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禦寒的法子,一乾舉人們頓時鬆了口氣。
散席後,盛允南數了數程春娘給他使得銀子:“叔,咱們要不也買雙鹿皮靴?”
盛允南在盛言楚的衣櫃裡見過好幾件狐裘,火狐,玄狐都有,全是杜氏命人送去盛家的,至於鹿皮靴…大概杜氏覺得南邊天再冷也用不著穿鹿皮靴,所以這些年都沒備下。
“一雙鹿皮靴可貴了!”盛允南抱著所剩無幾的銀子湊過來道,“我適才跟著那幫舉人去鋪子打聽,嘿,鹿皮靴子一雙要五十多兩!”
鹿皮昂貴,製鹿皮靴用得牛筋更昂貴,為了不積貨,想要買鹿皮靴必須上門訂貨,且要交一半的定金才行?。
盛允南擔心買不到好的鹿皮靴,所以屁顛屁顛的來跟盛言楚討銀子:“叔,奶給我的銀子還剩十兩,你再給我十五兩,我去幫你定一雙鹿皮靴,省得明年會試冷得跺腳。”
盛言楚正坐在屋裡謄寫鄉試題,聞言頓了頓,好半天才道:“銀子不夠我給你,你記得挑兩塊好的皮子買下來,用不著讓鋪子幫忙做好,拿回皮子回頭讓我娘來操持就成。”
鹿皮靴做工要耗十兩多,若是隻要皮子,自然便宜一些。
這趟他來郡城下場鄉試,前前後後算起來花了不下快三十兩,雖說家中鋪子這兩年進賬頗多,但去了京城開銷極大,所以家裡的銀子他得精打細算才好。
“要買兩塊鹿皮?”盛允南楞了下,旋即道:“對對對,得給奶買一雙。”
盛言楚笑了笑沒指出盛允南話中的錯誤,其實兩塊皮子有一塊是給盛允南的,另一塊他娘穿,至於他自己……
小公寓有好幾雙巴柳子寄給他皮子,屆時他抽空拆了線讓他娘幫著重新做一雙大點的鞋就行。
隻是那皮子是巴柳子送得,他該怎麼跟他娘開口?
一想起巴柳子,盛言楚當下沒了繼續寫字的**,趁著盛允南去鋪子買鹿皮時,盛言楚溜進小公寓裡翻找出巴柳子丟在他家門口的那個包裹。
那年巴柳子和他娘鬨翻後,這包袱應該是巴柳子趁著盛家人不
注意扔在院子門口的,當時為了不讓他娘觸景生情,他便將包袱一股腦塞進了小公寓。
那段時間他煩心的很,加上後來歲考以及吳記在靜綏縣作威作福,他一心忙著歲考便將包袱的事忘了跟他娘說,後來再記起來時,見他娘似乎走出了那段感情,他索性不再去提包袱。
包袱裡的東西除了弓.弩,其餘東西他都沒怎麼碰,好在小公寓有保鮮功能,塞在樓梯儲藏櫃下的包袱竟一點灰塵都沒沾,一打開,裡麵的鹿皮靴子跟新的一樣。
盛言楚坐下來比對了一下自己的腳,小了很多。
找來剪刀,他將鹿皮靴上的牛筋從底部剪出一個小口,然後順著縫製的路線用力一拉,整根牛皮筋輕輕鬆鬆的從鹿皮上完好脫落,而鹿皮上隻留下一行?行?細密的針腳。
莊戶人家為了節置辦衣鞋的錢,會特意用這種走線去縫製,待來年衣裳小了拆了線重新拚一塊做成大的就行。
不論家裡窮的叮當響,或是像現在這樣衣食無憂,他娘依舊保持著這種走針。
包袱裡一共有兩雙鹿皮靴,拆好後,盛言楚將鹿皮歸置好,出了小公寓沒多久,盛允南就回來了,手裡還拎著兩塊皮子。
“叔,我一說不用鋪子裡的繡娘給你做,那掌櫃的二話不說拿了幾塊好皮子讓我選。”
邊說,盛允南邊將鹿皮展開:“掌櫃的說這兩塊是西北才運來的新皮子,皮厚實耐用。”
桌上的皮子有點濕,盛言楚摸了摸厚度,暗道這皮子沒有巴柳子給他的好,不過看?皮毛,應該是西北那邊產的。
“買得不錯。”盛言楚笑道,“這年頭賣假貨的多得是。”
“可不是嗎!”盛允南接茬,“如今郡城的舉人老爺還沒家去,那些小販不知從哪冒了出來,拉了一車一車的貨往城裡來了,我去瞧了瞧,嘿,好些都是山貓野袍子皮,愣是拿來充鹿皮,不過倒也有幾車是西北貨,趕車的人大多胡子拉碴,長得也比較凶……”
“長得凶?”盛言楚皺眉,大概是鹿皮靴子勾起了回憶,盛言楚一下聯想到那日吳記被抹脖子的場景。
盛允南叭叭不停:“跟著馬車後來的幾個漢子尤為的陰森,我從他們身邊經過的時候,其中一
個漢子還回頭瞅了我一眼,我的親娘,我當即跑得比兔子還快……”
盛言楚猛地從桌上起身,抓著盛允南的手追問:“你可瞧真切了那漢子的長相?他們留宿在哪家客棧?”
盛允南手被拽著生?疼,忍住痛意道:“叔,你彆急,你讓我好好想想……”
盛言楚見狀鬆開手,歉意道:“那人些許是我認識的人,我一時著急才對你下手重了些……”
“叔,我沒事。”盛允南揉揉發疼的手腕,沉思後道:“許是西北那邊風雪大,那漢子進城時臉上圍了黑紗,隻露出一雙凶巴巴的眼睛在外,所以我…我還真的不知道他長啥樣。”
盛言楚垂著眸子失落的坐回去,西北的人很多都是大胡子,也許那漢子不是巴柳子吧?
盛允南見盛言楚臉色悵然,心知那故人十分?重要,撓撓頭囁嚅:“叔,要不我陪你去客棧找找那人,說不定真是故人呢?”
“你知道他們住在哪?”盛言楚心下一亮。
盛允南點頭:“西北的人吃不慣咱們南邊的飯菜,他們白天賣了貨後,夜裡都會回胡人開得酒館,胡人酒館離咱們住得客棧並不遠,繞幾條巷子就能到。”
“知道地方就好辦。”盛言楚心底的鬱氣頃刻一掃而空,急忙套上一件秋衣,“走走走,咱們去胡人酒館!”
“哎!”
盛允南的記憶好,左拐右拐帶著盛言楚穿梭在小巷中,很快兩人停在一棟高樓外。
“就是這。”盛允南指著高樓,聲音明顯沒有在之前客棧的大:“叔,你待會可彆亂跑,我聽說胡人客棧亂得很,話不投機他們就會抄家夥打起來……”
盛言楚仰著脖子望著碧瓦朱甍的華屋,含糊的問:“南哥兒,你說一個賣貨的西北漢子住得起這樣的酒館嗎?”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盛言楚突然覺得巴柳子似乎比他想象中要有錢,那一車車的犛牛肉,還有鹿皮往他家拉……
盛允南跟著抬頭看?向胡人酒館,酒館一共有四層,每層外圍抄手遊廊上都站著好幾個搔首弄姿的胡人姑娘,帶著麵紗裸著白嫩的大腿,一顰一笑尤為的勾魂。
“叔,這你就不懂了吧?”盛允南嘿嘿笑,“從西北趕車過來,至少要走十天
半月,趕車的都是一些食葷的漢子,這陡然來了南邊,自然要去胡人酒館小意溫存一番……做快活事誰會計較銀子?”
盛允南比盛言楚大三歲,若不是為了給盛言楚做書童,怕是孩子都能打醬油了,這兩年跟在盛言楚身邊被趙蜀引誘著看?了不少避火圖,正巧又?是年少方剛的歲數,所以少不得偶爾跟盛言楚開開黃腔。
“……”盛言楚一頭黑線,手指握成團狠狠的敲在盛允南的頭上。
盛允南幼年吃得苦多,因而個子並不高,盛言楚打過來時盛允南躲閃不及,當即痛得抱頭蹲下:“叔……”
盛言楚拿眼睛瞪人,警告道:“我教你識字可不是讓你看?那些上不得台麵的東西,以後少跟趙蜀翻那種書!”
盛允南哭喪著臉點頭,這時,胡人酒館的小二從裡邊走了出來。
“客官要住店還是打尖?”
胡人酒館裡的姑娘火辣,城中風流男子看?慣了溫婉如水的南方姑娘,有時候會跑來胡人酒館玩一玩,這幾日鄉試榜才下來,如今在酒館裡戲玩的書生不少。
小二在裡邊觀察過盛言楚,麵色白皙,五指修長,身後跟著一個書童,想來是城中的讀書人,站在門口久久沒進來,大抵是害羞皮子薄,故而小二跑出來迎接。
“燙壺羊羔酒來——”盛言楚緩步進去,邊走邊打聽:“聽說你們酒館常年接待西北那邊的商人?”
小二收了銀子,當即臉笑開花:“卻是如此,客官可是要來買貨?”
經常有尋不到西北貨的人跑到胡人酒館這邊,這兩天西北皮子賣得緊俏,在小二眼裡,盛言楚進胡人酒館應該是為了這事。
盛言楚擇窗而坐,環視一圈沒見到巴柳子的身邊,便道:“原是打算買點好的皮子進京趕考用,可我左瞧右橋沒見到西北商隊啊?”
“喲。”小二笑容放大,“敢情您是舉人老爺?”
拱拱手,小二態度謙卑了許多,指了指樓上的廂房:“商隊待會就要走了,舉人老爺想買什麼隻管跟小人說,小人上去幫您問。”
盛言楚眯著眼順著小二的手指往二樓西邊廂房看,這時珠簾晃了晃,隻見裡頭走出好幾個留著一嘴大胡子的漢子。
小二忙道:“他們
才吃了酒,待會趁著城門鑰匙沒落便要出城回西北,舉人老爺,你且說你要什麼貨,我好去跟他們買。”
盛言楚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珠簾後邊走出的青壯漢子們看,待看?到一個腰間配著短刀的人,他猛地站起來。
那人極為敏感,幾乎是盛言楚站起來的瞬間也看?了過來。
時隔兩年之久,盛言楚再次和巴柳子相遇。
巴柳子瞳孔倏而放大,觸及盛言楚的視線落在自己的腰刀上,巴柳子心底閃過一絲不詳的預感。
盛言楚搖搖舉起桌上的羊羔酒,忍著心底翻滾的情緒,喊道:“巴叔。”
一旁的小二傻了眼:“舉人老爺認識商隊的人?”
盛允南將小二往一邊拉,排出兩串銅板:“再來一壺羊羔酒。”
“得嘞!”小二拿著銅板顛了顛,很快一壺辛辣的羊羔酒上了桌。
跟著一道過來的還有巴柳子。
巴柳子蓄了胡子,和多年前在康家看到的樣子大有變化,目光銳利,行?走間腳步極為有力,下盤很穩。
“楚哥兒。”巴柳子音色比從前要醇厚低沉,笑了笑道:“沒想到咱們會在這碰上。”
似乎分?離兩年再次相見一點都不驚訝。
盛言楚倒了盞羊羔酒給巴柳子,唇角牽出一抹耐人尋味的笑:“時隔兩年,不知巴叔的長子可降生?了?”
提及這事,巴柳子心底五味雜陳。
一口飲空入口棉甘的羊羔酒,巴柳子僵著臉,歎道:“你娘…還在氣我吧?庶子的事我……”
“巴叔。”盛言楚打斷巴柳子的解釋,直言道:“此番我來胡人酒館就是特意尋你的,沒旁的意思,我就是好奇那庶子罷了,若沒有那勞什子庶子,這會子咱們犯不著在胡人酒館喝酒,我娘怕是早就在家做好了熱飯熱菜……”
當年眼瞅著他娘和巴柳子的事要成,誰料巴柳子突然說要生?個庶子,問理由是什麼,巴柳子堅持說要留後……這不是甩他娘玩嗎?
“是我辜負了你娘。”巴柳子坐在那不知所措地搓手,語氣苦澀:“自那以後,我想了很多,我——”
“巴叔,我今天之所以來這,其實就想問你一個問題。”
巴柳子隱隱覺得不妙,但還是順著盛言楚的話道:“
你問。”
盛言楚靠著椅背,隻淡淡一句:“巴叔,你為什麼出爾反爾非要留後?”
“這…”巴柳子瞬間擰起了濃眉,幽深的眸子靜靜的打量著麵前這個少年,道:“楚哥兒,這事你還是不知道的好。”
“不方便說?”
“嗯。”
“一定要有子?”
“……嗯。”
盛言楚哼了聲,歪頭笑道:“有了嗎?”
“沒……”
盛言楚垂下眼瞼,默了片刻站起身,巴柳子緊跟著起身,一雙眼盯著盛言楚不放。
“南哥兒,天色也不早了,咱們該回去吧。”
上胡人酒桌需要脫鞋,盛言楚下了軟塌穿鞋時,巴柳子速度更快,見盛言楚往門外後,巴柳子忙追了上去。
“楚哥兒——”
巴柳子步子挎得大,三?兩步就追了上來,然後將腰間的彎刀取下來往盛言楚手中塞,盛言楚倔強掙紮不要,巴柳子直接用蠻力將彎刀插到盛言楚的腰帶上。
摸著冰涼刺骨的刀鞘,盛言楚欲言又?止。
巴柳子堆起笑臉:“那天鄉試放榜我去看了,楚哥兒不愧是春娘一手帶大的孩子,就是比旁人爭氣,等回了靜綏,你娘定高興的很。”
“這彎刀我不能要。”
盛言楚低著頭去拔彎刀,巴柳子卻按住盛言楚的手,苦笑道:“你就收下吧,你這孩子從小就沒個爹照料,你娘隻會縫縫補補給你做吃食,男兒一貫向往的刀啊箭啊她想不到……至於你那郡守義父,是個文?人,怕是隻會看?著讓你讀書。”
“這彎刀是我常年帶著防身的,你年底就要上京,山高水長的,身上總得藏個利器才好,外頭看似太平,實則盜賊草莽到處都有……”
巴柳子還想嘮叨,這時酒館外的商隊領頭說了句胡人語,巴柳子揚聲應了句,拍拍盛言楚的肩膀,歎息道:“楚哥兒,代我跟你娘…算了,你回去時注意些,我得先走了。”
盛言楚站在酒館門口沒動,直至商隊馬車漸入夜色後他才往客棧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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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六,客棧住著的書院陸續回家,送走趙蜀等人後,盛言楚回了趟郡守府。
杜氏圍著盛言楚喜笑顏開,一會誇長高了一會又?數落盛言楚太瘦,陪著杜氏好好吃了頓飯後,盛
言楚去書房找了衛敬。
衛敬被巴柳子一猜一個準,先是對盛言楚這次鄉試大讚特讚,緊跟著便拿出幾本書交代盛言楚會試前認真看?完,望著懷裡沉甸甸的‘關愛’,盛言楚感動不已。
在郡守府玩了兩天,盛言楚提出回靜綏,臨走前,衛敬將西山書院的一些事和盛言楚說了。
“此案涉及到兵部左侍郎女婿周鬆,我既敢讓戚大人遞折子上京,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將周鬆拉下來,楚哥兒,你我父子二人早已打開天窗說話,我此番這般做,你該懂得是為了什麼吧。”
盛言楚點點頭。
那日和趙蜀聊起衛敬嚴懲西山書院,其實他還有話藏著沒說。
衛敬破而後立除了替自己的仕途著想,還為了替五皇子斬斷兵部左侍郎和四皇子的這條線。
見盛言楚明白自己的話,衛敬走過來雙手搭在義子略顯單薄的雙肩上拍了拍:“難為你了,我這一招棋雖毀了兵部和四皇子的聯係,隻怕那兵部左侍郎會將怨氣撒你身上,屆時你上京可得多加小心……”
“我知道。”盛言楚深吸一口氣,昂首挺立,一字一句道:“義父常說進了京城就相當於半隻腳陷進了京城旋渦,我既然要走科舉這條路,一路難免會招人恨,多他一個兵部左侍郎並無妨。”
衛敬朗聲而笑,眼角褶子都跑了出來,又?交代了一些上京事宜後才命人駕車送盛言楚出城回靜綏。
作者有話要說:高亮:不管是鹿皮還是玄狐火狐等,大家都不要買!保護動物人人有責~
PS:大家小時候有吃過一種打蛔蟲的藥嗎?有見過蛔蟲的嗎?
唔,蛔蟲很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