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不必多禮,如今既不在朝堂,我又比諸位小許多,諸位還是喚我聲弟弟吧。”
“不敢不敢。”書生們忙拘謹地笑擺手。
盛言楚沒強求,一一應下眾書生嘴裡的大人叫喚。
偷哭的書生
捕捉到盛言楚的姓氏,刹那間書生腦中精光一閃,脫口而出:“大人您不會?就是這家墨石的東家吧?”
盛言楚笑著點頭:“正是。”
有死讀書不聞窗外事?的人一臉茫然:“為官者能行商?”
這話一出立馬有人反駁:“你懂什麼,上年的新科狀元是商戶出身。”
“我的天老爺!”
人群中有人驚呼感慨,“商戶科考的恩赦下達到地方不過才十來載,盛大人竟這般快就入朝做了官,這、這才是真正的寒窗苦讀十年呐,不像我,讀了十五六年了還隻個秀才!”
書生們的嘴一點都不亞於村頭婦人,呱唧呱唧說個不停。
好不容易逮到個狀元郎,書生們自是不會?輕易放過,圍著盛言楚問東問西足有一個鐘頭,盛言楚對著一群不相識的書生們,此刻的心情就像是學霸大佬重回校園給那些高三?的學生打call助威一般。
“鄉試求穩,會?試求精。”盛言楚端坐上方,輕搖著扇子,循序漸進的將自己多年的經驗說給大夥聽。
底下書生們正襟危坐,齊刷刷在那認真聽講。
消息散得快,須臾,彆處的書生聽到有狀元現身盛家墨石鋪子授課,二話不說鉚足了勁衝了過來。
也就垂眸綁個腰帶的功夫,再抬眼時,鋪子裡便擠滿了書生,沒椅子坐就站著,屋子站不下就扒著窗格邊探頭聽,生怕漏掉一絲一毫不該錯過的東西。
盛言楚講得口乾舌燥,鐘諺青端茶倒水忙得不亦樂乎,間隙還不忘找了一個寫字快得小廝在忙記錄。
盛言楚不明所以,中途歇息時拉著鐘諺青問了一嘴,鐘諺青嘿嘿樂,附耳道:“江南府最?出名的就是各種詩書文章小冊子,你是狀元,道出來的話於他們而言就是玉律金科,回頭彙總成‘盛狀元筆錄’小冊子讓孫掌櫃家幫著印出來擺買,哼,絕對有賺頭。”
孫掌櫃家的兒子在嚴棲江掌管的京城商戶社學讀書,家中有祖傳的印刷本領,手藝雖沒有朝廷掌控的印刷術好,但?小作坊做出來的東西其實也還不錯。
盛言楚啞然失笑,鐘諺青做生意的頭腦不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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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宓君久而不見盛言楚回來,便派山梔過來喊,待看到盛家墨石鋪子裡裡
外外全是男人,山梔臉紅彤彤的,不敢再近前一步。
阿虎跑過來問,知悉來龍去脈後,便讓山梔回去。
“爺。”
難為阿虎威猛的大高個從外邊擠了進來,見阿虎麵有急色,盛言楚遂停了‘演講’。
“出了什麼事??”盛言楚問。
盛言楚一動,書生們近百來雙眼睛直勾勾地挪到阿虎身上,阿虎被盯看著頭皮發麻,暗道得虧沒讓山梔過來,這麼多男人呢。
走到近前,阿虎放低了聲音:“爺,陶娘子來了。”
陶娘子就是那個誕下額頭有魚鱗胎記的婦人。
盛言楚立刻明白,對滿堂的書生道:“天色不早了,我還有事?,今天就到這吧。”
書生們紛紛起身拱手,歡聲笑語中讓出一條路子請盛言楚離開。
使了個眼神給鐘諺青,鐘諺青忙追上來。
盛言楚瞥了眼陸陸續續走出來的布衣書生,小聲交代:“這些遊子大多入不敷出,那些思鄉詩你就彆刻印在墨石上賣高價了,回頭請他?們幫著抄一抄,包著鄉試墨石一並賣掉,就當仲秋折扣。”
鐘諺青聽得發楞:“如今外頭都知道新科狀元盛言楚來了江南府,你那些詩若是刻印成墨趕在鄉試前賣掉,進賬至少比平時要高三?成,你舍得不賺?”
盛言楚笑笑,揩掉頭上的汗珠,歎息道:“錢賺不完的,我目前不缺銀子花,少他?們一兩二兩的銀子並不礙事?,就當做善事?積德。”
“你這何?止是積德?!”鐘諺青拔高音量,驚悚道:“白送給他?們,還找他們抄寫詩文,天底下哪有這般好的事??”
“抄寫詩文?”
狗鼻子書生們立馬頓住腳,“鐘掌櫃,敢問抄什麼詩文,我們幾人可嗎?”
盛言楚笑著揚長而去,任由口若懸河的書生們將鐘諺青團團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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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鐘家後院,盛言楚老遠就聽到了裡邊的歡聲笑語,還有男人爽朗的哈哈大笑。
盛言楚眉頭不禁挑起,阿虎忙道:“陶娘子的男人也跟著來了,說要來謝謝爺那日的救兒恩情。”
推門而入,瞅見迎麵走來的盛言楚鳳表龍姿,陶娘子身邊站著的男人快步小跑上前。
噗通一下跪倒。
“恩公!”
男人姓封,讀
過書,十來歲時還考過了縣試,可惜家貧,因交不出二兩的做保銀子才沒繼續往下考。
“快快起來。”盛言楚趕忙攙扶,溫言道:“不過是舉人之勞罷了。”
封定海倔強不起,陶娘子抱著孩子小碎步挪過來,夫婦倆齊齊跪倒,認認真真磕了三?個響頭。
“我這孩子若非大人出手相救,這會?子早就魂歸故土。”
封定海涕泗橫流,跪在那一個勁的道謝:“大恩大德無以為報——”
盛言楚哈了聲氣,這熟悉的台詞…
華宓君笑著溫柔和婉,過來將陶娘子攙扶住,又讓阿虎去拉激動之餘差點就要?說出‘以身相處’的封定海。
夫婦倆均哭得不能自抑,倒是懷中的小家夥乖巧的很,睜著水汪汪的黑黝大眼睛看著盛言楚,小手朝前張著。
“這是要夫君抱麼?”華宓君以帕掩口而笑。
陶娘子目光在兒子和盛言楚之間來了一個徘徊,笑彎了眉眼:“是了,盛大人要?抱嗎?”
盛言楚立即抬手去抱,小家夥從他娘懷裡出來後不哭便罷了,竟還咧嘴衝盛言楚笑,胖乎乎肉嘟嘟的小模樣惹得盛言楚歡喜不已。
外頭驕陽似火,擔心曬傷了孩子,盛言楚抬起袖子擋著陽光大步往屋內走。
小家夥十分活潑,躺在盛言楚懷裡一點都不認生,嘰哩哇啦的叫著,到底是才出生沒幾天的孩子,不一會?兒就閉眼酣睡起來。
陶娘子將兒子放進帶來的竹籃裡輕輕搖著,一旁的封定海搓搓手,壯著膽子笑問:“盛大人,我這孩子還未取名,您是他的再生父母,煩請您賜他?個名可成?”
“成成成。”盛言楚璀然而笑,招呼阿虎去拿筆墨,想都沒想揮袖而成。
“長生?”封定海輕喃:“封長生?”
盛言楚:“長生二字雖俗氣了些,卻是大多世人一輩子求之不得的東西。”
瞥了一眼睡得迷糊的小家夥,盛言楚慢條斯理道:“這孩子一出生就遭難,劫後餘生下定有大福氣,對他來說,旁的都是身外物,唯有這條命最為珍貴。”
命是撿來的,可不得盼著長長久久的活著。
“就叫長生!”
封定海一連喚了好幾次,指腹輕柔地擦著小長生的臉頰,含笑道:
“若叫我給他?取名,怕又跟他?幾個表哥差不多,叫什麼魚啊,蝦啊,還是盛大人取的名好。”
話題不由往宋城那邊拐,封定海沉默的頓了下,續道:“老家來信,說我家婆娘走後宋城港口就被封了,短短三日便查出四五十個像我家長生這樣的孩子,都……”
盛言楚猜出幾分:“這段時日你們切記彆拋頭露麵,我擔心朝廷會搜查過來。”
夫婦倆點頭,送走三人,盛言楚派阿虎將鐘諺青找來,交代鐘諺青找乳娘照顧另外兩個孩子時切莫走漏風聲。
安置好兩個小孩,時間轉瞬來到八月,盛言楚得趕緊往京城趕。
雖說衙門的熱假放到仲秋後,但?今年是鄉試大比之年,在側輔佐吏部舉辦科考的翰林院勢必會?忙得焦頭爛額。
他?得趕回去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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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六,京城鄉試正副主考官跟隨吏部尚書入闈,一道參加簾上馬宴的還有國子監和京城幾處比較有名的書院山長、教諭們。
戚尋芳作為翰林院掌院,是當仁不讓的考官之一,入闈前一天,戚尋芳將在京的翰林官召集到一起,數了數,加上盛言楚,剛好十人。
“都給本官到考功司協助秦大人去。”
“啊?”
“熱假還沒結束呢…”有人小聲抱怨。
戚尋芳絲毫不為所動,皮笑肉不笑:“不想去就回去繼續歇著吧。”
盛言楚撇嘴:“……”意思是回去了就彆來了唄。
這話很有分量,一次堵住幾人的嘴。
就這樣,十人頂著大太陽進了吏部考功司。
在吏部連軸忙得應接不暇的秦庭追一眼就瞅見了盛言楚。
“盛大人,來來來。”
“秦大人。”盛言楚拱手而鞠。
秦庭追話不多說拉著盛言楚往考功司內院走,一推門,盛言楚還沒從眼前空蕩蕩的屋子裡回過神,秦庭追扭頭就出去將門鎖了起來。
“秦大人?”盛言楚傻了眼,緊迫地敲門:“這是乾嘛?戚大人讓下官過來是來幫忙的吖!”
門外秦庭追的聲音漸遠:“盛大人好生休養,過幾天自會有人告知盛大人將要?做得事?。”
盛言楚氣竭,隻好折返回屋坐下。
因不知接下來要乾什麼,他?不好擅自回小公寓吹空
調,便像個神經病似的坐在空曠的屋子發呆。
觀察了兩天後,盛言楚終於摸清了吏部小官進來的頻率,一日三次,都是來送餐的,夜裡還貼心的給他?燒艾驅蚊。
一問關他的緣由,小吏就支支吾吾地說不清楚。
又問他是不是犯了罪,小吏卻笑了,說他不必太過擔心,是好事?來著。
盛言楚也覺得秦庭追不像在關押他,從一日三頓好飯菜就能看得出來。
既沒犯事,又要?關著他?不讓他出去,想來接下來要他?做得事?十分隱蔽。
在鄉試期間被鎖在吏部考功司不讓出去的人都有哪些?這般一想,盛言楚腦海中宛若有人錚的一下拉彈起吉他?。
嘿,除了批閱官還能有誰?!
想明白秦庭追鎖他?的意圖後,一顆提著的心終於平安落地。
接下來幾天,他?沒有再傻乎乎的守著屋子靜坐,而是吃了飯就往小公寓裡鑽。
為了給那三個小孩開白霧,小公寓裡被他毀得一團糟,客廳角落堆碼的玻璃瓶全被他?射得稀巴爛,光掃玻璃渣就掃了半麻袋。
期間白霧如約來了一回,他?又開始卡bug往外拿玻璃瓶,直到一樓客廳堆滿吸滿白霧的玻璃瓶後他才收手。
八月是鑠石流金之際,熱不可耐,每到天擦黑的時候,他?就會準時從小公寓裡出來。
吏部的小吏也會?準時拿著艾草和夜息香過來燒一圈,站在精奇古怪的香氣下洗禮一番後,等小吏掛好鎖,他?立即就往小公寓裡奔,進去做得頭一件事就是洗澡。
邊洗邊罵那個想出同時燒艾和夜息香的蠢貨。
這兩種草的氣味都是重口味,合在一快熏燒聞久了能要人半條命。
空調房裡美滋滋搓澡的盛言楚才罵完,吏部某間燭火依舊的屋裡突然接連打起噴嚏。
“大人?”小廝敲門問。
同樣被鎖在屋裡的秦庭追皺皺鼻子,旋即闔眼說無礙,繼續對燭整衣危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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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試要?考九天六夜,盛言楚就困在小矮屋裡呆了九天六夜,八月十六,貢院的大門從裡邊打開。
盛言楚所住小屋子也有了動靜,進來的官差他不認識,彼此也不言語,木著臉上手搜完他?的身後就帶著他?往另一棟院子走。
繞過幾道遊廊,盛言楚終於在小院子中見到了熟人。
作者有話要說:“停船做閒客,羈旅望鄉愁……”我胡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