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揚聲喊:“陸童生——”
小童生眯著眼看向對岸,乍然看到盛言楚,小童生黑黝黝的眼睛倏而發光,對著船上的老爹說了幾句話後,小童生宛若一條魚,一頭紮進水裡。
到了岸邊,小童生這才注意到華宓君挽著棠姐兒過來買魚,麵對不認識的女子,小童生羞赧地低下頭,扭扭捏捏地用手護住光溜溜的胸前兩點。
華宓君悶笑,棠姐兒紅著臉,正巧打漁的漁船劃過來了,棠姐兒忙拽著華宓君去船邊買魚。
等華宓君和棠姐兒一走,小童生這才規規矩矩地站好,仰頭問盛言楚找他可是有事。
讀書人的自尊心比較強,尤其在小童生現下這種年紀,盛言楚不會傻到在碼頭這種喧鬨的場合直愣愣地說他想幫扶小童生,故而找了借口。
一聽盛言楚想吃河鮮,小童生咧嘴而笑,說他家剛撈了一網魚,若盛言楚不嫌棄,可以去他家吃。
“我娘做魚,手藝絕讚!”小童生毫不吝嗇地豎起大拇指。
盛言楚笑著點頭。
華宓君和棠姐兒蹲得漁船正是小童生家的,陸老爹這一網撈了不少巴掌大的河蝦,還有一些草魚鯽魚。
棠姐兒得程春娘真傳,小小年紀廚藝相當的好。
顛了顛桶裡的魚蝦,棠姐兒笑道:“姑姥姥說河蝦鮮嫩,剝了殼將蝦肉剁碎,再打幾個雞蛋進去,然後切一些肉末攪合,放飯灶上蒸半刻鐘,飯好了肉蛋羹也好了,出鍋前撒一些蔥花和黃豆豉油,拌飯吃賊美味!”
說這話時,小童生病入膏肓的娘笑了聲:“這道菜光聽著就好吃,又是蝦,又是豬肉末,還有蛋…姑娘不愧是京城來的小姐,說法真是新奇嘞。”
棠姐兒見女子瘦得皮包骨頭,不禁起了憐憫之心,便找華宓君商量。
“大娘拿鍋勺手都在抖。”棠姐兒咬咬唇,猶豫不定道:“我…這頓飯要不我來做?”
華宓君沒反對,男人來小童生家裡本意不是吃飯,若是累了小童生的娘可就得不償失了。
得到準許後,棠姐兒歡愉的進到廚房,婦人說什麼也不肯讓棠姐兒一個上門客顛勺,無奈棠姐兒執意要幫忙,不得已,婦人隻好歇著。
棠姐兒麻利,三兩下功夫就做出一桌美味飯菜。
蝦肉蛋羹,鯽魚豆腐湯,酸菜草魚片,都是京城的口味,小童生一家三口嘗鮮後讚不絕口,卻不敢再吃第二口,一味地勸盛言楚他們吃。
盛言楚每夾一口魚肉,陸老爹的頭就低一寸。
這些魚原是要賣了給老婆子抓藥用的…
小童生卻沒有將心疼表情洋溢在臉上,他不吃這些好菜,卻悄摸摸的往婦人碗裡舀蝦肉蛋羹。
棠姐兒察覺到這一家的不對勁後,十分後悔自己將陸家那一桶河蝦都謔謔掉了。
盛言楚和華宓君沒說話,而是默默地吃完飯,臨走時,陸母讓爺倆將家裡僅剩的幾個雞蛋送給盛言楚,父子倆不願意,但拗不過陸母。
盛言楚讓阿九收下雞蛋,又問陸家茅廁在哪。
將家裡所剩無幾的雞蛋送出去後,小童生明顯有些不開心了,可便是這樣,小童生還是強笑著引著盛言楚去了茅房。
棠姐兒摸摸發髻上的銀簪子,隨後也去了趟茅廁。
月光薄涼,撒在茅廁矮矮的房梁上發出淡淡銀光,夜裡如廁的小童生伸手去摸。
草堆裡赫然埋著一支繞著金線的杏花銀簪,再挖,一個鼓囊囊的小荷包掉了下來。
裡麵靜靜躺著兩個大元寶,下麵還壓著一封預祝高中的信。
堅強的陸小童生在那一刻禁不住淚水滾滾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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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家人從江南府回來時,抱著兒子上京求藥的程菊夫妻倆還沒離開盛家,盛家主事的人不在京城的這段時日,是盛允南接待的程菊。
“叔,”盛允南先是說喜事,“棠姐兒她弟弟有救了,太醫已經開了溫補的藥。”
盛言楚點頭,盛允南又道:“隻您表姐說要見了棠姐兒才肯回靜綏,您看——”
“棠姐兒是她女兒,我還能攔著不讓見?”盛言楚嘁了聲:“表姐這些年越發不像話了,棠姐兒才十歲,讓她幫扶弟弟未免過分!”
氣歸氣,盛言楚還是親自去見了程菊。
程菊才二十幾歲,這幾年因為兒子的病思慮過甚,加之前頭滑胎,整個人老了好幾歲。
棠姐兒心軟,見親娘成了這幅模樣,不禁淚眼婆娑。
母女倆抱在一起哭,盛言楚到嘴的埋怨一下消失無蹤。
柳安惠見盛言楚背手離開,心下便知妻子那番作為惹得盛言楚不悅,再看看女兒稚嫩的臉龐,柳安惠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
棠姐兒相看人家的事就這樣不了了之,程菊和柳安惠沒有在盛家久呆,去武將府看過程以貴後,程菊便帶著兒子回了靜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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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如跳丸轉瞬又是一年仲秋。
兩個孩子如今能嘚吧著小短腿在院中捕蝴蝶,盛言楚自是不敢再帶倆娃去小公寓。
就連程春娘想去西北,程春娘都得找個借口,以防兩個小家夥追著盛言楚不停地問奶去了哪。
這年仲秋依舊是在衛家過得節,程春娘不在,去西北陪柳持安去了。
飯桌上,錦姐兒見不到程春娘,小嘴又開始叭叭:“爹,奶是不是又瞞著我和哥哥去見柳爺爺了?”
盛言楚舍不得打孩子,華宓君一個腦瓜崩彈了過來。
“你奶奶去哪還要跟你這個小娃娃報備不成?吃你的飯!”
錦姐兒嗷嗚一口,鼓著腮幫子無聲的抗議她娘。
綏哥兒吃飯秀氣,一回隻吃半勺,要不是碗見了底,盛言楚都沒注意到他兒子嘴巴動過。
“爹,還要。”綏哥兒雙手高捧著木碗。
身後的丫鬟笑著給綏哥兒添飯,盛言楚摸摸兒子頭頂的小鬏鬏,手感軟滑可愛,難怪小時候貴表哥對他的小鬏鬏愛不釋手。
“彆鬨。”綏哥兒頭微微一偏,聲音很輕。
盛言楚以為自己聽錯了,忙低下頭問綏哥兒:“你剛是不是說話了?”
綏哥兒將嘴裡的飯菜咽下,葡萄般的大眼睛中充滿疑惑,狀似無辜道:“沒有哇。”
盛言楚納悶了,難道他聽岔了?
伸手再去摸兒子的小鬏鬏時,綏哥兒也不知是故意的,還是怎麼得,突然站起來要夾華宓君那一側的菜。
“你不是不吃辣鹹菜嗎?”盛言楚趕忙起身將菜碟子端起放到兒子身邊。
望著碗裡紅紅的辣白菜,綏哥兒猶豫了下,下一息送進了嘴。
桌上吃飯的衛氏一家都楞住了,錦姐兒更是倒吸了一口涼氣:“哥哥好厲害,那麼辣都吃下去了。”
綏哥兒哈了口氣,皺著兩條淡眉,華宓君唯恐兒子辣出了毛病,趕忙讓丫鬟倒杯涼水來。
灌下一杯水後,綏哥兒嘴巴依舊紅紅的。
這麼一打岔,盛言楚哪裡還有閒心去把玩兒子的小鬏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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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秋過後,盛言楚正式成為通政司的右參議使,上任沒多久就處理了好幾樁糾紛,其中有一件和科考有關。
那就是考中戴孝。
盛言楚陡然聽到這個案子時,以為江南府陸家出了事,一看案宗才發現不是。
遞狀子的同樣是個童生,這人本來考中了秀才,可惜家中有長輩死在中秀才的那一天,時間卡得還就這麼巧,才在榜上看到自己的名字,家中噩耗緊接著傳來。
一般來說,考官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院試已經結束了,可惜遭人嫉恨,有人造謠此人家中長輩死了好些天,時間往前一推,的確和院試的時間重合了。
這案子好處理,隻需派個仵作驗屍便一切水落石出,但百姓講究逝者為大,那人家中死活不肯驗屍,唯恐惱了祖宗安寧。
就這樣,此人一路告到京城。
盛言楚給出的建議也是開棺驗屍,不然書生難以洗清汙點。
最終那家人咬牙開了棺,證實書生並沒有犯大忌,秀才功名保留了下來,至於誣陷者,盛言楚嚴懲,判處十年內不許科考,以儆效尤。
這案子本該就此落幕,可盛言楚覺得還沒完,整理卷宗時,盛言楚上書通政司的一把手通政使,懇請通政使以此案為例,革除考生在不知情時戴孝入考場犯忌的懲罰。
在任的通政使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最為頑固不化,盛言楚給出的建議,通政使隻當沒看見。
盛言楚不放棄,便去吏部找主持科考的考功司主事秦庭追,秦庭追是老皇帝時期洛書門裡的人,有關這個盛言楚是從寶乾帝那裡聽來的。
這也是為什麼當初秦庭追會對盛言楚腰間掛著的小印章如此感興趣。
寶乾帝和老皇帝後來鬨成那樣,外人不知,秦庭追一清二楚,作為絕對的忠皇黨,秦庭追有一段時間極為厭惡盛言楚,在秦庭追眼裡,盛言楚背叛了老皇帝。
可老皇帝已然命不久矣,秦庭追隻能眼睜睜看著寶乾帝登基,秦庭追和戚尋芳是一路的人,既然寶乾帝成了皇帝,他們繼續效忠皇帝就成。
熬過老皇帝逝世後的悲痛,秦庭追擦擦淚轉頭喊寶乾帝為吾皇,不過自從吃過盛言楚的新婚酒後,秦庭追再未和盛言楚有過交集。
得知盛言楚來吏部找自己,秦庭追楞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