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響起工作人員的講解聲,他惶恐地看向身邊的同學,明明都是每天在一起上課的同學,甚至是好友都讓他覺得陌生。
他再一次望向那顆星星。
他仿佛能窺見那顆星上的山脈、河流、棋盤格般的城市和廣場上的人聲鼎沸。
那些畫麵又是莫名的熟悉。
心臟再一次顫動。
腦海中浮現出一串字符:BR2786。
那是一顆環繞在玫瑰星雲周圍的小行星,伴隨著恒星形成,懸於縹緲的太空。
儘管沒有任何依據,工作人員說目前已觀測到的小行星序號列裡沒有這顆行星,甚至他的好友都沒能通過望遠鏡看到鐘息所形容的那顆星星,但鐘息莫名篤定。
那顆星就叫BR2786。
回到家之後,他鄭重地告訴他的父母:也許我是外星來的,我看到了我的小行星。
父母驚在原地,了解事情的原委之後,抓著他去了一趟兒童心理矯正中心,但醫生說鐘息的心理沒出問題,隻是對天文學萌生了興趣,家長隻需要正確引導就好。
從那天起,鐘息把這件事陸陸續續告訴了很多人——他是BR2786號小行星來的,但沒有人相信,大家都覺得鐘息瘋了,但他在學習生活上又沒有半點異樣,大家也就習慣了他的怪言怪語,隻當他喜歡天文學入了魔。
鐘息就把這個秘密藏在心底,他每天夜裡都坐在床邊看那顆星,直到高中畢業那個月,他在一個天文學論壇裡遇到了沈彬白。
星海科技大學氣象專業的研究生。
一個beta。
沈彬白聽了鐘息的描述,然後回複:【真的嗎?真的有這顆小行星嗎?】
沈彬白是唯一一個沒有說“你沒病吧”的人。
他們成了好朋友,後來愈發親密。
剛上大學的某天,月色如洗,鐘息一個人在操場上散步,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沈彬白聊天,沈彬白忽然給他發消息:【小息,我們可以變成戀愛關係嗎?】
鐘息有些懵,思考了一夜,第二天回複沈彬白:【好的。】
成為有男朋友的人並沒有給鐘息的生活帶來多少變化,他依然按時上課、按時回宿舍,一有空就用來睡覺,嗜睡到在全宿舍樓出了名,依然為了不參加集體活動絞儘腦汁。
大一放暑假前的一個月,沈彬白提出邀約:【小息,等你放假了,我們可以見一麵嗎?】
鐘息思考了一夜,然後回複:【好的。】
本來一切都順其自然,在既定的軌道上緩慢行進,鐘息已經能想象到以後的生活,應該是平淡而溫馨的,他也享受這份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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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盟軍校有一個傳統,每個學期期末考結束後放暑假前,都會抽選學生去慰問軍校的退休教授和退伍軍人,鐘息今年不幸被抽中。
劉響拍拍他的肩膀:“可憐啊,怕什麼來什麼,我昨天還跟班長說,千萬彆抽到你,養老院那種地方,簡直是社恐地獄。”
鐘息一開始還沒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他那天晚上早早睡覺,睡飽了十個小時,才昏昏沉沉地坐上學校的大巴車,前往軍校養老院,鐘息正環顧四周,忽然就被領隊老師的喇叭聲嚇得丟了魂。
“大家安靜一下,今天養老院有重要領導來視察,大家記得要麵帶微笑。”
領隊老師說完之後,隊伍裡傳來稀稀拉拉的呼應聲,顯然大家都沒什麼興趣。
然而大家低估了“重要領導”的份量,鐘息下了車才知道老師口中那個來視察的重要領導是財政部社會福利署的總司長。
學生們哪裡見過這種架勢,本來還二二兩兩嘻嘻鬨鬨地走著,一看到總司長身後跟著的一群人,立即收起表情,正襟危立。
鐘息也跟著站直。
一共九個學生,他站在隊尾,一臉迷糊。
所有人來到養老院的活動室,總司長和學生們打了招呼,領隊老師為了表現自己,連忙拉著前排熟悉的同學,說:“學生們為各位領導和老人們準備了節目。”
鐘息呆住,什麼節目?
他問旁邊的同學:“什麼時候排練節目了?”
同學回答:“前天晚上啊,你沒參加?”
“前天晚上?我在考試。”
同學詫然:“啊?那怎麼辦?”
話音剛落,另一個誌願者分隊的領隊老師突然拍拍手,說:“大家分散著站開,等待音樂開始,注意節奏!”
鐘息整個人都不好了,怎麼就開始注意節奏了?他什麼都不知道,也沒人提醒他排練舞蹈的事。他手足無措地站在隊伍邊緣,看著身邊同學已經開始跟隨節奏抬手踮腳尖,他僵著四肢,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就在這時,他在走廊裡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修長挺拔,穿著休閒款的襯衣西褲,陪在一位精神矍鑠的老人身邊,笑容淡淡。
霍司承抬起頭,心有靈犀般的,隔著人群對上了鐘息的目光。
鐘息意識到自己失態了,恍然收回視線,領隊老師走過來,皺著眉頭問他:“你怎麼回事?動作完全記不住嗎?”
鐘息老實道:“我沒參加排練。”
鐘息的僵硬在齊舞表演裡顯得格外顯眼,老師臉色很差,剛想把鐘息拉出來訓話,就聽到一旁傳來掌聲。
眾人紛紛望過去,霍司承長身立於門口,朝著總司長笑了笑,“秦叔叔好有雅興。”
總司長立即走過來,表情裡寫滿熱情:“司承,你怎麼在這裡?”
“過來陪陪薛老爺子。”
霍司承談笑間朝鐘息招了下手,“同學,麻煩你扶薛老將軍坐下。”
鐘
息立即從領隊老師的眼神威壓中脫身,靈活地溜出來扶住薛老將軍的胳膊,將他引到紅木座椅邊,待老先生坐下之後,他就站在老先生身後,一動不動。
霍司承彎了下嘴角,繼續陪總司長說話:“看來我的學弟學妹們給司長準備了節目。”
“跳得很好,”總司長鼓了鼓掌,對秘書說:“禮品包還有多的嗎?再給學生們一人發一份。”
領隊老師拍著胸脯鬆了口氣。
鐘息偷偷挪出活動室,一個人站在走廊上發呆,他給彬白發去消息,彬白可能正在上課,沒有回複他。
他有些氣惱,排練的事又不是他的錯,他因為考試衝突,特意和老師請了假,結果老師忘了,現在又來責怪他。
真是無妄之災。
正煩惱著,耳邊忽然響起熟悉的聲音。
“裡麵正在吃下午茶,你不進去?”
鐘息嚇了一跳,一轉過身就看到霍司承,他踉蹌著往後退,低著頭說:“多謝你幫我解圍。”
“舉手之勞。”
鐘息局促地往兩邊斜睨,兩隻手勾在一起背在身後。
霍司承臉上的傷已經快好了,創可貼已經摘了,空包彈造成的擦傷比起第一天的鮮血淋漓,已經淺了很多,現在隻剩兩條細細的紅印子,倒襯得霍司承的五官更加有攻擊性。
鐘息覺得渾身不自在,因為他感覺到霍司承的灼灼目光落在他身上。
正焦灼著,鐘息的手機振動了兩聲,應該是彬白的回複。
鐘息習慣性拿起手機,剛要看來信內容,又想起霍司承在他麵前,於是果斷放下,把手背到身後。
霍司承挑眉問:“男朋友?”
鐘息避嫌似的,急急點頭。
“叫什麼名字?”
怕霍司承不相信,鐘息脫口而出:“沈彬白,他是星海科技大學的研究生,我們已經在一起將近一年了。”
鐘息試探地抬起頭,對上了霍司承似笑非笑的眼,霍司承微微俯身,靠近鐘息,“一年多了啊,那看來還在熱戀期?”
鐘息沒談過戀愛,沒有熱戀期的概念,隻模棱兩可地說:“嗯。”
霍司承沒有再追問,隻是讓人拿來一些甜品,讓鐘息隨便挑。
鐘息看了看,沒有很想吃的,正思考著如何脫身時,一抬頭就看到霍司承饒有興致地看著他,眼裡藏著危險的笑意。
鐘息低下頭,避開那種奇怪的眼神。
他以為他和霍司承的糾葛就到此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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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熬到暑假,鐘息為了準備和沈彬白的第一次見麵,緊張到徹夜難眠。
他還特地去商場裡買了一套新衣服。
他還給沈彬白買了禮物,是一個新款照相機,用他攢了很久的獎學金和生活費買的。他買不起沈彬白想要的那種天文拍攝設備,隻能買自己力所能及的禮物,希望沈彬白會喜歡。
他們之前就商量好了這天的行程。
沈彬白先從藍岩基地的星海區趕過來,他們在軍校門口會麵,鐘息會帶著沈彬白逛一逛軍校可供遊客參觀的東區,然後再一起去世紀城吃火鍋。
鐘息有些激動,也有點緊張。
他們隻見過彼此的照片,每個月通兩次電話,其餘時間都是聊天。
見麵一下子把戀愛具象化。
一晃就過了一年,鐘息反複翻看著他和沈彬白的聊天記錄。
最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沈彬白突然變得冷淡了,也不及時回他消息,像是變了個人。
比如他提起聯盟天文台最近新發布的觀測圖報,沈彬白也沒什麼興趣,隻回複:[是嗎?我今天有點忙。]
關鍵是,沈彬白還擅自改了他們的會麵地點,從校門口改成了一家咖啡廳。
鐘息很是不解,但還是勉強同意。
他還是很喜歡沈彬白的,因為沈彬白從來不取笑鐘息拿著奇怪的言論,他還會主動提起話題,認真傾聽著鐘息對小行星的描述。
鐘息很感謝沈彬白。
他背上包,去沈彬白消息裡提到的那家咖啡廳,在離學校門口不到八百米的地方。
鐘息氣喘籲籲地到達,推門進去。
他很少來這種地方,眼神巡回四周,咖啡廳裡空蕩蕩的,裡麵隻有一個人,鐘息愣了愣,總覺得那個人的背影有些眼熟。
肩背寬闊,身材挺碩,襯衣熨帖精致,和他想象中的沈彬白不太一樣。
鐘息狐疑地走過去,看到了霍司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