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捂嘴輕笑:“你氣什麼,我實話實說還不行啦?”
“什麼實話實說?”盛言楚扁扁嘴,歪著頭問,“周嬸子莫非從鎮上回來時沒聽到什麼新鮮的話麼?”
周氏怔住:“什麼?”
趕牛車的漢子早就看不慣周氏了,大聲道:“如今鎮裡都傳遍了,說康家私塾走出了個狀元郎。”
聞言,周氏呆了,忙向跟來的朱家娘子證實,朱氏不可置否的點頭,還將石家兄弟跳去康家的事一並說了,話落,周氏整個人都不好了,神色委頓頹然無力。
程以貴挑挑眉,壓低聲音道:“他家小子就在廖家讀書呢~”
難怪這麼傷心,盛言楚嘴角抽了抽,活該!
當夜,康家私塾出了狀元的消息就跟長了翅膀一樣飛滿水湖村上空,盛老爺子窩在榻上正心疼他白日雜七雜八花出去的近十兩銀子
呢,得知康家私塾的事後,盛老爺子是又氣又悔,趴在那老淚縱橫了半宿,後半夜盛老爺子緩過來了,越氏又開始扯嗓子哀嚎。
“當家的,你說那小兔崽是不是故意要我老命?”
越氏哭的鼻涕眼淚糊一臉,“那小兔崽子進了康家私塾,日後若是起家了,那不是催著喊著讓我去死嗎?他生出來就是來害我的,哎喲我怎麼命這麼苦,我兒文哥兒命也不好,竟不能讀書……”
“好事全讓那家人占了,”越氏哭天搶地,抖著嘴唇痛不欲生,“一兩半就讓那小兔崽子得了好先生,要我說,定是那小兔崽子做法汲走了我跟文哥兒的福氣,不然他哪能進康家私塾……”
這一罵就罵了不下半個時辰,越氏嗓子都啞了也不見盛老爺子吭聲,一掀被子,嗬,盛老爺子眼含淚水睡著了。
越氏氣個倒仰,猛地抬腳踹盛老爺子,盛老爺子驚得從噩夢中坐起,一腦袋漿糊,扭頭看越氏時一不留神扭了老腰,頓時痛的翻白眼。
越氏一下慌了,忙去敲繼子盛元行的門央其去喊大夫。
夜已深,二房的人其實焦心的也沒睡著。
聽到越氏砰砰砰的敲門,本就煩躁不已的盛元行恨不得拿把鋤頭將越氏的嘴給塞嚴實了。
……
後半夜老盛家鬨得雞飛狗跳,盛老爺子疼的死去活來,喊了隔壁村裡的大夫看了不管用,盛元行隻好咬牙抹黑去鎮上,牛車路過康家私塾時,盛元行不免苦澀搖頭。
不管老盛家如何,反正盛言楚這一晚在小公寓睡得格外香甜,臨入睡前,他還對著小公寓隱藏的技能好生研究了一番,礙於明天要早起陪貴表哥去後山挖春筍,他隻好按下好奇早早的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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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鳴三聲後,程氏點著桐油燈輕輕推開廚房門。
等程家父子和盛言楚打著哈欠起床時,程氏早已將他們買回來的蛇頭爆炒煲成了濃湯。
蛇頭去皮斬成兩半,缺口處貼著鍋炸至金黃,用水汆了後不消一會湯汁就成了乳白色,再剝幾根屋後的嫩筍下鍋,等筍子半熟不熟的時候,程氏立馬和麵照著鍋沿貼了滿滿一鍋雜麵鍋盔。
幾人圍坐過來時,蛇頭肉香氣沉沉的往鼻子裡鑽,三人均忍不住吸溜咽口水,盛
言楚甚至在琢磨自己要不要閉著眼喝兩大碗再說。
“楚哥兒,”程氏眼睛笑眯成一條線,“娘給你留了一塊骨頭最小的蛇頭肉,你快來吃。”
盛言楚挪動腳步,待看到碗裡又長又扁的猙獰蛇頭明晃晃的對著他時,他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兩個幼年都失恃的人相隔七年後再相見時唯有兩眼淚汪汪。
得知程氏和離以及盛言楚被他爹送給了盛大林後,盛元行霍然尖叫:“糊塗啊大哥,你怎麼能把楚哥兒給大林叔呢!祠堂開過沒?改了族譜沒?若沒有你趕緊跟老族長說不同意!”
“咋?”盛老爺子坐門檻上抽黃煙,嘚吧著厚嘴唇,無所謂的道,“給誰都一樣,左右都是姓盛的。”
“這哪能一樣?”盛元行急得後背發汗,“爹,大哥糊塗,你也糊塗嗎?楚哥兒歸了大林叔後,的確還姓盛,但他以後孝敬的可就不是您老人家了!”
“不可能!”盛老爺子一根筋,聞言冷哼道,“他是我親兒子生下來的崽,諒他敢不孝敬老盛家?不孝是死罪,他一個讀書人就不怕吃官家掛落?”
盛元德懵懵的點頭:“爹說的對。”
“對個屁。”盛元行快被兩人逼瘋了,怪叫一聲,咆哮道:“楚哥兒若成了大林叔的兒子,他以後自然是孝敬大林叔,爹,有人在拿捏你不懂宗法誆你呢!”
“啪嘰。”盛老爺子慌的手一鬆,上好的煙杆磕碎在地。
盛元德強忍著痛翻身,惴惴的問:“你是說楚哥兒以後不認我這個爹了?”
“還認什麼認?”盛元行聲音乾澀無波,慘然道,“大哥,你這個兒子算是白生了。”
盛元德猛地如彈簧一般跳起來,下一瞬屁股痛的抽筋一趔趄摔了個狗啃泥,便是這樣,盛元德還是爬到了盛老爺子腳邊,急迫的懇求:“爹,你得幫幫我,兒子我這些年壞了身子,已經不能生了,兒這輩子大抵就楚哥兒一個男丁,您得幫我把楚哥兒要回來,不然兒子百年之後就絕嗣了——”
“什麼?”盛老爺子隻覺眼前一片混沌,呼吸都重了兩分,再三確認道,“這事是真的?真不能……了?”
盛元德肥豬般的臉紅了一圈,羞憤憋屈:“前些年亂搞了些,
吃多了補藥才……”
“糊塗!”盛老爺子氣扇一巴掌,狂躁的咳嗽後大怒,“叫你娶個婆娘好生過日子,你偏要糟踐自己,我原想讓你這趟回來後將程氏休了,再娶一房多生幾個兒子,誰成想……誰成想,你……哎呦嗐。”
“爹,現在說這些都晚了,您還是去老族長家走一趟吧,您去求一求說不準老族長會開恩放楚哥兒回來。”盛元行語氣圓滑的勸說。
“對對對,我去說,我現在就去。”盛老爺子慌忙起身,拄著拐杖深一腳淺一腳的往盛大林家奔去。
昏黃的月光下,盛元德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他爹這麼一鬨,整個水湖村的人明天怕是都將知道他身子壞了所以才著急討回楚哥兒的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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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廂房裡,白氏還不知道院子裡發生的事呢,邊給盛元行洗腳邊打趣:“楚哥兒現下已經不是長房嫡孫,大哥又被趕出了盛家,如此一來,當家的豈不就是老盛家的長子了?那我禮哥兒就是長房嫡子。”
“婦道人家沒眼力見,占這點小便宜你還嘚瑟?”盛元行‘哐’的踹翻腳盆,陰沉著臉狠踢了白氏一腳,直跺的白氏胸口絞痛燒心,嘴角都沁出了血絲。
禮哥兒見爹娘吵架嚇得縮在床尾哇哇大哭,白氏忍著痛上前哄,哽咽責怪道:“你長本事了,打我便算了,竟還拿禮哥兒撒氣?我們娘倆做錯了什麼事惹得你又打又罵?我那些話有錯嗎?難不成家裡的長房還要讓給越氏那老貨的兒子?”
禮哥兒見有人搭理他,愈發哭的厲害。
“哭哭哭,一遇事就知道哭!”
此情此景使盛元行心中怒火更甚,麵上宛如疾風驟雨般狠厲。
“我看禮哥兒就是被你寵壞了,”盛元行自嘲冷笑,“你學什麼不好,偏偏要學越氏?滿嘴的長子長子有個屁用?”
白氏微一挺眉,捂著胸口道:“長房銀至少五六十兩呢,怎麼沒用?”
“我告訴你,這銀子你甭惦記。”盛元行看著白氏,森然道,“我已經讓爹去追回楚哥兒了,楚哥兒依舊是老盛家的長房嫡孫……”
說到這,盛元行瞥了眼鼻子冒泡的禮哥兒,煩躁無奈的歎氣,語重心長道:“禮哥兒隻比楚哥兒小一丟丟,你看
看他,連楚哥兒的半分穩重都沒有,咱們老盛家的氣運我瞧著全在楚哥兒身上,倘若日後楚哥兒中了官,念及禮哥兒是他堂兄弟,好歹能幫咱禮哥兒謀個好差事,若是分給盛大林家,他必然是緊著那邊的兄弟……”
白氏自知兒子不是讀書的料子,聞言才明白男人這番作為的良苦用心,可……
“當家的,爹怕是追不回楚哥兒了……”白氏忐忑不安的攥緊手掌,“下午我見大林叔去縣裡了,這會子恐怕已經蓋好了官家挪宗的紅印……”
“什麼?!”盛元行‘咚’的一下往床上倒去,一陣目眩後仰天長歎,“完了完了,老盛家走到頭了……”
翌日一早,水湖村上下都在傳盛元德不舉的笑聞,不少人還可惜老盛家沒福氣,竟將楚哥兒這麼聰慧有前途的小子送給了旁人。
這一天以至於很長的一段時間內,老盛家的院子上空似乎都飄著愁悶的烏雲以及父子間的謾罵與抱怨。
撇開老盛家幾人的後悔和不甘心,盛言楚和他娘過得相當的愜意。
老族長家有牛,盛大林天還沒亮就趕著家裡的牛車將盛言楚和程以貴送到了鎮上,在康家後門小道上,盛大林忸怩半晌,還是將埋在心裡一夜的話說了出來。
“楚哥兒,我知你是個通事的小子,有些話我跟你娘不好說,便跟你說一說。”
程以貴打了招呼後先進去了,現下巷子口就他們兩人,盛言楚一臉坦然,微笑道:“大林爺隻管說。”
盛大林心中微驚,粗糙的五指攪在一起握的死緊,聽到熟悉的稱呼後,盛大林緩了口氣,難為情的張嘴:“昨天讓你挪宗是無奈之舉,楚哥兒大概心裡也清楚,夜裡你大林奶說家裡子孫多,未必能顧的上你……”
見盛言楚立直小身板乖巧又聽話,盛大林心中愧疚驟升,想著不理老妻的婦人之言算了,多養一個崽也耽誤不了什麼事,可下一秒盛言楚卻按住了盛大林左右為難的苗頭。
“還是大林奶思慮周全。”
盛言楚輕聲一笑,道,“我舅舅昨夜也這麼說,說大林爺家裡的男娃七八個,還有幾個待嫁的姐姐,說什麼也不讓我過去打攪您…所以天一亮舅舅就讓我娘去他家避風頭去了,
我這段時間則吃住都在夫子這,想來不會給大林奶添麻煩的。”
盛言楚以為他表達的很清楚了,誰知盛大林略略苦笑,從懷中掏出一張印了手印的紙。
“楚哥兒,我對不住你,家裡幾個哥兒都大了,昨晚跟我鬨了一場,我…沒辦法就應了這事。”
盛言楚鼓著臉頰接過紙,是一張新戶籍,上麵寫著他作為家主重新立了新門戶,上頭沒爹,就一個寡母。
盛大林想當然的認為盛言楚不識字,歉意的解釋:“老族長擅自做主將你遷出來做獨戶是有緣故的,楚哥兒可彆寒心,對外我自然不會說這事的,你依然是我盛大林膝下的孩子,量老盛家也不敢欺辱你。”
說著盛大林摸出幾個銀果子,麵帶不忍道:“這六兩銀子你且拿著用,是你大林奶讓我給你的……你…”
說話吞吞吐吐,瞧著便知道在撒謊,怕是家裡的婆娘和孩子們都不願意收他為家人吧,大林爺心腸好,所以才咬牙將這些年的體己錢偷摸塞給他了。
盛言楚苦笑一聲,他當然相信大林爺現在對他是真心的,但日後呢,人心難測呀。
倘若日後他對大林爺家冷落了,屆時眾人都拿大林爺收養他的事壓迫他,他如何說?
他能說第二天大林爺就把他“趕”出來了嗎?就算有立戶的條子,也堵不住鄉下人的嘴。
說句不好聽的,盛言楚從不覺得盛家有良善之人。
老盛家就不提了,至於其他幾戶旁係……有哪位站出來幫襯他了?便是老族長一家都是冷眼旁觀的,見他幼小就賞他一顆棗吃,隻說等他爹回來了給他主持公道。
然後呢?他爹現在回來了,他依然什麼都沒得到。
不過有一點他必須感謝老族長一家,那就是讓他娘乾乾淨淨的回了娘家。
但,昨日老族長拿捏著讓他娘去養妓.子女兒這個小插曲,他心裡著實不好受。
說到底,族裡真正關心他們娘倆的沒幾個。
好比盛大林反悔收養他這件事,因心裡過意不去所以拿幾兩銀子塞他的嘴,人前盛大林是給他們母子庇護的菩薩,人後卻給了他當頭一棒。
若他日後發達了,外人隻會以為是盛大林造就了他,可事實根本就不是這樣。
昨天即便沒有盛大林,他照樣能拿到立戶條子,根本就不需要盛大林多此一舉收養他再拋棄他,再給他立戶條子。
所以手中拿著新戶籍,耳邊聽著盛大林所謂的‘雖然你不是我家族譜上的人,但我還是會保護你’這種要麵子又要裡子的解釋後,盛言楚深深吐息幾次,咬了咬牙,一口氣說完。
作者有話要說:查了資料,剛出生沒多久的小孩其實不太能吃輔食,因文中需要,就隻好將錯就錯⊙﹏⊙(彆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