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奈生跟著往那邊看。
倒是確實在打折。
隻不過是——
98折。
她一時不知道店家和降穀零誰比較糊弄一點。
用這種拙劣的借口,就為了給她買件衣服嗎?
奈奈生緊了緊抱著單肩包的手,還沒說話就被降穀零推了進去。
兩人一進門就有兩個店員迎上來。
年輕的女店員看著降穀零的眼睛像在發光,奈奈生莫名不爽地撇嘴。
降穀零像沒意識到自己成了店裡的焦點,他站在女裝店裡完全抓瞎,乾脆將奈奈生往前麵一推:“這個小妹妹就拜托你們了,給她挑件合適的衣服吧。”
然後他自己直接在沙發上坐下了。
奈奈生被店員帶著往童裝區走,回頭就看見降穀零坐在那兒閒閒地擺弄著手裡的手機,一副坐等付賬的樣子。
“小妹妹,那是你哥哥嗎?應該不是親的吧,表哥?”
“長得也太好看了。”
“話說小妹妹,你怎麼會不小心把衣服弄臟了?”
兩個店員你一言我一語,奈奈生回過神,抿了下唇。
她們以為她害羞,於是開始了自問自答——
“是不是不小心摔倒了?”
“不過這兩天沒下雨啊……”
“你該不會被人欺負了吧?”
那語氣與其說是在表示關切,倒不如說隻是將她當作了無聊日常的調劑品。奈奈生沉默著從其中一人手裡接過她遞來的一件粉色泡泡袖公主裙,很艱難才忍住了嫌棄的表情。
“還是我陪她逛吧。”青年溫和的聲音忽然從身後響起,“辛苦你們了。”
三人同時回頭,降穀零不知道什麼時候從沙發上起身走到了奈奈生身後,幾句話送走一看他來就變得依依不舍的店員,餘光發現有人正一眨不眨盯著他。
降穀零低頭,發現奈奈生也正仰頭和他對視,表情可憐巴巴的。
他沒忍住笑了:“我不是來了嗎?”
“我不喜歡她們。”奈奈生嘟囔了一句。
“但我品味一般。”降穀零從她手中接過那件公主裙放回原處,“你彆介意。”
奈奈生頓了一下,伸手按住了他要去翻看彆的衣服的手,緩緩搖了下頭:“我介意。”
降穀零:“……?”
她似乎真的認真糾結了下,“那我自己選就行了,你陪著我,彆讓她們靠近,行嗎?”
降穀零沉默了好幾秒,擠出一個字,“……行。”
奈奈生自己挑了半天,拿了一件白色上衣走到更衣室,很快又走出來。
降穀零看她有點彆扭地走到自己身前,彎下腰:“試了嗎?不喜歡?”
“不是。”奈奈生搖頭,指了下裡麵,“門鎖壞了。”
降穀零皺起眉往她手指的方向看,知道她在糾結什麼,斟酌兩秒:“我去幫你看著門?”
奈奈生小雞啄米一樣點頭。
店裡沒有彆的客人,降穀零征求了一下店員的同意,就帶著奈奈生走進去。目送著她把門關上,聽動靜似乎是又把裡麵擺著的小軟凳搬過來從裡麵擋住了門,失笑。
他轉身背對著門,又低頭看起手機。
鬆田陣平在群組裡發了一張和萩原研二的自拍合影,兩人打扮休閒,鬆田對著鏡頭懶洋洋地笑,一旁的萩原戴了副淺色墨鏡,手貼在胸前比耶,看著騷包異常。
配字:
【天然卷:都在乾什麼?來銀座一起吃飯麼?】
景光是最先回複的那個。
【Hiro:在家教。八點半結束】
【天然卷:晚點沒事,你來對吧?】
【Hagi:了解~那我們把你的位子先定上!@班長@Zero】
被at的伊達航無聲地甩出一張照片。
【班長:[圖片]】
畫麵上是一雙牽在一起的手,一隻骨節明晰膚色較深,明顯是男生——伊達航本人的手,而另一隻則要白皙纖細很多,兩人手背上各貼了一張心形貼紙,戀愛的酸臭味溢出屏幕。
【Hagi:……】
【Hiro:……】
【天然卷:……】
【Zero:……】
鬆田陣平發出尖叫。
【天然卷:來人!!把班長踢出去!】
下一秒他意識到班長就是群主,所以乾脆跳過了這個話題並且無視了洋洋得意的伊達航。
【天然卷:@Zero,你來嗎?】
降穀零下意識回頭看了眼更衣室緊閉的門,從裡麵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他沒有細聽,低頭敲字。
【Zero:不了,有點事。】
【天然卷:(警覺地豎起耳朵.jpg)】
降穀零正要解釋,就聽見店門口傳來了尖叫聲。
緊隨其後的是陌生男人的怒吼,至少有三道不同聲線,分彆高聲喊了“手舉高”“不準動”之類的話。
降穀零本能地就要拔腿往外跑,身後的更衣室忽然張開一條小縫,奈奈生似乎很快地移開了那個小圓凳,從裡麵伸出一隻手,在降穀零衝出去之前異常迅速而果斷地一把將他拽進了更衣間。
降穀零沒想到她力氣那麼大,又沒有防備,被拽了一個踉蹌,扶牆站穩之後立刻閉上眼,用氣聲說:“你在這等著,哪都彆去——”
他說到一半又覺得不對,不說這間更衣室的門鎖壞了,就是沒壞,那種鎖成年男性踹一腳恐怕就壞了……根本藏不住人。
降穀零閉著眼睛,煩躁地抓了一把頭發。
外麵在尖叫一陣之後已經沉默下來,歹徒大概有武器,強逼著她們閉了嘴。
要不了多久,更衣室這裡還有兩個人的事就會暴露。
該怎麼辦?
他倒是不怕,可是奈奈生呢?
“我換好衣服了,你不用閉著眼睛。”他聽見小姑娘開口,聲音居然比他還冷靜。
降穀零愣了一下,依言睜眼。奈奈生小臉緊繃著,一手正拉著門把手,大概是怕沒有門鎖的木門自己敞開,暴露裡麵有人的事。
外麵再次傳來動靜,沉重的金屬碰撞聲過後,室內光線暗了幾分。大概是將店裡的卷閘門和玻璃窗後的卷閘都落下了。
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這是人質挾持案吧,對方說不準有槍,你一個人過去能乾什麼?送人頭嗎?”奈奈生還有閒心教訓他。
降穀零正忙著打量四周,心裡飛速思考對策,聞言斜睨她一眼。
……這會兒倒不裝委屈了。
他沒應聲,瞥到頭頂的一處,心裡有了主意。
奈奈生看著降穀零抬頭看了幾秒,忽然踩著凳子上去把天花板上通風口的板子卸了,然後彎腰就來抱她。
奈奈生被嚇了一跳,沒來得及反抗,就那麼被他輕輕鬆鬆地抱起來。
她在空中沒有支點,扶了下降穀零的肩,低頭就對上那雙灰藍色的眼睛。
“藏好了,發生什麼都不要出來。”降穀零嚴肅地說完,多用了幾分力氣把她托高送進通風口,他正想將書包和衣服也一起藏進去,外麵就傳來腳步聲。
“喂,這間更衣室門這麼關著?裡麵有人?”
兩人一驚,降穀零直接合上了板子。
狹小的通道裡剛夠容納一個人,奈奈生進去之後轉了個向,扒著板子,從細細的縫隙往下看。
降穀零迅速抹了下留在軟凳皮料上的鞋印,又草草用衣服藏住她的書包,就主動舉起雙手出了更衣室。
她咬了下唇,氣惱地用拳頭輕輕捶了下身下的通道,轉身辨認方向,然後朝著店內大廳上方的出口悄無聲息地爬了過去。
降穀零出來時看到眼前的畫麵,心底一沉。
闖進這家店的歹徒一共三人,每人手裡竟然都拿著槍。
這個配置去搶哪裡不好,非得來一家平平無奇的女裝店……他有點無力吐槽。
他按照三人的要求舉著手在大廳正中間空曠處蹲下,一旁的幾個女店員抖如篩糠,耳畔充斥著壓抑的細弱哭聲。
降穀零低聲安慰了句:“沒事的。”
似乎暫時還沒有人提起小女孩的事,降穀零剛要鬆口氣,就眼睜睜看著押送他過來的那名歹徒在他蹲下後,就又朝著更衣室的方向走了過去。
他咬了咬牙。
幾秒鐘後,果然傳來怒吼:“這裡好像還藏了一個小孩!!她的書包在這裡!”
“喂,那個小孩在哪裡?!”大廳裡為首的那人立刻用槍指住他腦袋,惡聲惡氣地質問。
降穀零抬頭對著黑洞洞的槍口,眼睛一眨不眨:“不知道。什麼小孩?”
“彆裝傻!你難道會一個人來這家女裝店?”
“我給女朋友買衣服不行嗎?”
“你給女朋友買衣服還tm要試穿一下啊?!”
降穀零:“…………”
完了,竟然還是個少見的長了腦子的歹徒。
長了腦子不去搶銀行,扛著三把槍跑來搶服裝店是不是有點胸無大誌了?
三人裡兩人留在大廳,另一人在更衣室裡四處亂翻,鬨出的動靜這裡都能聽得到。
留在大廳的兩人中,另一人正在櫃台那兒將收銀機裡的鈔票往兜裡裝,裝完之後用槍抵著其中一個胸牌上寫著經理的女店員,惡狠狠地命令道:“把保險櫃打開!!”
保險櫃在店內一角。
上方正好就是,一個通風口。
奈奈生在通風管道中壓低聲音報了警,詳細列舉過持槍情況和歹徒人數等,然後放下手機,低頭就看見那人押著女經理朝這邊走來。
更衣室的方向還持續不斷地傳來動靜,夾雜著大廳正中為首歹徒的怒吼:“不老實交代的話就彆怪我不客氣了……!!”
奈奈生心中一凜。
他要對降穀零動手了?
她眼看那女經理跌跌撞撞地撲在保險櫃前,開始顫抖著輸入密碼,而她身後的歹徒怕她耍心眼,始終緊盯著她的動作。奈奈生心一橫,手向下狠狠一按,拽著通風口的鐵板縱身跳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靠衝力將那人重重撞倒在地。
那人顯然沒想到天花板上會有人,倒地時還懵了一下,看清眼前的小女孩時頓時變得麵目猙獰,“你在做什……”
他的怒吼戛然而止,因為奈奈生高高舉起鐵板,毫不猶豫地砸了下去。
而就在她跳下來的同時,那個首領也注意到這邊的動靜,他反應極快,迅速向著奈奈生調轉槍口,卻忽略了自己麵前的青年還未被綁縛起來——
降穀零忽然暴起,用手肘重重打在他後頸,看準角度,一擊就將人撂倒,拉了他一把,儘量讓他倒得悄無聲息。
他隨即抬頭看向奈奈生。
瞳仁一縮。
大概是奈奈生力氣太小,保險櫃旁的那人居然沒完全暈過去,滿頭是血的恍惚了幾秒,又漸漸恢複神誌。
支起腦袋,張口先嗷了一嗓子。
下一秒咣當一聲倒回地麵,徹底暈了。
奈奈生差點罵人。猝不及防被他鬨出動靜,更衣室那個人果然拿著槍跑了過來。
奈奈生被一排衣服擋著,從他的角度望去,第一眼看見的就是降穀零和倒在地上的小頭目。
“你都做了什麼?!!”那人怒氣衝天地將槍口對準他。
已經撂倒兩人,降穀零心裡放鬆些許,麵對這第三人時也沒那麼緊張了。他正想開口和他周旋,餘光就看見奈奈生居然撿起了她麵前的那把槍。
降穀零的眼睛猛然睜大了。
或許是注意到他表情不對,從更衣室出來的歹徒看向奈奈生的方向,終於發現他一直在找的小女孩竟然在這裡。
他調轉槍口,還沒指到奈奈生,手裡的槍就被降穀零飛起一腳踢開。青年下一秒回身怒吼,“你給我把槍放下!!”
奈奈生手指已經搭在板機上,聞言瑟縮一下,竟然真的鬆開了。
手.槍掉在地上,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看著降穀零將第三名歹徒死死壓在地上,用店員遞來的寬膠帶在他手臂上捆了一圈又一圈。
最後帶著怒氣咬斷了膠帶。
奈奈生抖了下。
從來沒人這樣管過她,明美從不對她生氣,而貝爾摩德看到這一幕恐怕隻會鼓掌叫好。
奈奈生整個人固定在原地,看著降穀零將三人牢牢綁好,然後起身向著她走過來。
臉上表情很淡,明顯是生氣了。
奈奈生心底頭一回升起自己做錯事的不安感,垂著腦袋,這一次是真心實意在感到無措。
降穀零走到她身前,掃了一眼,確認奈奈生沒受傷,提著的心稍稍放下,但臉色依舊不好看。
門外這時傳來大喇叭的聲音:“裡麵的犯人聽好了,你們有什麼要求——”
是警察到了。
奈奈生竟然還報了警,降穀零拿著手機的手不著痕跡地一頓,又將手機放回兜裡。
他低頭,看見小女孩抬頭對著他掬起一個小心翼翼的笑。
眼睛彎成月牙,像有細碎的光瀉出來,唇紅齒白,笑得乖巧又可愛。
——她在等待誇獎。
降穀零心裡冒出這麼一個念頭。
他一動不動地站了兩秒,最後板著臉,一聲不吭地去給警察開門了。
奈奈生:“……”
她低頭踢了下腳邊的地麵。
*
降穀零用要送奈奈生回家做借口,姑且先逃過了今晚的筆錄,留下聯係方式之後,帶著奈奈生出了警視廳。
一路上,他抱著雙臂大步流星走在前麵,奈奈生就拽著他衣角乖乖跟在後麵,小短腿高頻率邁動,幾乎要跑起來。
跟不上了她也不說,還是降穀零注意到拉著他衣角的力氣在一點點變大,才歎一口氣,降下步速。
奈奈生注意到他態度有所軟化,眼睛一亮,趕緊和他並排。
軟聲軟氣地道歉:“是我錯了,我隻是想拿槍威脅他一下。電視劇裡不都是那麼演的嗎……”
降穀零不吭聲,左右看看,帶她進了一個公園。
周圍行人少了一些之後,他才開口:“那是電視劇,和現實不一樣。現實裡流的血是真的,受的傷也是真的,如果死了,也是真的死了……你才11歲,這種事情無論任何時候都輪不到你來出手。”
他自己也還是個半大孩子,嚴格算起來都還沒成年,卻對著她裝得像個大人一樣。
奈奈生有些不爽,但還是壓著性子:“可當時有機會。”
她受過訓練,她知道該怎麼做啊——
“無論任何時候,都不行。”降穀零重重強調,聲音又沉下。
奈奈生不服氣地和他對視。
“如果當時那個犯人不是又暈過去了,而是爬起來反抗了呢?我們被前後夾擊,你很可能會受傷。”降穀零說,頓了頓,“……就像那些汙水,最後還是濺到你身上了,對吧?”
奈奈生慢慢睜大眼睛,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我們的課程裡,恰好有一門痕跡鑒定。”降穀零反而溫和起來,放輕聲音,“從你身上的汙水濺射痕跡來看,真正被推入臟水池的人不是你吧?你隻是恰好站在了那旁邊。”
他沒說,奈奈生側腰還有半個指印,一看就是有人用臟了的手去抓她留下的。
小姑娘身手很好,避開了那一抓,但還是留下了一點點痕跡。
誰會在那種時候被抓,又為什麼本能躲開,答案和真相明晃晃擺在眼前。
奈奈生表情徹底變了:“你早就看出來我不是什麼受害者?”
降穀零沒回答,一手插兜,另一手按在她發頂,彎下腰的同時揉了揉,“奈奈生,有事找警察,不要自己解決問題。”
“如果事情並沒有嚴重到需要找警察的地步呢?”
“那就找我。”降穀零拿過她手機,將號碼輸進去,遞給她,“找降穀哥哥來商量,知道嗎?”
奈奈生笑了一下:“……有用嗎?”
“有用,因為我會成為很厲害的警察,光站出來就能嚇到一大片那種。”降穀零酷酷地說。
但他到底不是鬆田陣平,能麵不改色地自誇。降穀零為了安慰奈奈生才誇下這樣的海口,之後自己又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咳了一聲,“總之,不管是作為警察還是作為一個你剛好認識的哥哥,我都會儘力幫你。一個人解決問題不是不可以,但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式絕對不劃算。”
他彎下腰,兩手支著膝蓋平視她,路燈照在那淺金色的發絲上,像替他鍍了層溫柔的光。俊朗的五官在眼前放大,離得這麼近距離下,降穀零那張臉會讓任何人怦然心動。
但奈奈生還不知道什麼叫心動。
她隻是看著他,心想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去主動找他。
降穀零後來將她一路送到車站,在奈奈生再三堅持到站後會有人來接她之後,才不怎麼放心地目送她一個人進了閘口。
那天分彆之後,奈奈生的腦海裡時不時就會冒出青年的身影。
一開始隻是不停重現那天相處的場景,再後來她開始想象降穀零穿警服的樣子,天藍色襯衫紮入長褲,皮帶束出勁瘦的腰線,脊背挺直,看起來一定英姿颯爽。
降穀零好像骨子裡就是要做警察的。他說會成為最優秀的警察,一定不是在說謊。
明明隻見了一麵……
奈奈生卻記了他好多好多年。
直到十八歲那年她考進東京本地的大學。入學式當晚的迎新會上,被同期生起哄著問起感情問題,奈奈生才在思考之後坦然承認。
“我好像確實有一個喜歡的人。”
喜歡了好多好多年……
卻隻有一麵的緣分。
她和降穀零再也不會見麵了。
——至少在十八歲前半年,奈奈生確實是那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