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拜訪 更新啦(1 / 2)

沒想到孔姿清當晚就來了。

這麼快?!

聽見下頭的人來報, 秦放鶴和齊振業對視一眼,連忙迎出去。

才走到前院,便看見身姿挺拔的青年大步而來, 玉色鬥篷在他身後鼓起,像高高的帆。

齊振業便假惺惺抱怨道:“哎呀, 人家才來, 行李都沒收拾好, 你說他就來了……”

還沒說完, 自己先就笑了, 上前跟孔姿清碰了碰拳頭。

衣不如新, 人不如故, 舊友異地重聚,總是令人歡喜。

孔姿清麵上也泛起笑意, 又看秦放鶴, “嗯,長高了。”

嘖,秦放鶴失笑, “三年了,再不長成什麼了?”

非但長了,因他這些年瘋狂補充營養, 又保證充足的運動量,個頭躥得很猛, 已經跟部分成年人差不多了。

笑完, 秦放鶴又拉著孔姿清細細打量,不住點頭,“嗯,黑了, 高了,瘦了,但是人也精神了。”

看來少爺外出遊學收獲不小,身上的繁華富貴氣都淡了許多,像終於開始把根紮入土地,踏踏實實接地氣了。

“哎呀,有甚事不好進去說麼,”齊振業看不下去,覺得這倆人簡直有毛病,一手一個推著往裡走,“怪冷的,杵在外頭不是瓜麼……”

又扭頭吩咐阿財,“去城裡找家好館子,訂一桌像樣的席麵來,再打一壺酒,餓們今晚不睡咧!”

阿財歡歡喜喜去了。

那邊孔姿清進門解下鬥篷,又就著熱水洗了手,這才坐下。

三年不見,有好些話要說,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從何說起。

倒是秦放鶴更從容些,邊替他倒茶邊說:“路上遇到幾次風雪,怕趕不上看你會試,所幸沒耽擱……路上我可遇到不少應試的舉子,保不齊裡頭就有你來日同僚。”

剩下的,自然也有來日自己的太學同窗。

一點兒沒變,孔姿清靜靜聽他說,伸手接茶。

“對了,你什麼時候回京城的?”

孔姿清道:“中秋前就回來了。”

秦放鶴在他對麵坐下,“本該登門拜訪的,隻是臨近年下,也不知令尊是否得空,故而不敢寫。”

啜了口微燙的茶,孔姿清聞言搖頭,“父親已連續半月留宿衙門了,年前都未必有空。”

孔父乃從四品鴻臚寺少卿,專門負責各處禮儀接待並祭祀準備等事,如今正值年下,各國各部都派來使者,有的還是小可汗、王爺等親自來的,怠慢不得;另有皇帝要帶領宗親並文武百官去往城外年末祭天祭祖,又有例行的皇室年末加封,整個鴻臚寺連帶著禮部、戶部都忙得不可開交,好些官員嘴上都起泡。

莫說會客,連孔姿清自己都已經將近二十天沒見到親爹。

最近一次父子見麵,還是上個月無意中大街上遇見了,孔父匆匆在馬背上交代了兒子幾句,然後便“消失”至今。

“聽說如今你正式拜在汪扶風汪大人門下?”孔姿清問。

秦放鶴不意外他知道,畢竟消息早就傳到孔老爺子耳朵裡,這祖孫倆私下裡肯定也還保持聯係。

“當時情形,我不說你必然也猜得出,”他笑了下,“不過結果不壞。”

汪扶風他雖未見過,卻也聽過,在民間官聲不壞,就是行事多少有些……難測。

孔姿清點頭,表情微微帶了點難以言說的複雜,“前日汪大人剛剛在朝上彈劾王貴妃之弟當街縱馬,驚嚇百姓,滿朝嘩然。”

京城規矩森嚴,除非特令,四品以下官員及平民不得城中騎馬。那王貴妃之弟本一介平民,數年前因姐姐得寵才封了個末流爵位,日益囂張,已引得許多人不滿。

秦放鶴:“……”

不愧是您!

齊振業在旁邊歪著身子磕南瓜子,嘖嘖出聲,聽得津津有味,“那貴妃不得向皇帝吹枕頭風?”

貴妃,那就是得寵的小老婆,枕頭風好使得很!

多年不聽如此直白粗鄙的話,孔姿清一時說不清是想念還是怎得,無奈搖頭。

秦放鶴細細分辨孔姿清的話,“隻怕另有隱情。”

快過年了,京城內必然皇親多如狗,國戚滿地走,各方紈絝、二世祖、三世祖們齊聚,少不得爭強好勝,縱然鬨出多少事來也不意外。

更何況王貴妃得寵,她弟弟當街縱馬固然不合規矩,可說小不小,說大也不算大,類似的事情彆人就少了麼?到底未曾傷害人命,真要專門針對此事彈劾,未必能有什麼結果。

汪扶風不是那等無事忙的,偏偏趕在大年下給皇帝添堵,必有緣故。

孔姿清看了他一眼,點頭,“隻怕與幾年前的江南鹽案有關。”

秦放鶴和齊振業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臉上的震驚。

鹽案?!

那王貴妃或是她家人的手伸得可夠長的!

齊振業努力跟上節奏,適當插嘴,“不過這個事,還得看當家的怎麼判吧。”

皇帝就好比那一家之主,就跟他們做買賣似的,知道下頭的人肯定手腳不乾淨,但到底要不要處置,處置到甚麼地步,還得看得用得寵到甚麼地步。

此言一出,就見秦放鶴和孔姿清齊齊扭頭望過來,臉上都流露出一種自家孩子長腦子了的欣慰。

齊振業:“……”

喂,什麼意思啊!

搞得餓以前很差勁一樣……

秦放鶴和孔姿清都很不地道地笑了一場,“陛下如何反應?”

“王貴妃禁足,其弟褫奪爵位,命其在家思過,無詔不得外出。”孔姿清緩緩道。

此懲處不可謂不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背後有事兒。

王貴妃膝下有一子,尚有東山再起的機會,但其弟……就等於變相軟/禁了。

若皇帝這輩子都想不起擬詔,或揣著明白裝糊塗,那他餘生就隻能窩在那裡等死。

而王貴妃剛被禁足,沒機會也不敢輕易為弟弟求情。她娘家人又不爭氣,若想保全,唯一的轉機就在那位皇子身上。

隻是天家無父子,連父子都沒得談了,這麼一個不爭氣的舅舅,皇子會樂意搭救麼?

說不定還要感謝皇帝替自己割掉累贅!

秦放鶴先鬆了口氣。

很好,看來師父早有準備。

畢竟時下多有外賓使者,家醜不可外揚,哪怕內部鬨翻天,朝臣們的第一反應也該是要先好好把這個年過了。

可汪扶風偏逆風而上,趕在年前公然彈劾,必然提前得了皇帝的默許。爆出來之後,皇帝也借機大發雷霆,少不得說些“外人麵前,爾等不思為朕做臉,反倒屢屢犯錯,朕一再容忍,然此事傷及國體,非同小可,不嚴懲不足以平憤……”的話,借機殺雞儆猴。

都看看,朕連最寵愛的貴妃的臉麵都不顧了,你們自己掂量掂量,族中可有受寵的貴妃、健康的皇子,經得起天子一怒?

繼而秦放鶴又有些快意。

鹽案非同小可,早查早爆雷,不然年複一年持續發酵,還不知要牽扯進去多少人。

這麼一來,隻怕有份參與的官員這個年都沒心思過了。

又說了一會兒,阿財就帶著訂好的席麵來了,三人移地入席,邊吃邊聊。

秦放鶴說起來之前見過的孔老爺子,“老爺子氣色極好,中氣也足,身子骨硬朗得很。”

三年未歸,孔姿清也是思念,又恐老人家報喜不報憂,聽了這話,很是寬慰。

齊振業笑道:“隻怕來日你們都在京城住下了,不得空時時回家,不過這也不難,餓左右還要回去的,隔三岔五代你們去瞧瞧就是了。”

鄉試需得回籍貫所在省府應考,他雖長進了,卻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得中。

這倒是個法子。

孔姿清難得敬了他一杯酒,倒把齊振業弄得受寵若驚,三人都笑了。

稍後說起即將到來的會試,齊振業便笑:“無疑,你好好考,來日子歸也好好考,餓便有兩位連中六元的兄弟了。”

孔姿清,字無疑。

秦放鶴擺擺手,笑而不語,卻見孔姿清短暫地沉默了下,然後才微微搖頭。

“去了外頭一趟,才知天下之大,”孔姿清自斟自飲一杯,聲音聽上去頗為感慨,又說了一個名字,“旁人如何尚未可知,但本次會試,我當敗於此人之手。”

“趙沛?”秦放鶴在腦海中略一扒拉,很快對上名號,“可是河間府上一次的亞元?”

“正是。”孔姿清點頭。

若在以前,齊振業肯定要問,你不是解元麼,第一名,怎麼會輸給第二名?

可如今跟著秦放鶴考了幾回,深知學問並非取中的唯一準則,便也不說話,隻等著聽他們說。

“你見過他?”秦放鶴倒是有些好奇了。

“確切地說,非但見過,交情還不錯,此番便是一道回來的。”孔姿清笑了下,倒看不出多少懊惱,反而隱隱帶著點不知該如何描述的掙紮。

“能得你如此看重,此人才華必然出色,”秦放鶴毫不懷疑,“可有他的大作麼?”

河間府距離清河府比京城還要遠,故而秦放鶴一直沒弄到那邊的鄉試選本,對趙沛此人,也隻了解一點皮毛。

孔姿清確實對趙沛上心,張口就念了幾首詩,然後又背了一篇幾百字的短賦。

他的聲音落下,室內久久無言。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聽秦放鶴緩緩吐出一口氣,“果然好才華。”

若來日孔姿清果然敗在此人手上,也實在不冤。

無他,趙沛寫的東西太有靈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