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筠在回到自家寢殿之後朝著李下玉問道:“阿姊,邕州有什麼記載中的名勝地嗎?”
“雍州?”李下玉從麵前書卷之中抬頭,“關中古稱便是雍州啊。”
“不是不是,我知道這個,我是說那個邕。”李素筠試圖比劃了一番那個字的寫法。
李下玉明白了,“你說那個邕州啊……可那裡是嶺南道,大唐最南邊的地方,哪有多少文書會記載那裡的事情啊。”
若說嶺南道的東部番禺還因冼夫人的緣故經曆過規範的統轄,雖距離冼夫人過世已有五十多年,仍不算太過混亂——
嶺南道的西部便真可謂是民風剽悍,各個部落間各自為戰了。②
這絕不是個適合於參拜古跡的地方。
要是按照李清月能對照於現代地圖的說法,邕州這個地方,就是現在的廣西南寧,放在如今,正是個瘴氣橫行之地。
誰沒事跑那兒去啊?
李素筠撓了撓頭,“那裡原來不是好地方嗎?”
可阿菟分明對那裡格外留意……
並沒等李素筠對此疑惑多久,朝廷新下達的一條政令便解釋了她的疑惑。
武皇後的異母兄長在其坐上皇後位置後,原本是一個做宗正少卿,一個做少府少監,都是清貴職務,不是有點關係門路的人還拿不到這樣的位置。
結果忽然之間多出了個職務調動:
武元慶改任龍州刺史,武元爽改任邕州刺史。
若論官職品級,這兩人都是沒降的,武元爽那個邕州刺史甚至還能算升官。
可也不看看那龍州邕州都是什麼地方!
龍州雖比邕州好上一些,乃是在劍南道的北部,卻怎麼也得算是在蜀地境內。
那麼光是走馬上任,就不是一件容易事。
至於武惟良和武懷運,也沒落得個好,一個在江南道的南邊,一個在嶺南道的東部。
武媚娘顯然也很清楚,將這些人丟到有作戰交鋒之地,反而會於國事有誤,還不如儘往南蠻之地放。
“其實南邊挺好的,我聽說氣候比北方和暖不少呢。”
武元慶朝著聲音發出的方向看去,險些想要對其怒目而視。
但看清了說話之人乃是深受陛下喜愛的安定公主後,他又被迫將視線收了回來。
聖旨既下,皇後又擺明了是要對他們予以懲戒,絕不可能有變更的機會。
甚至沒等他們借著籌備上任之事在長安拖延幾日,就被敦促起行了。
唯獨能算作是榮幸的,便是因武家男丁四人儘數外派做官,皇後與代國夫人行將與親人分離,親自前來為他們送行。
可要武元慶等人看來,她們還不如不來!
皇後親臨,便意味著這出明升實貶的行為,有著她的授意。
她也顯然並不在意於將家族齟齬攤開在外人麵前。
李義府等人因力挺皇後上位,表達對陛下的支持,得到了何其風光的待遇,自然也有人考慮要不要拿這幾個棄子開刀,討上位者歡心。
他們要去上任的地方本就已是龍潭虎穴了,竟還有可能麵臨另外的一出打擊。
這可如何是好!
武元爽隻恨不能回到剛來長安的時候,倒回到他對著楊夫人說出那番話之前。
他甚至有些陰謀論地在想,楊夫人在酒宴之上對著他們顯擺女兒,是不是就是為了讓武媚娘有將他們一並發落處置的機會。
偏偏話是他們自己說的,又與旁人下套沒什麼關係。
他本就體格虛胖,便是讓他在從並州往長安去,也隻是在臨到了長安的時候才開始騎馬,可現在卻要路途顛簸,一直行到那嶺南道去。
光是想想,都要在這開春時候冷汗涔涔了。
然而沒等他再想出個彌補的法子,試試能不能讓皇後心慈手軟,將他們在半道上召回,武元爽便被隨同皇後出行的侍從給架到了馬車上,根本沒給他重新套近乎的機會。
在馬車車門被合上的那一刻,他看到的最後畫麵是皇後身邊的小公主,對著他比劃了個招手告辭的手勢。
武元爽:“……”
完了。
這一下離開長安,名為外派,實為流放,真的完了。
“他們這麼走了真的不會有問題嗎?”同在送行隊列中的一人問道。
李清月朝著說話之人看去,便瞧見了一張與母親麵貌相似,但更為柔和的臉。
她不似身在宮中的後妃能好好保養自己的麵貌,倒是氣質不俗,填補了這份缺漏。
她正是武媚娘的親姐姐武順。
現如今因妹妹地位水漲船高的緣故,在抵達長安前便已收到了冊封她為韓國夫人的詔書。
李清月腹誹,她和阿娘看起來真是迥然不同的性格。
比起母親的恩怨分明,雷厲風行,武順便有幾分溫吞脾性。
但上頭有位皇後妹妹庇護著,還不至於讓她因此而吃虧。
聽她這樣發問,李清月朗聲答道:“姨母不用擔心,升官肯定是好事。出去曆練一番,還能讓他們增長見聞,往後回來,便沒人會覺得他們立足不正啦。”
“而且這名字多吉利啊,又是龍又是邕的。”
她這話說得格外理直氣壯,畢竟在為那幾人選取“流放”地的時候,她還出了不小的力,把那打擊楊夫人的罪魁禍首丟去了更為遙遠的地方。
武媚娘也順勢挽著姐姐的手安撫道:“你看,連阿菟都這樣說了,阿姊有何可擔心的。”
小孩子童言無忌,可不會說謊話的。
往後回來,也確實不會有人覺得他們立身不正,依靠裙帶關係,因為——
他們根本就沒有機會回來!
隻是,連武媚娘都沒想到,他們這個回不來居然會應驗得如此之快。
也不知道該說武元慶武元爽這兄弟兩個平日裡疏於鍛煉體質太差,還是該說,因外派委任他們連日擔心受怕精神狀態惡劣,又或者是因為趕著官員上任的時限以防延誤期限,武元慶剛抵達龍州地界就病死了。
武元爽則是在到了邕州之後小半月才染上了熱病,隨後一病不起。
還未當場暴斃沒錯,大概也就隻能稍稍拖延一些時日而已。
這“噩耗”傳到長安來的時候,距離他們一人動身出發,才隻過了兩個月而已。
對此,皇後雖是喜聞樂見,還是該當做出一點表示的,好歹也得表露出一點憂心無奈的樣子。
同時,剛被說服擔任小公主啟蒙老師的劉仁軌收到了一條自宮中傳來的消息。
因舅舅病故,小公主心中沉痛,覺得與拜師時宜相衝,不如等三月之後,憂思儘過,正好全心投入到學業之中。
劉仁軌:“……”
他該說什麼好呢?
如果說,讓他去教一個三歲小孩已經是一件很蹊蹺的事情,那麼作為完全能看明白皇後將兄長外派舉動的人,劉仁軌對於這條推遲授課的消息就更想吐槽了。
李治也在來到延嘉殿之時,大覺好笑地問道:“我什麼時候錯過了消息,你和你那糟心的舅舅也算有交情了?”
李清月努力抓著手中的毛筆,一本正經地答道:“因為我發現了一個嚴肅的問題。”
嚴不嚴肅的李治不太清楚,他隻瞧見女兒的臉上還沾著點墨跡。
哦,他好像明白什麼情況了。
“我得先趁著正式進學前的時間,把字給練一練。”
要是上來就在老師麵前丟了個臉,那可不太妙。
所以說——謝謝武元慶武元爽兩兄弟,給她提供了個請假的好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