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敬所在的位置就能底下一?覽無?餘,當講到‘金桂蒸臭鱖魚是鄉試鹿鳴宴上的一?道名菜’時,衛敬餘光捕捉到盛言楚微微鼓起的腮幫子動了動,看來義子十分喜歡這道讓人掩鼻的菜。
衛敬忍俊不禁,握拳輕咳嗽一聲,盛言楚注意到這道灼熱的目光,臉頓時一紅,忙將嘴裡的臭鱖魚肉吞咽下肚。
爽!
盛言楚微垂下腦袋時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金桂香,鱖魚臭,之所以在鹿鳴宴上吃這?道菜,是有緣故的。”
衛敬娓娓道來:“科舉入仕第一步就是舉人,今日從本官這?府中走出去後,日後你們是否繼續下場走會試去金鑾殿上麵聖,還是止步在此做一?個富貴閒人亦或是去外頭捐個小官,端看你們的造化。”
“這?道金桂蒸臭鱖魚,有香有甜有辣有臭。若你們當中有誰今後走了歪路,和一?幫賊子臭味相投沆瀣一氣?,或是有人青雲直上坐上權臣之位,皆該回頭看看今日鹿鳴宴上這?道金桂蒸臭鱖魚,走了岔道的人要多想想今日這道菜中的香甜
辣,如?此醒悟回頭才好,而那些居天子近旁的人也要想想這道菜中的臭味,不可因一?時的甜頭而得意忘形,可明白了?”
盛言楚站了起來,高聲道:“學生明白。”
其餘人跟著喊。
衛敬滿意的點頭,將場子交給有話要交代的戚尋芳。
戚尋芳的一?番話倒是讓盛言楚深思良久:“都說共苦容易同甘難,本官說不出你們郡守大人這?樣式的大道理,隻有一?言要交代:同飲一席酒,共吃一?道菜,都是一起從臨朔郡貢院走出來的兒郎,若是日後在朝堂上生了齟齬,還望諸位能手下留情一?回。”
戚尋芳一說完,底下頓時議論紛紛,有說戚尋芳做官謹慎,但?也有人覺得‘做事?留一?線’,日後並不一?定能好相見,畢竟官場波雲詭譎,誰心軟誰就更容易落在下方。
“盛解元——”詹全揮了揮大手?,低聲喊:“盛解元可是累了?”
“沒,”盛言楚‘啊’的一?聲回神,衝詹全笑笑:“我不過是在想戚大人那番話罷了。”
頓了頓,盛言楚自嘲一笑:“盛某沒見過世麵,原以為大家同出臨朔郡,日後便是上京在朝為官,勢必會和同出臨朔郡的老鄉互相照料,可聽戚大人的話,貌似不是這麼回事?。”
戚尋芳說得很?委婉,同鄉在朝反目成仇的大有人在,但?這?都不是最最主要的,最滲人的是,今日和他同席吃鹿鳴宴的人,指不定過幾年會變成他的政敵,到那一刻,彆說什麼‘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怕是一刀捅死他都有可能。
這?種事?想來並不是什麼稀罕的事?,不然戚尋芳也不會單獨拿出來說。
盛言楚心裡難受的緊,他放眼望了望今日在場的諸多舉人,大家此刻都在舉杯執箸和身邊的人笑得歡快,人人臉上都洋溢著積極樂觀的表情,他在想,這?些人真的會在某一?天和他作對嗎?
詹全大手?將自己麵前沒怎麼動的金桂蒸臭鱖魚端到盛言楚麵前,壓低聲音道:“盛解元心裡不舒服我能理解,但?戚大人是過來人,肯定不會瞎說。”
盛言楚挑眉望著麵前這?碟子魚肉,詹全立馬道:“我聞不得魚腥,盛解元既愛吃這?魚肉
,不若把我的也吃了。”
每人一條,魚並不大,盛言楚自己那一條吃得隻剩下魚骨和魚頭。
詹全是好意,盛言楚又愛吃這?魚,這?魚自然而然落進了盛言楚的肚子裡。
吃完魚,盛言楚擦拭乾淨嘴巴,接著之前的話道:“戚大人用心良苦告知我們這番話,我自當會牢記在心,剛才盛某矯情了些,讓詹兄看笑話了。”
“嗐,”詹全無所謂一?笑,“文人都喜歡傷春悲秋,這?沒什麼不好意思的,何況你又是解元…思慮多些情有可原……”
大概後知後覺意識到這麼說不妥,詹全急得猛抓腦袋,臉紅過楓葉,似乎羞赧:“那什麼…我嘴笨…”
“無?妨。”盛言楚心裡清楚詹全想要表達什麼,其實詹全說得挺有道理,他太把文人骨子裡的講究當回事?。
他將今日到場的眾人當成同僚好友看待,這?些人未必會這?樣看他,說不定此時此刻就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無?須等到來日在朝堂上對上。
想通這?點後,盛言楚感覺一?身輕鬆,心情美,盛言楚的胃口隨之大開,緊跟著上桌的桂花釀雞爪、桂花酒泡人參、桂花蜜棗湯、羊肉拌桂花醬……盛言楚皆一?一?品嘗開來。
大概是為了彌補自己鄉試後喝了好幾天苦到嘴發麻的黃連人參湯,這?一?頓桂花宴,盛言楚狠狠吃了一?場。等桂花席撤下去後,盛言楚連喝了兩盞清茶都沒唰掉嘴裡冒糖漿的那股甜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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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蜜蜜的桂花席吃畢,鹿鳴宴漸入尾聲。
不多時,放置在眾人麵上的小木桌上擺上了文房四寶,盛言楚做了表率,執筆寫下一?首大氣磅礴的七言詩。
衛敬揚眉,立馬有小廝過來拿走七言詩給衛敬看,衛敬笑著頷首,道:“傳下去給眾舉子瞧瞧。”
又道:“有酒無?詩欠妥,今日既然是諸位的好日子,不若大家照著盛解元給的詞牌,各自寫首詩謝天恩吧。”
衛敬的話一?落,餘添等亞元經魁紛紛提筆沉思,盛言楚的詩在眾舉人眼前輪番賞閱後,最終被小廝張貼在鹿鳴宴的高台榜上。
等鹿鳴宴結束後,高台榜會去城中各大酒樓茶館展覽,屆時又要在讀書人圈中掀起一片波
瀾,這?可是在文人中亮相的好機會,為了上榜,眾舉人絞儘腦汁的去寫詩。
一?炷香後,衛敬、戚尋芳還有苗大人選了三首詩和盛言楚的張貼在一塊,至於其他人的詩,幾人也做了評價,隻不過舉人們人數多,想一一?點評完固然沒可能,沒點評上的舉人沮喪的歎口氣,誰叫他們在桂榜上的排名靠後呢?
幾人相視無?言,這?才不過是在鹿鳴宴上罷了,若他們止步不前,以後有得是冷板凳給他們坐。
謝恩詩寫完後,衛敬將時間留給剛出爐的舉人們,他則帶著戚尋芳等京官出了院子,臨走前,衛敬喊來盛言楚:“待會彆喝太多冷酒,我方才見你吃了好些甜食,再喝冷酒小心肚子疼。”
盛言楚今年已經十五,在衛敬眼裡卻始終還是原先那個躲在他書房密室貪吃零嘴的小孩,所以衛敬忍不住叮囑一二。
“我省的。”盛言楚臉頰發燙,不自在的去擦嘴,暗道他今天吃得多嗎?
一?隻小仔雞,兩條臭鱖魚,幾隻雞爪,一?碗桂花蜜棗湯,一?碟子桂花糯米藕,半盒桂花糕,還有幾塊鹿肉……
唔,好像是有點多。
衛敬走後,舉子們身上的無?形壓力明顯輕了許多,嬉笑聲也漸漸大了起來,須臾便有人抱著酒壺往盛言楚這?邊走。
“盛解元,我敬你——”
“我也敬你——”
……
麵對這?種‘你不跟我喝就是不給我麵子’,盛言楚微微一?笑,抬起寬大的舉人袍子一?飲而儘。
一?圈敬下來後,好幾個舉人喝到站都站不穩,盛言楚咕嚕了半壺酒依舊站立如?鬆。
“盛解元…好、好酒量!”詹全等武夫不由佩服。
幾個本有意將盛言楚灌醉的人見盛言楚雙眼清明,頓時一囧,立馬逃之夭夭不敢再與盛言楚對吹。
盛言楚嘴角一?彎,笑話,他能不知道這?些人的小心思?
想灌醉他,下輩子吧!
那些酒全被他用袖子擋著送進了小公寓,不過這?樣一來雖解決了這?幫人,隻是可惜了小公寓客廳,等鹿鳴宴結束,他得回去好好打掃小公寓,不然全是酒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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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鳴宴結束從郡守府出來時,太陽已經斜入海底,夜幕靜謐晚風清冷
。
“叔——”
守在門口的盛允南忙將手?臂上的披風披到盛言楚肩上:“適才郡守夫人過來了,說叔今天喝了太多酒經不得冷風。”
盛言楚緊了緊披風,笑道:“你有和義?母說我今晚不住家裡嗎?”
盛允南將地上的食盒抱在懷裡,嘟囔道:“杜夫人問了我好幾回,問叔什麼時候去看她,還叫我將叔的行李搬來郡守府,我一?直牢記著叔交代的話,便說叔和同窗約了出去玩,故而得過幾天才能從客棧裡搬出來。”
“你小子倒會找借口,義?父明日要審西山書院的案子,這?節骨眼上我還是少於郡守府來往才好,省得那幫西山書院的人又亂嚼舌根子。”
歎了一?口氣,盛言楚睨向盛允南手?中的食盒,笑道:“義?母又備了什麼吃食?”
盛允南:“消食藥,還有醒酒湯,叔現在就要吃嗎?”
盛言楚:“……”連杜氏都覺得他今天吃得多,看來是真的多了……
摸摸鼓鼓的小肚子,盛言楚手?一?伸:“消食藥給我點。”
杜氏準備的消食藥是裹了糖粉的白豆蔻,味道有些辛辣,吃了幾顆白豆蔻,盛言楚胸口脹氣?的感覺果然緩解了許多。
還沒回到客棧,食盒裡的白豆蔻還有醒酒湯就已經進了盛言楚的肚子,當天晚上盛言楚果然又做起了八.九歲時最愛做的高空飛翔夢。
按老一?輩的話說,盛言楚還在繼續長身體,因為身體抽條的緣故,胃口出奇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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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四,靜綏書院本來打算在郡城找家酒樓給盛言楚和趙蜀辦個舉人宴,考慮到衛敬此時在衙門審西山書院學子這?些年在貢院謀害秀才的案子,故而舉人宴推遲,盛言楚等人則跑去衙門聽審。
西山書院的杜開是盛言楚命裘和景送去衙門的,按說盛言楚該是這場案子的主要證人,但?當衛敬將前些年遭受西山書院謀害的秀才們喊到衙門後,這?樁案子已經不再是杜開和盛言楚之間的糾紛,而是整個西山書院和那些因考棚走水而落榜的秀才,或是直接被大火慘燒死在貢院的秀才們之間的鬥爭。
一?經升堂,郡守衙門外圍滿了人,盛言楚過去時還聽到了好幾道淒慘的嚎哭聲。
“我那苦命的兒啊,他才二十來歲就死在了貢院……”
“都燒成灰了,我滴兒啊……”
盛言楚覷了眼堂中跪下的女人,女人披頭散發容顏枯槁,此時哭得悲痛欲絕,一?打聽才知道此婦人有個多年前燒死在貢院的兒子。
那秀才命屬實有點差,考棚設在孤僻的巷子尾,起火後因是半夜,巡邏的官差都打盹睡著了,秀才被鎖在考棚不能出來,屋裡的水又不多,待秀才撕心裂肺的吼叫聲喊醒官差時,火勢已大,火滅後秀才的骨頭都燒爛了。
據說那一年住在那邊的秀才們好多被嚇到癲瘋,看著一?個活生生的人被大火吞噬殆儘,但?凡有良心的人,都會心悸害怕。
可惜,放火害人的西山書院學子並沒有良心。
那樁案子是上一?任郡守所判,也不知怎的,後來判出來的結果竟是書生灶眼沒關好才導致走水,婦人多次敲鼓喊冤都於事?無?補,此事便當做一?場意外處理了。
後來衛敬接手?的頭一年正好是鄉試年,不巧,又發生了幾起走水案。
考棚裡的秀才或多或少都受了傷,隻因沒鬨出命案,加之衛敬頭一?年主持鄉試不想生事?,這?件事便沒有生張出去。
接下來,西山書院越發的張狂。
前年夏修賢那場鄉試,除了走水,還有巷道裡的秀才中毒身亡……
“中毒?”盛言楚眉頭一蹙。
他記得夏修賢和他說過,說住在夏修賢旁邊的幾個秀才頭疼的厲害,夏修賢懷疑是驅蟲粉的緣故,如?今細想未必是驅蟲粉的毒素。
醫館裡麵的驅蟲粉的確摻了很?多有害的藥粉,但?頂多會使人暈眩,且要長時間聞了後才會,身體素質好的秀才犯不著膽怯驅蟲粉裡麵的毒氣?。
能讓秀才們頭疼得難受……莫非西山書院的人真的在貢院撒了不該撒的東西?
一?旁趙蜀心有餘悸,小聲道:“盛小弟,說來我今年高中多虧了你……”
盛言楚:“?”
趙蜀略思忖了下道:“我隔壁的隔壁住著的也是西山書院的學子……”
盛言楚微訝:“你那邊難道也出事了?”
趙蜀點頭,再回想此事?時,趙蜀臉上的肉抖個不停:“……那條巷子的秀才大半
都生了病,上吐下瀉沒完沒了,半夜睡下時,還能聽到有人尖叫,說是考棚裡跑進了毒蛇……”
後怕的拍拍胸口,趙蜀將腰間佩戴的荷包取下來:“要不是你給了我驅蟲粉,我怕是也要中招…如今想想,多半是西山書院那人半夜下了毒粉招引了外頭的蛇……”
“鄉試前,貢院外邊會撒雄黃,”盛言楚手?指摩挲著荷包,淡淡道:“那些毒蛇未必是毒粉招惹進來的……”
趙蜀心咯噔一?下:“你是說有人在外邊故意放蛇進貢院?”
想通這?點後,趙蜀大怒:“西山書院的人未免太放肆!不過是個鄉試罷了,竟拿我們的性命開玩笑!”
盛言楚未動聲色,隻道:“西山書院陰溝裡翻船活該,隻是不知義父會如?何判他們……”
這?不是西山書院頭一?回在貢院害人,之前得逞的西山書院學子好些都已經做官,此事若鬨大了,那些人的官帽子定然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