚問你的問題,我想聽到你的答案。】
“什麼答案?”霍司承急切地問。
鐘息略過霍司承往前走,霍司承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把鐘息拽了個踉蹌,肩膀撞在門邊,手裡的玻璃杯差點掉落在地。
霍司承隻想知道答案,他厲聲問:“什麼意思?你給我說清楚。”
鐘息看著手裡的玻璃杯,怔怔地想:這樣一個共情力低又以自我為中心的壞蛋,我怎麼會愛上他呢?
我不該愛上他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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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霍司承的車裡。
宿舍樓下時而有學生走動,腳步聲忽遠忽近,路燈把人影拉長。
鐘息告訴霍司承:“我有男朋友了。”
霍司承愣怔許久,指尖搭在方向盤上,輕輕敲了敲,臉上依舊雲淡風輕,含著二分笑意,眼神卻沉
了下來,“有男朋友了啊。”
鐘息感到一絲寒意。
他下意識攥緊自己的衣擺,小聲問霍司承:“我可以回去了嗎?”
霍司承語調輕鬆,“當然可以。”
鐘息如獲大赦,鬆了口氣,剛解開安全帶就聽到霍司承問:“你很怕我?”
鐘息僵住。
怕霍司承是很正常的事,他的家境、他的身份,以及他令人咋舌的信息素等級都讓人心驚膽寒。
霍司承把醫用酒精瓶拿到他嘴邊的畫麵至今還保留在鐘息的腦海中,令他時常感到悚然。但他沒有蠢到當著霍司承的麵說“害怕”,隻是說:“沒、沒有。”
“沒有的話,就把這個帶回去。”
霍司承伸手到後座,拿出一隻黑色透金的禮品袋,放到鐘息腿上。
看起來是一塊手表,或者一瓶香水。
鐘息不是這種奢侈品的受眾,看不出價格,但他隔著硬紙袋就感覺到了昂貴。
他愣愣的,不明其意。
“一點小禮物。”
霍司承微微傾身靠向鐘息,他的肩膀寬闊,黑色西裝剪裁精致,麵料泛著銀光,昏暗的頂燈襯得他的眉眼更加深邃。霍司承的英俊是毋庸置疑的,攝人心魄,不受審美的限製。
他靠近時,鐘息下意識屏住呼吸。
鐘息明確地知道自己沒有心動,那一刻,他心裡隻有害怕。
“希望以後還能見麵。”霍司承說。
鐘息倉惶下了車,又在關車門的前一秒,眼疾手快地把禮品袋放回副駕駛。
意思很明顯,他不願意收霍司承的禮物,也不願意再見麵。
周遭寂靜。
霍司承沒有糾纏,鐘息看著他的車緩緩駛離宿舍樓,像黑武士融進黑夜。
鐘息在宿舍樓下站了一會兒,忽覺今晚的一切都像是一場夢,說出去有誰能相信?
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氣,拿出手機,給沈彬白發去消息:【我回來了,好累。】
到宿舍時,沈彬白回複他:【遇到什麼有趣的事情了嗎?】
鐘息:【沒有,好無聊。】
沈彬白給他發了一個“摸摸”的表情包,【你說的那個有權有勢的人是誰啊?軍校裡的軍官嗎?】
鐘息不明白沈彬白為什麼會對這麼無聊的事情感興趣,他止住了話題:【不是的,我不想聊這個,你把星雲的照片發給我看看吧。】
沈彬白發過來一張照片,是他拍攝到的鵜鶘星雲,【借了學長的設備,在榕山山頂蹲到淩晨二點,終於拍到了,但角度不是很好。】
鐘息:【哇,我覺得已經很好看了。】
沈彬白:【看不清鵜鶘的輪廓,有點模糊,主要是設備限製,35mm的鏡頭不夠用,等我有錢了,我想買安索最新的那款廣角攝像機,再升級一下赤道儀。】
鐘息:【好呀,加油!我們一起加油!】
沈彬白:【有時候會覺得有人天生
命好,就像你說的那些討厭的人,那些有權有勢的人,你知道嗎,前天我和學長去榕山的時候,一開始工作人員都不讓我們進,說是有貴客在裡麵參觀,下午五點之後才向公眾開放,我和學長就在山腳下等了兩個小時。】()
鐘息:【好討厭,前幾天還很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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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彬白:【是啊,我和學長一直忙到晚上九點多,才爬上山把器材準備好,那時候景區已經不開放晚餐了,我們隻能乾吃麵包。】
鐘息:【啊,那你們熬到淩晨豈不是很餓?】
沈彬白:【確實餓,所以我討厭那些天生命好的人,以及對那些人趨之若鶩的人。】
鐘息不明白話題怎麼突然從鵜鶘星雲轉到天生命好了,他想繼續聊回星雲,但腦海裡總是浮現霍司承那張臉。
霍司承就是天生命好。
鐘息有些糾結,他該不該告訴彬白,今晚和他待在一起的就是全聯盟命最好的那個人,那個人是霍司承,今晚霍司承靠得很近,說了很曖昧的話,還想送他禮物。
鐘息沒有經曆過這種事,一時無措。
最後他還是決定不說。
畢竟他已經明確拒絕過霍司承了,再告訴彬白就是徒增煩惱,說不定還惹得彬白不高興。
他都沒意識到自己在發呆,待他回過神,沈彬白已經發來一連串的消息:
彬白:【小息,怎麼了?】
彬白:【還在嗎?】
彬白:【去洗澡了嗎?】
彬白:【小息,你說的那個討厭的人究竟是誰?不能告訴我嗎?】
鐘息呆了呆,連忙回複:【沒有,我剛剛在收拾東西,不過我確實要去洗澡了。】
他對最後的問題避而不答。
他不理解彬白為什麼會對權貴的話題反應激烈,也不願頻頻想起霍司承。
其實今天晚上在總督府的正廳裡,那些身居高位的人向他投來的或打量或鄙夷的眼神,他都能感受到。
鐘息雖然遲鈍,但不傻。
他知道那些眼神的含義,也知道霍司承拿他當擋箭牌的用意——無非是想氣氣霍振臨,或者羞辱一下那些想當未來總督夫人的omega。
鐘息這樣普通的beta最合適不過。
因為沒人會相信他們在一起。
彬白察覺出他不開心,也沒有多問,隻溫柔地說:【好,快去洗個熱水澡。】
睡覺前,鐘息又給彬白發去消息:【你猜猜我家在鵜鶘星雲的哪個方位?】
彬白:【我猜不出來。】
鐘息:【在東南方位,一千七百光年外。】
彬白:【哈哈,這麼遠啊。】
鐘息捧著手機笑了笑:【是啊,好遠。】
他怔怔地看著那張星雲圖片,加了濾鏡之後的星雲呈現出瑰麗夢幻的色彩,像是一團火焰,讓他的視線變得虛茫。
思緒回到十年前,當他第一次通過少年宮的望遠鏡,看到遙遠天際的一顆
() 星星時,他真切地感覺到心臟猛地跳動起來。那顆星並不明亮,也不特殊,隻是一顆很普通的小行星,但它卻恒定地停在鐘息的視線中央,在冥冥之中牽引著鐘息的注意力,鐘息忘了自己看了多久,久到時間都像溜進了縫隙,浩渺宇宙裡隻剩下他和那顆小行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