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樹銀花不夜天, 承慶殿作為專門用來宴飲的宮殿,金碧輝煌,在白雪的映襯下, 雕梁畫棟,熠熠生輝。
一盞又一盞的宮燈高高懸掛著,照得整座宮殿亮如白晝。
珍稀佳肴, 美酒如瀑,絲竹之聲緩緩響起,舞者在中央起舞,婀娜多姿, 一派繁華盛景。
宮女們捧著佳肴魚貫而入, 井然有序的擺滿所有桌子。
大家舉杯歡慶, 歡聲笑語不絕於耳。
太子坐在上首, 冷眼打量下麵熱鬨的場景, 仿佛在看一處處鬨劇, 置身事外。
石清雪原本坐在太子身邊,頗為誌得意滿,可來了才發現,太子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受歡迎,除了一開始的行禮,大家就好似看不到太子這個人一般,也無視了她的出現。
她不滿皺眉, 不明白緣何如此, 她可是太子側妃,為太子生了兩子,難道他們不該巴結她嗎?
她想要詢問太子,見到他臉上淡漠的神情, 又不敢說話了。
一般太子這種表情,就代表了他心情極度糟糕,千萬不能惹。
可現在這樣,簡直如坐針氈。
她想找個借口,離開這高高在上的位置,去找繕國公府的人,詢問他們到底是怎麼回事?
可剛有動作,就聽到靜鞭的聲音,皇帝駕到,所有人跪下相迎。
皇帝帶著甄貴妃和六皇子進來,一路穿過眾人,坐到首位。
原本皇後的位置,因為幾天前皇後感染了風寒,空了下來。
皇帝掃視全場,見到太子身邊,太子妃竟然不在,不由皺眉,“太子,太子妃何故缺席?”
“小女生病了,太子妃正在照顧,”太子淡淡道。
皇帝看了他半響,方道,“起來吧。”
眾人忙爬起來,雖然大殿裡鋪了地暖,並不冷,但一直這麼跪著,也讓人受不了啊。
他們不敢怨怪皇帝,隻偷偷看向太子。
六皇子心直口快,“大嫂也太不曉事了吧,宮宴這麼大的事,怎麼能說缺席就缺席,小侄女病了找太醫,她在又沒什麼用。”
“彆胡說,那是你大嫂,”甄貴妃嗬斥了一句。
六皇子不滿道,“本來就是,也就太子的孩子嬌氣,在場的誰沒生過孩子,不照樣帶了來赴宴。”
確實,從二皇子到六皇子,都把家裡的小輩帶上了,哪怕還在繈褓裡,也被裹了來,放在偏殿和皇帝其他孫輩在一起。
而東宮就隻有石側妃生的兩個兒子,這讓他們不由在心裡嘀咕。
以前隻知道太子妃賢良,不知道原來太子也寵妾滅妻啊,太子妃是不得不賢良。
“好了,就你話多,”皇帝笑罵了一句,在他看來,幼子還小呢,雖然已經當爹了,但也才十五六的年紀,太子身為兄長,不該和他計較。
但總歸當著朝臣的麵,不能叫小六背上不敬兄長的罵名。
“春節佳宴,莫要胡鬨,”皇帝站起來,端著酒杯,“一祭蒼生,二奠祖宗,盛德之下,望天下太平,江山綿延萬代!”
“天下太平,江山綿延萬代!”所有人都站起,端起酒杯,異口同聲道。
之後皇帝總結了一年的功績,無非是萬事如意,五穀豐登,民安樂業等套詞。
走完流程,才輪到正式的宮宴。
太子站起來,本該由他第一個上前敬酒,說祝福語,然而卻被甄貴妃搶了先。
“皇上,臣妾代表後宮姐妹,祝天下安泰,風調雨順,祝您千秋萬代,萬壽無疆。”
皇帝哈哈大笑,“甄貴妃有心了,”說著他就喝完了杯中酒,好似完全沒注意到尷尬的太子,繼續和甄貴妃聊天,“甄貴妃溫柔得體,打理後宮有功,賞賜東珠發冠,赤金風釵一對。”
眾人皆驚,無論是東珠還是風釵,都不是一個貴妃能戴的,皇帝到底是高興昏了頭,還是借機敲打皇後?
他們紛紛朝太子看去,太子麵無表情,立在那裡。
等兩人說完了,他依然沒有反應。
眾人傻眼,麵麵相覷,太子這是不高興了,要和皇帝對著乾嗎?
石清雪拉拉太子的衣袍,可他完全不理會,就直直站著。
皇帝皺眉,“太子,你還站著乾什麼?”
太子看了對麵甄貴妃下手處一眼,“慧妃娘娘還不去敬酒嗎?”
“什麼?”慧妃傻眼,關她什麼事?
太子似笑非笑,“貴妃之下,不就輪到慧妃了?難道是孤誤會了,慧妃不是四妃第一人?哦,那賢妃?賢妃娘娘請吧!”
賢妃猶猶豫豫,不知道該不該站起來,皇子見母妃為難,立刻跳起來,“太子,你為難我母妃做什麼,明明該是你敬酒的。”
太子訝異,“孤排在貴妃之後,那把四妃置於何地,難道她們不配和貴妃一起敬酒嗎?還是說,貴妃是特殊的?那我明白了。”
他端起酒杯,對著上麵一禮,“祝父皇洪福齊天,壽與天齊。”
說完他一飲而儘,直接坐下了。
這下場麵就尷尬了,太子敬完,本該輪到皇子們的。
可他們的母妃還沒有敬,他們趕在母妃前麵,不符合孝道。
可也不能讓太子夾在貴妃和四妃之間,那像什麼話,堂堂一國太子,還要排在一個庶母之後嗎?
以往的流程是先皇後,然後太子,繼後再怎麼樣,也是太子繼母,名分上就是母親。
之後才是後宮眾妃嬪,然後皇子公主,宗室,王公大臣。
可甄貴妃貿然搶了先,拿孝道說事也行,庶母也是母嘛,是長輩,太子讓一讓也沒什麼。
可現在太子讓了,結果慧妃和賢妃不敢在太子之前,猶猶豫豫,皇子還站出來指責太子。
那麼太子乾脆喝了,一下子把所有人架在火上烤,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皇帝沉了沉臉色,“好了,剛剛甄貴妃已經代表後宮眾人敬過朕了,她們就不用再敬了,從老二開始吧。”
此話一出,眾妃嬪齊齊變色。
她們本想借此機會爭寵,實在不行敬酒了也能得到一些賞賜,是個體麵。
這意味著未來一年,她們會不會受到宮人怠慢,隻要她們還有機會出現在皇上麵前,那些宮人就不會太過分。
現在好了,因為甄貴妃一句話,她們本該有的福利,瞬間被取消。
尤其是那些常年見不到皇帝麵的低位妃嬪們,忍不住眼前一黑,已經能想象到,未來一年日子會多難過了。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甄貴妃!
她們用仇視的眼神看著上首,恨不得生啖其肉。
甄貴妃則是萬分得意,今晚她受到萬眾矚目,那些羨慕的仇視的眼神,她統統不放在眼裡,隻高興皇帝的寵愛,忍不住再次炫耀。
等到六皇子上前敬酒時,她開始誇起自己的兒子,“師傅說他文韜武略,像極了皇上年輕的時候,這都多虧了皇上的教導。”
“哈哈哈,好,六皇子是朕這些兒子中,最肖朕的,”皇帝果然高興。
甄貴妃嘴角上翹,得意極了。
她的祖母是皇帝的奶嬤嬤,也是看著他長大的,對於皇帝的一言一行,了如指掌。
在入宮前,她把這些事反複告訴甄貴妃。
這讓甄貴妃對皇上性情了解至深,輕易就得到了皇帝寵愛。
而甄貴妃也根據皇上的成長軌跡,來培養自己的兒子,讓他成為最像皇帝的那個皇子。
這是他們母子聖寵不衰的秘訣,甄貴妃如何能不得意呢。
她是得意了,可場上眾人無一高興,全都仇視看著他們母子,僅有幾個和甄家沾親帶故的,此時也不敢冒頭。
太子冷眼打量這一切,整場宴會一語不發,任由下麵這幫人你方唱罷我登場。
一個個把祝福皇帝的話玩出了花來,好似這不是年節宴,而是皇帝的壽宴呢。
皇帝被他們哄得高興極了,時不時傳出哈哈大笑,相比之下,位於皇帝下手,卻隻默默喝酒的太子,就顯得非常不合時宜。
石清雪從未想過,自己跟著太子赴宴,會出現如此尷尬的場景。
她再也坐不住了,突兀地站起來,衣袖不小心揮到了桌上,把酒杯揮到地上。
“啪——”清脆的聲響傳遍整個大殿,所有人就好像被按了暫停鍵,紛紛安靜看過來。
石清雪嚇了一跳,忙蹲下要撿起那酒杯,因為過於慌張,手指被劃出傷口,頓時擠出一滴鮮血。
一晚上的壓抑,加上被劃傷帶來的疼痛,讓她一下子就哭了出來。
這可太不吉利了,大過年的,怎麼能在年宴上哭呢,她以為自己是小孩子嗎?
那些年紀還小的皇孫們,都不敢在這個場合哭。
甄貴妃好似抓到了什麼把柄一般,立刻大聲開口道,“石側妃,你不懂宮規嗎?”
石清雪嚇了一跳,立刻要跪下來請罪,被太子一把攔了,“回去吧,不要在這裡丟人現眼。”
這句話深深刺激到了石清雪,她可是要代替太子妃的人,怎麼能因為這麼點小事,就被趕出去。
她立刻站起來,抹了一把眼淚,“啟稟貴妃娘娘,我這是想家了,想遠在邊關的父親,才有點情不自禁,難道娘娘從未在佳節上想過親人嗎?”
甄貴妃嗤笑,“想家也要看場合,你不知道現在是什麼場合嗎?皇上,石側妃實在太沒規矩了,不罰不足以震懾宮人。”
皇帝看了石清雪一眼,“好了,大過年的,一點小事罷了。”
既然皇帝都發話了,眾人也隻能無視過去,該熱鬨熱鬨。甄貴妃心有不甘,可看到皇上的臉色,不敢在糾纏,隻能恨恨瞪了石側妃一眼。
石清雪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對太子也有點埋怨,“太子爺,你怎麼不幫我。”
太子似笑非笑看她,“自作孽!”
石清雪笑容一僵,越發委屈起來,但她不敢對太子發脾氣,隻氣怒交加離開座位,下去找繕國公府的人了。
看著她的背影,太子眼神暗了暗,算了,他連自己都救不了,何必操心彆人呢。
他的眼眸漸漸變得深邃,看了某個方向一眼。
那邊陰影處站著一個小太監,低著頭看不清身形,感受到他的視線後,默默上前一步,裝作不經意撞到一位上酒的宮人。
“啪——”清晰的瓷器碎裂聲再次響起,然這次沒引起其他人注意,隻周圍人看了一眼。
離得最近的六皇子低聲咒罵,“毛手毛腳的,還不快收拾好,下去領罰。”
“是是是,”兩人連忙一起動手收拾。
然而他們剛蹲下,外麵就闖進來一群穿著甲胄的兵丁,團團包圍住這裡。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茫然地看著從殿外走進來的馬奎,見他也是一身鎧甲,頓時嚇出一身冷汗來,連連後退,空出一條路來。
“馬奎,這時候你不在羽林軍,來這裡乾什麼?”上首的皇帝見到是他,眼神狠狠瞪向二皇子。
馬奎是治國公庶子嫡孫,和主支一脈素來有嫌隙。
當年治國公夫人為了保障嫡子的利益,在治國公死後,立刻把幾個庶子趕出府,隻給了一點銀錢打發。
他們找宗族做主,可宗族也礙於治國公夫人的強勢,不敢幫忙。
其餘庶子都在嫡支的打壓下落寞了,唯有馬奎的父親是個例外。
他因年幼體弱,沒法學習武藝,自然沒機會上戰場,和嫡子爭奪軍中勢力,被嫡母忽略過去。
後來嫡脈的人在戰場上都死了,留下一個獨孫,馬奎父親就想回去,借助哥哥們的遺澤出仕。
可惜治國公夫人可不是吃素的,明麵上接納了他們,暗地裡直接利用食物相生相克的特性,把馬奎病弱的父親,和懷孕的母親都害死了。
就連馬奎自己,也差一點死在嫡祖母手上。
這樣的深仇大恨,後來皇帝發現他有練武的天賦,就著重培養,也從未擔心過他叛變,因為馬奎的嫡祖母死的突然,大家都會懷疑是馬奎乾的。
四王八公同氣連枝,且都支持嫡支一脈,在他們的影響下,馬奎幾乎絕了前途。
是皇帝在背後推他,才讓他一步步當上羽林軍統領的。
這些年,馬奎也一直表現得儘忠職守,忠君愛國,唯皇帝馬首是瞻。
他怎麼也想不到,背叛的竟然會是馬奎!
“回皇上,”馬奎跪下來,雙手抱拳,“臣是接到了命令,今晚宮中設宴,要加強防衛,這才帶著羽林軍換防的,還請皇上勿要擔心,臣對皇上忠心耿耿,絕不會讓人驚擾了聖駕。”
“哦?命令,誰的命令?二皇子嗎?”皇帝冷笑。
枉他把守護內城的羽林軍交給他掌管,結果卻養出一個白眼狼來。
“皇上誤會了,我不是任何人的手下,”馬奎狡辯道,“此舉隻是為了清君側,皇上過度寵愛太子了,然而太子德不配位,荒淫無道,是非不分,任憑奸臣陷害忠良,貪婪無度,縱容手下官員賣官鬻爵。對外,不是一個合格公正的儲君,對內,寵妾滅妻,任由石側妃霸占太子妃地位,陷害其他側妃侍妾,如此昏庸無道之人,如何能繼續當這個太子,領導我們這群忠臣守好大楚江山!”
他的話鏗鏘有力,眾人聽了,都偷偷看向上首的太子。
“太子,你如何說?”此時皇帝已經平靜下來,聲音平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