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才說出口,程春娘就捕捉到了兒子嘴角的笑意。
“好哇,你連娘的笑話?都敢說了!”
捶打了盛言楚幾下,程春娘又心疼地?問有沒有打疼,盛言楚笑著搖頭,撩起袍子坐回對麵?。
“從去?年開始,和離的,被休的,亦或是守寡多年的婦人,都在另嫁。”
程春娘嘴角嚅動兩下,盛言楚偏頭看他娘,繼續往下說:“官家一番話?使得民間百姓紛紛高抬正妻,這本來就是祖宗的規製,可惜天下男人們沉湎女色尤好貌美的妾室,冷落了正房。”
“但另有一句話?說,娶妻娶賢,倒和他們愛色的行徑衝突了,如此便?出現正房太太空守後院,而那些上不得台麵?的妾室卻在家中耀武揚威。”
聽得兒子總提‘正房’,程春娘嘴角不由往下壓。
嘟囔道:“他們掙著搶著娶續弦回去?,不過?是為?了撐門麵?罷了,官家的話?雖好,但惠及的多是高門的寡婦,放眼瞧瞧,誰家農家寡婦為?此受高待了?她們依舊承著世人的偏見,沒人樂意娶他們,至於我,得虧生了你這麼個厲害兒子,否則那什麼親王弟弟怎會看上我。”
盛言楚驚詫挑眉,他娘鮮少說這些大道理。
脫了鞋,盛言楚爬到炕床另一邊,和程春娘更近了,像小時候一樣,母子倆窩在炕上說閒話?。
丫鬟聽到裡邊傳來笑聲,頓時鬆了口氣,招呼外門的小廝送了幾碟子過?年的瓜果?進來。
陵州海多,山也多,山上的野果?遍地?都是,程春娘回京前曾帶著丫鬟們四處‘掃蕩’,在京城新家過?得頭一個年都不需要盛家人去?外邊采買,一應年桌上的小吃都是程春娘從陵州帶回來的。
盛言楚兩個大拇指用力,圓滾的乾果?砰得一聲脆響,撣掉捏碎的乾果?皮,盛言楚將落到掌心的果?肉拿給程春娘吃。
程春娘還?像十年前一樣,下意識地?說她不喜歡吃,想到今日不同往日,盛家已經不是從前那個捉襟見肘的貧苦人家,思及此,程春娘將兒子剝好的乾果?肉一股腦塞進嘴裡。
乾果?噴香,一如當?下的日子,愜意非凡。
盛言楚當
?了爹以後,不再貪吃這些小零食,剝好的都給了程春娘。
“二公主那邊的事,娘用不著太過?擔心,大不了我求到官家麵?前,二公主再厲害,也不敢越過?官家害我。”
程春娘嚼著乾果?,聞言頓了下:“你才升官,切記彆?總將官家當?做護身符,你義父說得對,官家待你好,是因為?你幫他做了不少事,拿娘這種雞毛蒜皮的事去?擾官家,隻會讓他認為?你家事管不全乎,小家都理不清,那就更不可能將大事交到你手?中。”
“是。”盛言楚虛心受教,“娘說得對。”
程春娘半邊身倚靠在暖被裡,問盛言楚:“那這件事你打算怎麼做?”
歎了口氣,程春娘又道:“娘一輩子都是圍著你轉,如今你也當?爹了,說得好聽叫含飴弄孫,說得不好聽,娘餘生接下來要圍著你兩個孩子轉……不過?這都是娘心甘情願的,算不上是辛苦事。”
“如今因為?娘讓你跟二公主那邊生嫌隙,實在不好,不若你讓娘回靜綏吧。”
笑了笑,程春娘眼角現出一絲淺淺的皺紋:“沒你那兩個孩子在我耳根邊吵,我還?能落個清閒日子呢,回靜綏也好,你兩個舅舅都在,我們兄弟姐妹三?人也好團團圓圓的在一起過?幾年歡快日子。”
“娘。”
盛言楚聽得很?不是滋味,“那年送我去?康家私塾讀書的時候我就說過?,日後我去?哪都帶著您,我好不容易在京城站穩了腳,哪能讓您回靜綏,您若想跟舅舅們團聚,我將他們都接到京城來便?是,靜綏治安不好,這您早就知道的,放您回那兒,我這心哪裡定得下來。”
程春娘說不過?盛言楚,便?問今天這事到底該怎麼收尾。
盛言楚笑:“都說了娘彆?擔心,我就是辭官也不會將娘嫁到那等烏煙瘴氣的人家。”
“休得再說辭官辭官的話?!”程春娘瞪圓眼,“因為?這點子事就不做官,娘後半生怕是要嘔死自己拖累你。”
盛言楚當?然是開玩笑的,他不直麵?二公主,不過?是不想將兩家局麵?鬨得太難看,畢竟他才回京,鬨太僵於他而言並不是好事。
但如果?二公主執意要撮合他娘和淮親王的
族弟,他不是沒有辦法,大不了和上回讓他娶庶女一樣,他不理會就是,再不濟,兩人家吵吧,翻臉就翻臉,真?當?他會為?了前程連娘都能利用?
想都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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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雪亦如往年下個不斷,過?了初二,上盛家拜年的人漸漸少了,不過?陸陸續續的還?有,盛言楚沒有再出麵?,左右上門的都是同僚家裡的婦人,來的人都被請到內院由華宓君等女眷陪著就行。
初三?盛言楚帶著華宓君回李家拜年,李家幾房長輩還?在宋城,剩在京城的就隻有李蘭恪和李婉。
李婉快有十八了,先前退了長孫穀的婚事後,李婉的婚事幾經波折,幾乎到了無人問津的地?步。
李老?大人逝世,李婉身為?曾孫女輩,雖隻需守孝一年,但一年後,李婉就十九歲了,相看人家時難上加難。
華宓君一回李家就去?看李婉,這姑娘心情倒沒受外邊的謠言驚擾,正帶著一幫丫鬟在雪地?裡賞寒梅呢。
李婉不急,李蘭恪急。
看到盛言楚,李蘭恪上來就問盛言楚可有同窗尚未娶妻,不拘家室高低,人品好長得不至於歪瓜梨棗就成,唯有一條,得上進。
盛言楚想了想,嘴角彎曲:“還?真?有一個。”
李蘭恪忙問:“誰?”
“國子監的優監生梁杭雲,你在我家見過?他,前年我外放出去?,他帶著娘和兩個妹妹在我家住了小半年,後來朝廷不是要人嗎,他去?了六部做主事,為?此攢了點俸祿銀子,去?年下半年一家人搬離了我家,現在住在城北。”
“梁杭雲?”李蘭恪撿著名字反複念叨:“我瞧著他比你大好幾歲,都二十好幾了還?沒娶妻,不會是——”
眼光往下邊飄,李蘭恪隱晦地?撇嘴:“那裡不會有毛病吧?”
“瞎說八道。”盛言楚舉拳捶了下李蘭恪的肩膀,沒好氣地?道:“蘭哥也好意思說杭雲兄年歲大?你也不看看你自個,快三?十了吧你?”
李蘭恪羞赧地?低下頭,他的親事因為?各種原因一拖再拖,但他敢保證他身體杠杠的。
院中華宓君深一腳淺一腳的從雪地?裡淌過?來,哈著冷氣將采來的寒梅拿給盛言楚,又指了指鬢發。
盛言楚順勢將花枝斜斜地?插進華宓君濃密的發間,華宓君如蝴蝶般飄到梅林裡去?後,盛言楚也往透著清幽香氣的梅林方?向走。
邊走邊說:“杭雲兄家貧,他久而不娶妻是因為?他家中還?有兩個妹妹,他身為?長兄,不僅要顧著自己,還?要顧著兩個妹妹的嫁娶。”
李蘭恪咋舌:“兩個待嫁妹妹?他顧得過?來嗎?京城嫁女要花不少銀子呢,便?是百姓家裡也少不得要花三?五十兩。”
盛言楚搓了個小雪球玩,道:“他那兩個妹妹和婉姐兒差不多大,今年也急著要出嫁,可惜上門求娶的人要麼是貪戀她們的美色而想著納回家做妾的,要麼是京郊附近的莊戶人家,杭雲兄都看不上眼,這會子也煩著呢。”
兩人行至梅林中,李家的梅園堪比京郊大瑤山寺廟後的梅林,風一吹,各色臘梅伴著寒風呼呼往下掉,盛言楚肩上,頭上落得到處都是。
李蘭恪目光跟隨著林間的李婉,淡聲道:“婉姐兒這孩子平日除了看書就隻剩下女紅,長孫穀雖才學有之,但為?人太過?張狂,婉姐兒對其感情並不深,不過?也跟宓姐兒私底下聊過?女兒家的心事,婉姐兒和宓姐兒一樣,都喜歡俊俏的讀書郎君。”
盛言楚噗嗤笑開:“這可就巧了,不是我誇海口,杭雲兄的樣貌,整個京城排得上數一數二,他——”
“誰呀?”
華宓君挽著李婉,笑吟吟地?從小道另一頭走過?來,李婉跟著追問:“什麼數一數二,讀書嗎?”
都是自家人,李蘭恪不客氣的將李婉拉到盛言楚跟前,道:“楚哥兒你跟她好生說說,她若覺得你那同窗不錯,回頭我整個局,讓兩家人碰個頭,大姑娘了,總該為?終身大事考慮考慮。”
華宓君心領神會:“是說小梁大人麼?”
盛言楚點頭,還?沒說話?呢,李婉先開了口。
“小梁大人?是不是帶著妹妹和娘借住在你家西苑的那位?”
“喲。”華宓君戳戳李婉的胳膊,笑得曖昧:“你還?有印象啊?可看得上眼?行的話?你點個頭,趁著衙門還?在休沐,我讓楚郎約他去?我家,你也來。”
李婉臉一紅,腦海中浮起那年在京
郊碼頭看到的那個男人,不該稱呼為?男人,該叫少年,可聽華宓君說那人比盛言楚要大好幾歲,哎,反正從相貌上看,梁杭雲的確比京中大多數貴公子都要俊美,瞧著像十七八的少年郎。
華宓君悄悄走近盛言楚,笑眼往垂著腦袋不說話?的李婉那瞥了眼,小聲道:“此事你跟恪舅舅商量,回頭尋個日子讓小梁大人來家裡一趟,婉姐兒這邊我來勸,能成則好,不能成便?罷。”
梅林空曠,華宓君聲音壓得再低還?是叫李婉聽了去?,羞燥地?喊了聲‘宓姐兒’,李婉跺腳往屋內跑。
李蘭恪裝逼搖著扇子,嘿嘿樂:“我怎麼瞧著這事有戲?”
盛言楚和華宓君相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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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四,梁杭雲帶著兩個妹妹還?有梁母來到盛家,梁杭雲去?了男席,梁穗蘭和梁禾蘭則和梁母到內院看盛家兩個孩子。
男席上,梁杭雲目光觸及到李蘭恪,再看看盛言楚殷切地?招呼他過?去?坐,他心急速跳了兩下,好像有什麼東西堵在心口呼之欲出。
兩人十多年前就在康家私塾屋舍裡同吃同住,多年的同窗情誼使盛言楚覺得沒必要拐彎抹角。
“我家娘子的閨中好友李家姑娘你見過?,你覺得她人怎樣?”
直白的問話?激得梁杭雲俊臉爬滿紅雲,說話?結結巴巴:“好…她好啊。”
讀了多年書,梁杭雲自認學問口才不低,可今天不知怎麼了,愣是說不出錦繡的話?語去?誇李婉。
李蘭恪見狀笑意加深,學著盛言楚的方?式問梁李兩家結親可行。
梁杭雲兩眼瞬間放空,紅著臉吞吐著問李蘭恪想將李婉許給他家裡的誰。
此話?一出,盛言楚捧腹大笑。
屏風後邊的李婉掩口嗔笑:“讀書讀傻了麼,呆子一個,他又沒兄弟…”
華宓君將一切看到眼裡,既兩個正主都沒意見,接下來就是梁母這道關。
梁母一聽華宓君要撮合李婉和梁杭雲,當?即比梁杭雲還?激動,雙手?合掌要給華宓君磕頭,被華宓君擋了回去?。
“我那兒…哎喲把我著急的嘴都起泡。”梁母說起梁杭雲不願成親的事時淚眼婆娑,“等一年再成親沒什麼,剛好他今年要鄉試,若高中舉
人再去?娶你家姐姐,豈不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