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哎——”中人急了,“小公子既誠心要買,咱們一切好商量啊。”
盛言楚彎了嘴角:“我?倒是誠心買,隻你這人不老實,瞧著我?麵生是個讀書人,拉著我?提著刀就宰,這不合適吧?”
京城地價再貴,也不至於一進院子就要兩千五百兩,若說一千五百兩,盛言楚都要考慮考慮。
中人訕訕而笑,攏著袖子道?:“瞧小公子這話說的…你開個價,若沒問題賣給你便是。”
這是做賣賣之人常用的套路,盛言楚才不上鉤呢,隻道:“價錢等看了屋子再做定奪,你且先?領我?去看看宅院。”
中人給他的地基圖畫得都是一些簡單的平麵圖,幾棟宅院相差不大,得實地看了才能道宅院好與不好。
見盛言楚不好說話,中人沒轍,退一步道:“還是那句話,小公子得給小人一個準數,這京城有好的宅子亦有破爛院兒,剛給您報得價是城東官學那邊的宅子。”
頓了頓,中人狀似不好意思的搓搓手:“您甭說我?上來就坑您,城東官學地界的宅院就得要兩千五百兩,我?見您身上有墨香,料想您是上京趕考的書生,所以我才將城東的宅院先給您看。”
盛言楚攤開手中的地基圖,左上角標著‘城東’二字。
“我?不買官學附近的宅子。”盛言楚將手中的圖紙還給中人。
“不要城東的?”中人納悶,追問道:“小公子不是上京求學的嗎?這兩日國子監來了不少?書生,睜著搶著要靠近城東國子監那邊的宅院呢!”
盛言楚笑:“我?不是副貢生,既不用去國子監讀書,廢銀子買城東的宅院作甚?”
副貢生,其實就是鄉試的落榜生,不過朝廷比較重視鄉試,亦為了給那些落榜生一個機會,故而鄉試副榜誕生了。
之前貢院張貼桂榜時,石碑上空出了一大塊地專門用來排副榜名單,一般前十名落榜秀才都會進入副榜,這十人就是盛言楚口中的副貢生。
彆小看了副貢生,副貢生就目前看來是比正經舉人落了一大節,但他們有優先?上京去國子讀書的機會,不過副貢生進國子監也有不好的地方——這輩子接下來隻
有一次鄉試機會。
給了國子監求學的機會,當然要有其他限製。對副貢生而言,去國子監讀書意味著將自己逼上了絕境,如?果來年鄉試不中,這一生都不能夠再繼續科考。
當然了,朝廷還不至於冷血到‘封殺’這些副貢生。
來年鄉試不中,副貢生可以去找國子監祭酒大人幫他們尋個差事,或是留在京城,或是去外邊做縣丞等等都可以,這樣一看,副貢生似乎比舉人又要好很多,畢竟好多舉人考不中貢士後回到家鄉,若沒有人脈牽線,很難捐到官做。
但盛言楚更傾向於副貢生將自己的人生壓在國子監上賭一把,因為副貢生若運氣好在來年的鄉試中高中舉人,即便日後殿試做了官,最?高也隻能晉升到三品官,再往上絕無可能。
所以有些書生對於自己上副榜並不開心,從前朝廷有規製,上了副榜必須去國子監讀書,後來遭到諸多讀書人的抗議,朝廷才將副榜的規則進行了調整。
——副榜上的貢生可以自行選擇去與不去國子監,不去,榜上的名額可以轉手賣給彆人。
久而久之,考上副榜也漸漸成了讀書人的一種喜事,便是自己不去,可以拿出來賣啊,一個名額賣得好值好幾百兩呢!
一聽盛言楚不是副貢生,中人傻眼:“這冰天雪地的,又到了年底…小公子既不去國子監讀書,那來京城做什麼?”
“赴考。”
盛言楚簡而言之:“城南住得都是官宦人家,那裡的宅院你不用給我?,城西的也甭給,商戶人多眼雜……”
說這話時,盛言楚絲毫不覺得在罵自己。
“領我?去看城北的宅子吧。”盛言楚堅定道?。
盛言楚說話間,中人的小腦袋瓜終於轉了過來。
“敢情小公子您是趕考的舉人老爺?哎呦,小人眼拙,瞧我,給您看城東官學的宅院作甚?您開了春就要做官,還往那邊跑乾嘛?”
說著,裝模作樣的扇了扇自己的嘴巴,笑容放大:“您且隨我來,小人手中有不少?城北的宅院呢!”
盛言楚笑而不語,跟著中人往城北方向走。
京城不愧是皇城,路上便是下著暴雪也阻擋不了行人的腳步,好在路邊有儘職的官差不停地鏟雪
,這才不至於出現大雪封路的情況。
街上的馬車一輛接著一輛來回穿梭,從前在靜綏鮮少?見到的官轎在這不計其數,每每看到四人抬得棗紅色官轎,中人都會不由自主的站到路旁行禮問安。
見盛言楚跟著跪安,中人拍拍膝蓋蹭到的殘雪,笑眯眯地睨著盛言楚乾淨利索的動作:“前些時日,京城路家杖殺了一書生,不知盛舉人可聽說了?”
去城北還要走一段路,中人為了消磨時間,時不時的會?跟盛言楚閒聊一些京城的事,盛言楚隻聽不說,但聽到這條八卦,盛言楚過問了一句:“路家?是給太子做侍讀的路家嗎?”
“對對對,正是那家。”
中人神神秘秘的絮叨:“八歲稚子斷案,路家長房嫡孫路縉因此名聲大作,後一躍被選為太子的侍讀書童,路家因為路縉成了京城的一塊香餑餑。然這兩年路家借著皇太子的威風越發的放肆,這不,前些天路家的轎攆從街上過去的時候,一書生貌似膝蓋凍傷了,所以下跪慢了些,誰料那路家人竟當街命人將書生給杖殺了,咦,血濺了一地……”
盛言楚心下大駭:“路家就不怕那書生的家人去京兆府告他?”
“怕什麼?”中人反問,吊著眉道?:“那路家身後有皇太子這顆大樹,京兆府敢對路家下手?打狗還需看主人呢!”
“我?看未必。”盛言楚不屑冷笑,卻沒有再跟中人繼續聊這個話題。
中人每天接觸的人太雜太多,他若是跟中人說太多朝廷上的言論,指不定中人扭頭就跟外人說了。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何況在京城這麼個大染缸下生存,他可不想會試前出幺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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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簌簌得往下掉落,盛言楚將脖子上的絨毛圍巾往上抬了抬,中人以為盛言楚畏寒冷不想說話,便自顧自的在那說。
終於,中人停在了一條巷子前。
“盛舉人,就這——”
順著中人的目光,盛言楚往裡邊看了眼,眼前這棟一進的宅院並不大,麵朝城北主街,地理位置相對不錯。
推開老舊的木門,盛言楚往堆滿灰塵的抄手遊廊上走,這棟一進院子設計的和?上輩子的四合院差不多。
“叔,這宅子我?咋瞧著陰森
森的?”盛允南靠過來小聲的嘀咕:“屋裡我?剛去看了,嗬,一應家具竟都沒搬走,上麵爬滿了蜘蛛網……”
盛言楚回望了一眼小院子,院中雜草從生,唯一的棗樹竟然歪了脖子,伸手觸碰棗樹時,盛言楚有注意到中人眼裡流露出來的驚恐神色。
“這樹……”
結合盛允南所說得屋內情況,盛言楚臉色驟然不好起來,直接甩袖子往外走。
“盛舉人,”中人慌了下,跑出宅子攔住盛言楚,明知故問道:“您瞧不上這處,咱們再去看彆的就是,何必冷了臉就走呢?”
“您還在忽悠我?,”盛言楚笑了,笑意卻不達眼底,反手指著身後宅院,“這宅子裡邊從前發生了不少?事吧?你將凶宅賣給我?一個外地人,打量我年歲小不懂事好賺銀子?”
攏了攏大氅,盛言楚的語氣冷如寒冰:“生意壓根就不是這種的做法,若世上少?一些像你這樣坑害客人的商人,商戶也不至於淪落成口誅筆伐的罪惡之徒!”
說著,盛言楚目不斜視睨著前方,大聲喊:“南哥兒,咱們另找中人看宅子!”
“彆呀,”中人急得跺腳,想追卻追不上盛言楚疾走的步伐,跑了兩步後隻能在原地咒罵:“這都什麼事!沒銀子還挑三揀四乾什麼?”
越想越氣,中人竟揚聲衝盛言楚的背影破口大罵:“在我跟前擺什麼臉子,不就一個舉人嗎?京城滿大街都是官爺,誰稀罕你一個舉人?”
“拿不出銀子還嫌這嫌那?哼,要麼說是外地來的呢,窮鬼一個!”
還有更難聽的話,盛言楚對此充耳不聞,但盛允南聽不下去了,擼起袖子就要往回衝。
盛言楚沉下聲音,不虞道?:“瘋狗亂吠罷了,你理他做什麼?”
盛允南不甘心的瞪了一眼猶在那罵罵咧咧的中人,氣憤道:“買賣不成仁義在,他怎麼能這麼無賴,好歹叔是舉人呢!”
盛言楚拉起盛允南往巷子外邊走,自嘲一笑道?:“你沒聽他說嗎?舉人在京城算不得什麼。”
盛允南還是氣不過,抓起地上的積雪團成一個大雪球,照著中人的臉狠狠砸去,好巧不巧砸進了中人張大的嘴裡,中人一噎,一不小心吞了一大口雪進肚,
滑稽的模樣逗著盛言楚撲哧一樂。
出了巷子,兩人漫步在城北主街上。
出來太久,盛言楚便是戴了毛絨手套,五指依舊冷冰冰,他可不想手指上長出凍瘡,便帶著盛允南進了街口一家薑棗茶攤子。
冬天喝薑棗茶能暖胃,攤主聽出盛言楚的口音,見盛言楚裹成球坐在那還瑟瑟發抖,忍俊不禁道?:“您是南方人吧?”
進了京城後,盛言楚有意識的學說京腔,沒想到還是被攤主一眼識破。
攤主是本地人,但比那勞什子中人對待外地人要好很多:“我?家這薑茶攤子可是百年老字號,連京城的官爺都好我?家這一口——”
攤主操著京城的口音,一邊給盛言楚上茶端芋頭糕,一邊絮絮叨叨的誇自家的攤子。
盛言楚捧起熱熱的薑棗茶喝了一口,一抬眸,卻見攤主早就將芋頭糕蘸好了白糖放到了他嘴邊:“您第一回來,怕是不知道這芋頭糕的吃法,我?給你蘸了一塊,您嘗嘗?”
“我?,我?自己來就成。”盛言楚忙拿著碟子接過芋頭糕。
攤主過分熱情,非要喂盛言楚吃,兩人你推我搡鬨出的動靜一下吸引了攤子裡客人們的目光。
“後生你就著他的手吃一塊吧!”
旁邊桌上的客人笑喊:“打你一進來我們就瞧出你是讀書人,這會?子上京的麵生讀書人,大抵是下場科考的。”
“咱們京城吃芋頭糕有講究,若來這吃得人是趕考的書生,店家親手喂他一塊芋頭糕,寓意此子來年步步高升前程似錦呐~”
店家不嫌手酸,舉著筷子笑嗬嗬:“我?今年六十好幾了,經我手喂出來的進士老爺不說千人,怕也有上百號了。”
盛言楚聞言翹起唇角,忙半蹲著身子用嘴鉗走筷子上糯嘰嘰的芋頭糕,咽下去後,盛言楚對著攤主笑著拱手:“勞你請我吃芋頭糕,晚輩嘴笨,就祝您家薑茶攤子年年昌隆歲歲興旺。”
“得嘞~”攤主大笑出聲,將白毛巾往肩上一搭,學著讀書人的模樣給盛言楚作揖。
一時間,薑棗茶攤笑語不斷,氣氛融洽。
“盛小弟?”這時,一道?熟悉的聲音在厚重的布簾外響起。
盛言楚聞聲望去,布簾倏而被撩開,映入眼簾的男
人臉龐喜得盛言楚忙走上前。
“修賢兄?你怎會在這?”
夏修賢一進來,攤主和鋪子裡幾個常客緊跟著上前問好。
“夏大人這是下衙了還是出來散心?”
“還是老樣子,一盞子薑棗茶,三塊芋頭糕?”
夏修賢點頭應是,略過眾人大步地往盛言楚跟前走。
一靠近,夏修賢疲倦的麵龐上閃過絲絲喜悅。
兩人擇窗落座後,夏修賢愧疚地歎了口氣:“這幾天翰林院通宵達旦的撰寫祝文?、諭祭文,我?一時脫不開身,今日見到外頭街上湧入不少?生麵孔,這才恍惚想起你要上京的事,著人去前大門打聽,卻遲遲沒你的消息……”
兩人分開才兩年多而已,夏修賢竟瘦得額頭青筋都跑了出來,再瞧眼瞼下邊兩大塊青黑的印記,盛言楚暗自搖頭憐惜,看來夏修賢在京城過得並不如?意。
“不打緊。”盛言楚手指把玩著腰間的荷包穗子,輕笑道?:“我?料到你這段時日要忙翰林院的事,所以我暫時先找了一家客棧住下,原是打算等天晴朗了再去找你,不成想咱們在這碰上了。”
“我?家就在這後邊巷子。”
夏修賢指了指後麵,斜靠在窗邊:“每回心煩的時候,我?都會來這喝盞薑棗湯……”
似是覺得喜相逢時說這種喪氣話不要好,夏修賢抹了把臉,失笑道?:“讓盛小弟看笑話了。”
望著從前那個肆意張揚的公子哥變成如?今這幅暮氣沉沉的模樣,盛言楚心裡屬實不是滋味,躊躇片刻方問道:“修賢兄在翰林院到底過得如?何?”
這兩年,盛言楚和?夏修賢通了無數封信,每回盛言楚都會過問夏修賢在翰林院的近況,夏修賢總會回‘尚可’。
在盛言楚眼裡,夏修賢說‘尚可’,那就真的還可以。
可現在一瞧,夏修賢實打實的在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