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次柳傅書半夜從噩夢驚醒,夢裡就是一枝血色的薔薇,洞穿他的喉嚨、心臟、眉心,甚至是眼睛。
天音教的名聲之所以那麼壞,與柳傅書脫不了乾係。
當你擁有一個強大的仇人,又沒有辦法傷害這個仇人的時候,最好的辦法自然是抹黑他,給對方製造無限多的敵人,給自己增加無數的同盟。
這樣,當你的仇人來殺你的時候,前麵就會堆滿無數愚蠢的靶子,心甘情願爭著做你的肉盾和炮灰。
後來,幾年過去了,溫泅雪都在西海待的好好的。
柳傅書才終於安心。
再後來,他在西海的探子說,尹寒樓因為對少教主不敬,被雪衣長老驅逐出嶼山。
在見到失魂落魄、蒼白如鬼的十六歲的尹寒樓後,柳傅書放棄了最後一絲殺念。
柳傅書決定幫助尹寒樓,對天音教、對溫泅雪複仇,完成他當年半路折戟的計劃。
於是,在得知了尹寒樓在天音教的處境後,他不斷叫人潛移默化,加深尹寒樓對溫泅雪的心結和仇恨。
他深知似雪衣薔薇那樣強大神秘的美人,對尹寒樓這樣的少年的吸引。
他比尹寒樓自己更清楚,尹寒樓對溫泅雪複雜的情愫。
於是,讓人不斷將西海的“消息”傳遞給尹寒樓知道——在尹寒樓離開後,雪衣長老和少教主之間曖昧的師徒關係。
柳傅書萬萬沒想到的是,當初十六歲的寒樓,也是這麼想的。
寒樓第一眼看到他,就想利用他了。
所有的失魂落魄,所有的傷心失意,半真半假,都是誘惑柳傅書上鉤的餌食。
……
台上,嶽意真人又一次相差半招,惜敗於楚昊天。
也許是因為前麵幾位武林泰鬥的連敗已經讓大家震驚到麻木了,這次嶽意真人的失敗,大家沒有絲毫訝然。
隻是竊竊私語著,接下來柳傅書和楚昊天最後一戰,誰勝誰負。
以及,這麼巧的,嶽意真人每次都敗半招,大家不禁懷疑他老人家是怕麻煩,才每次都故意輸的。
連楚昊天也露出一絲鬱悶,覺得自己雖然贏了,卻贏得不得勁。
楚昊天望向台下的寒樓,露出一個“幸不辱命”的笑容。
他極力忍耐,才沒有朝溫泅雪那看去。
但到底餘光沒有忍住,略過的時候微微停了一瞬,裝作毫不在意瞥過。
卻見,溫泅雪靠著君罔極,並沒有抬眼。
君罔極端著茶盞,在給他喂水喝。
兩個人都沒有在意台上的戰況。
溫泅雪和君罔極雖然沒有對視,但兩個人拉著一隻手,彼此像是處在唯獨隻有他們倆的世界裡。
他的心情頓時沉了下來。
他打贏了,他這麼厲害,力壓群雄,有他這樣的敵人,溫泅雪難道不該感到有壓力嗎?
君罔極呢?他為什麼不上來跟自己比?
是小白臉,徒有其表,根本打不過吧?
楚昊天心情壓抑,忍不住就要不管不顧朝君罔極邀戰。
然而,這時候柳傅書已經上來了。
“請賜教。”
楚昊天沒心情,麵對柳傅書的打岔,他的心情更加糟糕了。
他這個人向來隨心所欲慣了,習慣我行我素,讓彆人遷就他的心情。
高興了便甜言蜜語,撒嬌賣乖,通通不要錢似的。
不高興了,管是什麼人,半分麵子也不給。
柳傅書便見楚昊天竟然是裝都不裝了,提刀朝他而來。
他雙手相合,掌心夾住刀鋒,在擂台上向後滑去一段。
卸去刀勢後,手中鐵筆頓時連連朝楚昊天的空門點去。
雙方從一開始就毫不留手。
台下的人不明所以,但想到開打之前,這兩個人在雪衣長老麵前的甥舅情深,料想這是高手之間的惺惺相惜。
“……柳宗主真是高風亮節啊。”
“……是啊是啊不愧一代宗師,兩任盟主,麵對小輩仍全力以赴。”
“……似他們這樣臻至化境的高手,對對手最大的尊敬就是全力以赴,毫不留情。”
寒樓在下麵看著,這個世界上他最厭惡的兩個人打生打死,忍不住差點笑出聲。
這兩個人無論誰死了,對他而言都是好事。
若是兩敗俱傷,那可真是……蒼天有眼。
寒樓雖然沒有笑出聲,但他的臉上唇角已經上揚。
他笑著,望向溫泅雪。
——你看,你最疼愛的楚昊天,也隻是我手中一枚愚蠢的棋子。
——而且,他或許就快死了。連死也不知道為什麼?
——你傷心嗎?痛惜嗎?恨我嗎?像我恨你一樣恨嗎?
——我是你的噩夢了嗎?像你對我那樣。
然而,當寒樓朝溫泅雪走去,穿過人群,朝溫泅雪望去的時候。
卻看到——
溫泅雪把玩著君罔極的手,憂鬱地蹙著眉。
他一向是個很能坐得住的人,從前在嶼山的時候,他一個姿勢就一動不動一整天。
有時候,三天三夜都是同一個姿勢。
但現在,他坐在這裡,靠著君罔極,攬著君罔極的腰,拉著君罔極的手,卻好像當初被溫泅雪磨性子的楚昊天一樣。
度、日、如、年。
他為什麼要坐在這裡?好無聊。
這裡這麼多人,他的貓貓花就不肯抱著他了,也沒有辦法隨時親到。
溫泅雪像個委屈的孩子一樣,懨懨低下頭。
實際上,他們兩個已經很出格了。
台上的戰況那樣激烈,也有一部分人,越來越多的人頻頻對他們側目看來。
像溫泅雪那樣超越了性彆的美人,當他是個傳說中高高在上,冷淡無情的武林噩夢,天音教雪衣長老的時候。
人們隻會敬而遠之,不敢有絲毫想法,甚至會將他的美麗和強大和危險等同。
但,當那種不可逼視的疏離遙遠的美,收斂起所有的鋒芒銳利,由沾血殺人的血薔薇,褪去所有顏色,化作一朵輕薄脆弱,純真如雪的薔薇時,足以讓所有人心神失守。
他們看著,那個人紅衣之下的白裳似雲被風吹動,低下頭,黃金寶石鑄就的薔薇麵具,也遮掩不住那張臉上的美麗。
他卸下所有防備,靠在身旁黑衣青年身上,全心全意。
像天真的孩子,靠著和他一同長大的大貓。
像山鬼,靠著和他靈魂相係的赤豹、文狸。
讓溫泅雪感到委屈的,君罔極的不回應,在其他人看來,卻已經是大逆不道。
一個少教主而已,怎麼敢那樣抱著血薔薇?
讓溫泅雪摟著他的腰,將溫泅雪整個人圈在懷裡,手指撫摸溫泅雪的頭發。
君罔極注視著低頭的溫泅雪,低聲很輕:“你不想待在這裡,我們就回去。”
溫泅雪憂鬱抬頭,望向君罔極。
旁邊漂浮的書,刷刷寫滿了一頁——
【關鍵劇情,請勿離開。】
溫泅雪抬頭,望著君罔極靜靜望來的視線:“想,你親我一下。”
……
寒樓僵在那裡,失去所有表情、思考、感情,失神地看著。
在台上激烈危險的戰況背景之下。
溫泅雪仰頭望著君罔極,隨手摘下他臉上的薔薇麵具,對君罔極露出一個清淺的笑容,烏黑清澈的眼眸,盛著薄薄的溫柔,眉眼卻像秋天生著霧氣的湖泊,純真輕蹙。
抬手,落在君罔極的脖頸上。
像凜冬的雪,讓那個滿身寂靜,方外之人氣息的青年,一寸一寸向他折腰傾倒。
像月亮的潮汐牽引著海水向他洶湧而來。
君罔極溫順俯首,向溫泅雪落下一吻。
落在溫泅雪的額頭。
落在雪一樣薔薇的唇上,或者,是那薔薇主動迎上他微抿的薄唇。
……
無數人和寒樓一樣,失神靜靜看著那一幕。
希望,那一刻站在溫泅雪身邊的人,被那樣帶著愛意的眼神,溫柔注視著的,親吻的人,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