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還能為什麼?”聞酌關了水龍頭,話不過腦,脫口而出。
顧明月倏忽停下,靜靜地看向他:“你說什麼?”
廚房一靜,兩人目光相對,唯有沉默。
聞酌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說出這句話,或許是看見自己已經拒絕顧父遞過來的錢後,顧明月再次接過;也可能是回來時看見顧大寶一次又一次往顧明月手裡塞錢;再或者是......心裡那顆不舒服的種子是何時埋下的,他不知道。
也不明白。
為什麼顧明月偏偏非要顧家的錢?
清清白白的疏離、斷開,不好嗎?
片刻後,他轉過頭,偏過視線,低聲道:“我不是...”
“你沒說錯,是我剛剛說錯了。”顧明月打斷他,消逝的笑容再度掛在臉上,依舊是個完美弧度,隻是看向他的眼裡沒了笑意,“我確確實實是為了錢。我過去、現在、未來活著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為錢謀劃。”
“不然,我當初又為什麼和你上.床呢?”
“顧明月。”聞酌聲音徹底低下來,沉聲喊她名字,臉色陰的滲人。
“你該不會真忘了吧?”她看了眼聞酌臉色,沒有絲毫害怕,甚至還輕佻地笑了下,語氣曖昧,“不就是圖你有錢能給我買大哥大嗎?山寨機,好幾千呢。”
若是想傷人,顧明月能一句一句把聞酌刺成個窟窿。
隻是,她看見聞酌那雙漆黑深沉的眼睛時,裡麵帶著滔天的怒氣,可細看之下,怒氣下卻有分蓋不住的受傷。
突然就覺得沒了意思。
轉身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院裡的彭姨像是聽見了些動靜,就站在門口,小聲地喊她名字。
“沒事,姨,你們進屋吧。”她抱了抱彭姨,看了眼門口站了個拎著紅盒子的局促男人,“送蛋糕的來了,我去拿個蛋糕。”
彭姨小心地看著她的背影,期間暗暗瞪了好幾眼聞酌。
“你們兩好不容易能好好過日子了,這又是鬨得什麼?她為你生日忙前忙後跑了整整一下午,回來的時候小臉都曬紅了,也不肯歇著,喝口水的功夫都沒有,隻顧悶在屋裡給你準備東西。你就一點兒都不心疼?”
“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啊?誰家娶個媳婦不是放心口上疼著?不是我偏心明月,她確實懂事,不是那拎不清的糊塗蛋,人前人後對你都是誇的,從沒聽她說過你一句不好。那麼好個媳婦,你跟她生什麼氣?”
聞酌抿了抿唇:“...沒生氣。”
他隻說了一句,顧明月卻恨不得拿個錘子在他心上釘上十句。
“可沒生氣呢?明月眼眶都讓你氣紅了。”彭姨就是個拉偏架的,心眼裡偏心顧明月。
聞酌徹底不吭聲了,也跟著彭姨一起站在院子裡盯著顧明月的背影。
#傻得一批#
“姐,”顧大寶就蹲在他們家門口,喝了一肚子的東南風,見她出來了,瞬間站直了,目光殷殷,“我姐夫怎麼說?”
“不怎麼說,”顧明月給送蛋糕的人付錢,涼涼地跟顧大寶開口,帶了幾分真心實意,“畢竟,你姐確實不討他喜歡。”
顧大寶踹了下門口的柱子,脾氣很躁。
他就知道,顧二丫就是個成事不足的玩意!
隻知道坑錢!
“諾,”顧明月趕在他要自己還錢之前,把手裡的蛋糕遞給他,“還有最後一個機會。”
“聞酌今天生日,你可以再拍拍他的馬屁。”
顧大寶狐疑接過:“能行嗎?”
“或許吧。”她隨意地擺了下手,又看了眼送蛋糕的自行車,跟他打個商量。
“帥哥,能把我往前帶幾步嗎?我給你拿錢。”
送蛋糕的點頭,爽快淳樸:“行啊,上來唄。反正,我也該回店裡。”
聞酌跟彭姨耐心地看顧明月掏錢付賬,看她接過蛋糕,又看她把蛋糕遞到顧大寶手裡,低聲跟他說著什麼。
卻一直沒有回來的意思。
聞酌有些待不住了,可他一動就被彭姨拽著。
“明月說讓我帶你進屋。”彭姨很聽顧明月的話,“她會把蛋糕帶回來的。”
然後,兩個人就眼睜睜地看著顧明月坐上了送蛋糕的自行車。再然後,車鈴一響,自行車就跑了。
聞酌:“!”
他跑出的瞬間還能看見自行車的影子,以及一個守門待他的顧大寶。
顧大寶怕他跑,大著膽子拽他短袖,另一隻手緩慢拎起蛋糕,露出一張不見清澈隻有愚蠢的臉龐。
“姐夫,生日快樂!”
與此迎來的卻是聞酌那張陰雨密布的臉,整張臉的鬱氣都要溢出,眉毛低垂,透著狠意。
“滾。”
快樂?
去他媽的快樂。
他的生日從不會有過快樂,從來不會。
批發市場周邊都是民建房,家家戶戶都是挨著建,麵積窄,巷口多。
聞酌出了彭姨的巷口,又是三條岔路口的選擇,排除顧家方向的那條,停頓一瞬,追著似能聽見車鈴的那條。
隻可惜,命運從不眷顧他,進入更為狹窄的巷口,見到的不是顧明月,而是一個正在學車的小男孩,身後有他父親幫著扶後座,而他母親就在一旁露出溫柔的笑意。
他的到來毫無疑問地驚擾了一家三口。
聞酌不信邪地跑出整條巷子,巷口接巷口,整條道都空蕩蕩,沒有一人。
他手按眉骨,狠狠地錘了下牆。
他就知道今天不會是個好日子。
顧明月很趕巧,剛下自行車就遇見了正停著的公交車,投幣上車,還撈到一個靠窗的座位。
她借整理下襯衫的動作,摸了下心口,悶悶地,透不來氣。
其實,以她的水平,今天這場爭吵完全可以避免。
她隻需要疑惑反問、笑著打岔、撒嬌嗔怪,或者換個雙方都能談的話題...怎樣都好,等那個雙方都不舒服的點過去,再把話題拉回來就可。
這套說話流程,她是最熟悉不過。
隻不過,不知怎麼,就控製不住脾氣了。
她把腦袋抵在車窗玻璃上,一向很能寬慰自己。
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越想越氣。【1】
而人生呢,最重要的就是不能受氣。
她花兩毛錢從批發市場坐到跨河的北邊,一路坐到終點站。
師傅下車喝水,順帶趕客。
“下車了,都下車了。車上不留人,想坐回河南的都重新投幣,半小時後發車!”
顧明月蹲在終點站門口賣煮玉米的攤邊,賣玉米的攤位是兩個小男孩。
個高的那個脖子上掛著收錢的鐵皮盒子,個矮的就負責蹲在台階上吃辣條。
顧明月看的眼饞,也蹲在他旁邊,伸出手指蹭了根。
“你買玉米嗎?”矮個子的小朋友很大方,分享完又想起自家生意,年紀小,說話都是軟軟的,“我們家玉米很甜的,都是我奶奶自己種的。”
“那要根吧。”顧明月付完錢,把玉米掰開,禮尚往來地分給小朋友一半。
高個的男生酷酷地瞥她一眼,也沒製止。
半根玉米換幾根辣條,他們不虧。
顧明月就這樣蹲著啃完了半個玉米,沒吃飽,又買了他們家兩個茶葉蛋和紅薯,生意光顧的很徹底。最後,高個男孩都不好意思起來,把唯一的一把椅子貢獻出來。
“坐著吃吧。”他看了眼顧明月,自己裝作忙碌地樣子站到攤前整理紅薯。
顧明月也沒客氣,跟矮個小男孩湊在一起吃吃喝喝地過了一下午。
等挪開屁股起身的時候,天都要黑了,兩個小男孩的奶奶都過來喊人回去吃飯。
顧明月隻能遺憾地跟他們再見,重新坐到公交站牌的等車椅子上,準備等輛公交車回河南邊。
九十年代,江市的河北麵發展的並不好,基本都是自建房,開發商都不往這邊走。
“顧姐?”
她坐著喂了半天蚊子,都沒見一輛出發的公交車,回來的車倒是沒少見。
有個紮馬尾辮的女孩推著輛粉紅色的自行車,蹦了下朝她招手。
“你怎麼在這?”
顧明月認出這就是那個一直鼓勵她生意做大做強的富婆小姐姐,笑著回應:“等車呀。”
“公交車嗎?”丁禕都震驚了,看了下自己腕上的女表,“可是,公交車這個點都下班了。”
顧明月:“啊?”
對哦,是她忘了,公交車也會到點下班的,而且比地鐵時間早多了。
現在的江市還沒地鐵。
#要命#
丁禕很喜歡她,推著自行車繞上了站牌:“顧姐,我本來還準備今晚去攤位上找你呢,剛好在這就遇見了。你是不是要回大學城啊?”
顧明月搖頭:“不是。”
賀雪已經能獨擋一麵了,她今天不去,也沒什麼關係。
“那你是要回家嗎?我們可以一起。”丁禕把自行車指給她看,“我自行車沒氣了,我男朋友一會兒開車來接我,我們可以先把你送回去。”
“唔,”顧明月想了下,沒有拒絕她的好意,畢竟天都黑了,“那謝謝你了。”
公交車終點站附近確實有些荒涼,她也該回市區找個落腳的地方。
於是,等容恪遠停好車,拿著大哥大下車的時候,就看見了近乎詭異的一幕——
他的小女朋友正跟顧明月坐在一起聊天,不知道顧明月說了什麼,他女朋友笑的沒心沒肺,手都小心翼翼地纏在人胳膊上,像個追星成功的小傻子。
而他的電話那頭,卻還在傳來聞酌的聲音。
他磕巴了下:“嫂、嫂子?”
聞酌疲憊確認:“對,你嫂子不見了,麻煩你幫我找找。”
這是聞酌第一次求他辦事。
如果不是情況不允許,他甚至想放鞭炮慶祝下。
感天動地,他跟聞哥關係終於破冰。
隻是現在,他看向顧明月,後者見他電話放耳邊,卻露出一幅為難樣子,目光停在她身上,眼神格外複雜。
顧明月心中有數,手指放在嘴邊,輕輕“噓”了聲。
容恪遠:“.......”
“嫂子,”迎著顧明月已經投過來的目光,他硬著頭皮,聽著電話那頭聞哥的聲音,再度磕巴:“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