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春娘擔心兒子過於緊張明日白天的殿試,便讓月驚鴻上前安撫開導一通。
“楚哥兒…”月驚鴻湊近喊。
盛言楚長腿翹著,眼一斜:“我娘讓你來的吧?”
月驚鴻點頭,麵帶憂愁地問:“今個你是怎麼了?從吃晚飯開始就見你提不起?勁,可?是因為殿試?”
盛言楚雙手枕在撓頭,聽聞此話輕鬆一笑:“麵聖是書生們讀書時最為向往的事,我高?興還來不及的,愁殿試做什麼?”
“是了!”月驚鴻也笑了,“你是會?元,若你都?懼殿試,那其他人豈不是要徹夜難眠?”
既不是考前焦慮,那月驚鴻就不用多費口舌去安慰盛言楚,甥舅兩人閒散地說了會?話後,盛言楚緩步往屋內走。
等盛言楚屋裡的燈滅了,月驚鴻找到?程春娘,將盛言楚的狀態和程春娘一一交代,程春聽完眉頭依舊蹙著:“然哥兒,你說他不會?是思…春了吧?”
月驚鴻在男女情?.事方麵是行家,故而程春娘才會?問這話。
“思春?”月驚鴻詫異萬分,結巴道:“不、不可?能吧?”
夜色太濃,盛言楚半張臉都?隱匿在黑
暗之中,月驚鴻一時半夥還真的沒怎麼去注意盛言楚臉上的神?色。
“咋不可?能?”
程春娘既當爹又當娘,兒子的人生大事程春娘一直留心觀察著,“白天我就瞧著他不對勁了,那應家兒郎找他下?棋時,我瞄了他幾眼,嗬,他一雙眼直勾勾地望著窗外……臉紅彤彤的,我瞧他定?是在想哪家小姑娘!”
月驚鴻哈哈大笑:“姐,楚哥兒成天都?跟書作伴,哪來的小姑娘讓他想?”
“咋沒有?”程春娘反問,“他前天不還去那什麼華家吃席了嗎?華家辦得是生辰宴,聽說來了不少待字閨中的姑娘呢!”
月驚鴻托起?下?巴沉思:“難道楚哥兒在華家見了什麼妙人?”
程春娘重?重?點頭。
姐弟倆相視一眼,忽而齊齊嘿嘿發笑,兒子/外甥有心上人好哇!管他是誰家的女兒,隻要兒子/外甥喜歡,那他們就算是傾儘所有也要將人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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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寓裡,盛言楚死活睡不著,既沒睡意,他隻好坐到?書桌前看書。
翻了兩頁筆記,盛言楚心燥得看不進去半個字,躺回柔軟的床上後,盛言楚睜著大眼直直地盯看著天花板。
他今夜的確在想姑娘,但並不是什麼心上人,他想得是五皇子的未來正妃金玉枝。
金玉枝的身份毋庸置疑,肯定?和他一樣來自?彆的時空,以他對金玉枝的了解,他覺得金玉枝應該是半道魂穿。
胎穿會?呈現必然性的同化現象,就好比他已經適應了嘉和朝的方方麵麵,有時候翻閱朝廷律法書籍時,見到?上麵所寫得那些苛刻條陳,他會?下?意識的覺得就該這麼懲治。
但半道魂穿不會?,金玉枝就表現得格格不入,會?大大咧咧地將各種跨時空的點子用到?嘉和朝,和很多古早文中的穿越女一樣,金玉枝會?毫不猶豫地將另一個時空的成果攬到?了自?己身上。
盛言楚歎了口氣,金玉枝如果不是五皇子的未來正妃,他自?然不會?跟金玉枝有任何瓜葛,可?壞就壞在金玉枝的身份。
若有朝一日金玉枝識破他的身份,他該怎麼辦?
金玉枝能因為毛衣而興衝衝地從京城跑到?臨朔郡當麵質問他,若以後金玉枝知?曉
嘉和朝還有一個跟她一樣特殊身份的人呢?一山不容二虎,他擔心金玉枝會?對他下?手。
就古早的套路而言,五皇子登基後勢必會?恩寵金玉枝一人,屆時金玉枝想除掉他這個異類簡直比捏死一隻螞蟻還要輕鬆。
“金玉枝…金玉枝…”盛言楚啞著嗓子呢喃了兩聲,暗暗抑鬱。
金玉枝若是穿成旁人都?好說,為何偏偏是金家?金家於他有大恩,他真心下?不了手……
許是白天忙碌過分,盛言楚竟躺在床上直接睡著了,夜裡盛言楚做了一個夢,夢見金玉枝坐在皇後位置上陰惻惻地衝他笑。
一下?驚醒後,盛言楚惡心的厲害,慌忙跑到?衛生間乾嘔起?來,洗了把臉,望著鏡子裡略顯蒼白的臉,盛言楚唇角繃緊。
出了小公寓,盛言楚往院中涼棚躺椅上一癱。
此時天將亮未亮,盛言楚歎了口氣抬頭望天,隻見天上的月亮斜掛在半空,而東麵旭日卻慢慢得湧到?了地平線,日夜光輝齊聚傾瀉到?盛家小院中,徑直落到?盛言楚臉上。
雞鳴三?聲後,程春娘打著哈欠走出屋子,乍然看到?盛言楚睡在院中躺椅上,程春娘忙叫醒月驚鴻。
“不得了,不得了,”程春娘指指睡得迷糊的盛言楚,腦子一片混亂,“這孩子定?是有什麼事瞞著我,好端端的睡這乾什麼?”
月驚鴻輕手輕腳地走過去給盛言楚蓋了床薄被?,見盛言楚睡得安穩,月驚鴻朝程春娘搖搖頭:“不像著了夢魘,倒睡得挺香。”
一旦腦中有了盛言楚思春的念頭後,程春娘現在哪怕多看盛言楚一眼都?覺得兒子在暗暗地想著彆人家的姑娘,待盛言楚洗漱完畢去殿試後,程春娘偷偷跑出去打聽華琦雲生辰宴上都?來了哪些閨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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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睡了一個回籠覺的盛言楚神?清氣爽地跟著一幫貢士往皇宮方向走去。
“盛賢弟——”
忽聽身後一聲叫喚,一看,竟是李蘭恪。
盛言楚含笑行禮:“李兄。”
李蘭恪大步過來:“聽宓姐兒說,十九那日你也去了華家?”
聽華宓君說?
盛言楚心思百轉千回,他是被?唐氏早早趕出去的,按說華宓君並不知?道他去過華家,難
道唐氏將此事拿到?筵席上說笑了?
李蘭恪微微一笑,和盛言楚並肩走在貢士隊伍裡。
“唐氏欺貧愛富,殊不知?盛賢弟是華正平請來的貴客,你走後,華正平揪著唐氏狠狠地扇了一巴掌……那唐氏得知?你是衛大人義子後,吵著嚷著要來盛家賠罪,哼,這種不要皮子的事也就唐氏做得出來,她能拉下?臉找你,自?然是看中衛大人手中的權勢……”
頓了頓,李蘭恪話鋒一轉:“衛大人下?月就要上任漕運總督一職,蘭恪在此先恭喜衛大人了。”
盛言楚笑而不語,義父升遷漕運的事,他早在年初就聽到?了風聲。
李蘭恪也笑:“華正平不知?從哪得知?了賢弟的家室,便上杆子想在華琦雲的生辰宴上與你結秦晉之好,可?惜,唐氏的驕縱直接斷送了這門好親事。”
在李蘭恪眼裡,盛言楚不可?能原諒唐氏在華家門口羞辱自?己的行為,如此這門親事成不了。
盛言楚沒想到?華正平竟打他的主意,皮笑肉不笑地哼:“華正平身為讀書人做出殺妻滅子這等喪儘天良的惡事,如今扭頭又想給自?己的寶貝女兒找一個讀書人,他就不擔心我步他後塵?”
李蘭恪一愣,旋即朗聲而笑:“華正平哪裡會?考慮這些,他一心隻想著他的女婿是漕運總督大人的義子就行。”
視線一斜,李蘭恪睨向身邊高?高?瘦瘦的少年,試探道:“像賢弟這般歲數的兒郎,想必家中已經有了青梅相伴吧?”
盛言楚想都?沒想就搖頭,李蘭恪頓時舒展開眉眼,笑笑沒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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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晷針指向辰時三?刻時,盛言楚等若乾貢士齊聚金鑾殿外,貢士們皆神?采奕奕,到?了這一關,三?百名貢士終於不用再惴惴不安,畢竟殿試幾乎不淘汰貢士。
不過也有人此刻焦心不已,尤其是那些殿試考在榜尾的人。
殿試出三?甲,一甲二甲自?然不必多說,對於三?甲同進士,貢士們憎之厭之。
同進士,如夫人,一聽稱謂便知?矮了一甲二甲一大截。
有些人寧願自?己會?試落榜來年再考也不要考中榜尾,因為杏榜榜尾幾人幾乎就是板上釘釘的如夫人,一旦做了同進士,
日後升官遇到?的歧視會?比進士多得多。
盛言楚倒不擔心自?己會?被?丟進如夫人行列,華宓君說老皇帝親自?賜他會?元,可?見老皇帝很滿意他答得那道西?山書院時務題,如此一來,隻要他再努力些用心些,說不定?鼎元之位他都?能肖想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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貢士們大多是首次麵見聖顏,為避免逾禮,禮部便安排人在殿外好生教導了一番後才領著眾人步履沉穩地往金鑾殿上走。
經過諸多繁瑣的跪拜,盛言楚由?著一侍衛將他帶到?正中一排小案邊。
金鑾殿出奇的大,三?百張小桌擺上後,底下?的貢士依舊和龍椅上的老皇帝隔了一大截距離,盛言楚掃了一眼四周,發現大家都?在偷窺老皇帝的真容。
盛言楚攏攏身上的貢士服,坐定?後借著研墨的空檔,他悄咪咪地抬頭看了眼玉龍盤臥的台階,隻這一眼嚇得盛言楚險些打翻硯台。
龍椅上,一圓臉銀灰胡子的老者正炯炯地看著他。
盛言楚心咯噔一下?,慌忙低頭掩蓋震驚。
須臾,老皇帝渾厚如古鐘般的聲音在大殿中響起?,禮部得令,立馬有侍衛官分發考卷。
盛言楚餘光不敢再亂瞟,定?了定?心神?後,他將卷軸打開。
隨著繞起?的絲線一跟一根掉落,盛言楚一顆心緊跟著提到?嗓子眼,就在卷軸徹底攤開時,盛言楚默默閉上眼,手下?的動?作不減,嘩啦一下?打開後,盛言楚小心翼翼地睜開一隻眼。
殿試隻考一天,且要趕在日暮前交卷,故而題目不多,隻有兩道。
望著白紙上兩道時務題,盛言楚大喜過望——他押中殿試題了!
一道是談嘉和朝稅收的利弊,另外一道很新穎,是一個算術題,當然了,嘉和朝重?文,便是算術題,最終也會?往文史方麵考。
猜中考題後,盛言楚小小雀躍了一番,窺見右手邊的應玉衡已經執筆書寫,盛言楚立馬乖乖研墨審題。
第一道賦稅時務是以去年秋稅起?得題,隻看了第一段,盛言楚便知?這道題說得是鹹慶郡百姓去年冬天起?義控訴朝廷收稅高?的事。
好巧不巧,盛言楚對鹹慶郡十分熟稔,當然了,這一切都?要歸功於鐘諺
青。
鐘諺青是鹹慶郡本地人士,這兩年他跟鐘諺青時常書信聯係,去年冬天鐘諺青就跟他說過鹹慶郡農民起?義的事,那時他還在上京的船上,閒著無聊他便從小公寓中翻找出有關鹹慶郡的地理誌。
一看不知?道,看後盛言楚直呼好家夥。
鹹慶郡整個郡有七成都?是荒山,當時他看完地誌,第一個反應就是怪不得鐘諺青能有一手絕世無雙的石上作畫本領,一個山裡娃成天跟枯石打交道,閒到?發慌後自?然要鑽研一些趣事。
既然是荒山野嶺,若再以平原山丘的比例收取春秋兩稅,這跟吃了鹹慶郡百姓的肉後還熬他們的骨頭湯喝有什麼區彆?
盛言楚梳理了一下?思路,下?筆前他下?意識地往龍椅方向看,這回他沒有大膽到?和老皇帝四目相對,隻一味盯著明黃色的龍袍看。
皇上明晃晃地將鹹慶郡這道稅收實?務題搬到?殿試,應該不單單是想知?道他們這些貢士對朝稅的看法吧?
盛言楚提起?一支筆,飽蘸黑墨,沉思幾息後,他一手撩起?寬袖,一手筆走如飛,半炷香不到?,一篇錦繡文章躍然紙上。
擱下?筆,盛言楚謹慎地將書寫好的紙張用小木夾子夾好放置一旁晾乾。
寫第二道算術時務時,盛言楚心緒逐漸靜下?來。
第二道算術結合的是三?月份的一樁事——國?子監優監生(進國?子監讀書的地方廩生秀才)不滿監中權貴子弟歧視他們的貧民身份,一行人便使用激將法和權貴子弟去賭坊打賭,誰料權貴子弟下?手更狠,直接夥同賭坊的人騙得優監生連褻褲都?不剩就算了,還倒欠賭坊好些銀子。
欠多少銀子?對,沒錯,殿試考這個。
盛言楚看完考題後,嘴角不由?一彎,不止盛言楚一人發笑,周圍貢士們皆搖頭笑歎,有憋不住的竟當眾笑出聲來。
“肅靜!”禮部主事官冷著臉看過來,話落立馬有侍衛疾步走到?那位笑出豬叫的仁兄麵前。
侍衛一下?場,大殿頓時靜得落針可?聞。
盛言楚揉揉臉打起?精神?繼續審題,優監生們欠賭坊多少銀子早已不是秘密,現在去外邊隨便揪一個小孩大抵都?能說出具體數字。
想來是披著算術的皮子考旁的知?識,盛言楚緊了緊筆杆,將國?子監案子翻來覆去看了兩遍後,忽而靈光一閃——
對哦,撇開賭資,他該著眼於國?子監優監生和那些權貴子弟身上才對,思路一打開,腦中的想法就跟高?山上的水一樣,一開閘嘩啦往外傾瀉。
寫第二道題時,盛言楚明顯感覺殿中氣氛變得緊張起?來,就著蘸墨的空隙,他餘光往前方探了探,果不其然,老皇帝走下?來了。
底下?的貢士們均不敢抬頭,隻顧垂眸沙沙寫個不停,有膽大的貢生故意凹出彆致的姿勢靜候老皇子過去觀閱,誰知?白費了一番功夫。
因為老皇帝下?來壓根就不是為了看貢士們,而是背著手大搖大擺地走出了金鑾殿。
有人失望,亦有人擦擦額角的汗水鬆了口氣,盛言楚則目不斜視地答題。
一炷香後,禮部派宮中的內侍給每位貢士倒了一盞熱騰騰的清茶和一碟子飽腹用的糕點,有人不敢伸手吃,唯恐逾禮或是緊張打翻茶盞濕了考卷,盛言楚倒沒想太多,抄起?鬆軟香甜的糕點就往嘴裡塞。
腦力費神?,書生們大多體虛,若中途不吃點東西?很容易目眩。
吃完糕點,盛言楚端起?茶水咕嚕咕嚕地喝起?來,仰頭咕到?第三?口時,盛言楚險些嗆口。
此時墨玉般光滑的大殿磚石上印著一道人影,盛言楚眼一斜能看到?人影停在他身側,就在他端著茶盞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時,老皇帝的手伸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