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Chapter 2 “彆出聲,好嗎?……(1 / 2)

明琅一直記得那天下午, 她剛滿十六歲,才參觀完公司的直屬學院,整個人鬱鬱寡歡。

那是她第一次意識到, “階級”的存在。

對於十六歲的少女來說, “階級”兩個字難免有些空泛。

明琅其實也不懂這一詞的具體意思, 隻是很討厭那種無論如何也追趕不上的感覺。

她還年輕,有夢想, 有計劃,有野心, 不想那麼快就被條框固定住。

今天的參觀,卻明確地告訴她, 她以後要麼會變成給公司員工遞槍的人, 要麼會變成他們槍口下的人。

明琅很憤怒。

她想跟同學傾訴心中的憤怒, 同學卻在興奮地討論公司學院裡看到的名牌。

明明他們的父母賺一輩子的錢,也買不起那些牌子的一件衣服、一個手提包, 卻會為了爭論哪個牌子的名氣更大、設計更好而爭得麵紅耳赤。

那種模樣,讓明琅感到陌生又厭惡。

回去的路上, 天還未黑, 霓虹燈已接連亮起。

高樓大廈如同一棵摩天巨樹, 上麵纏繞著花花綠綠的廣告枝葉。

這是一座繁華得幾近怪異的城市——高大、宏偉、輝煌的建築旁邊,是黑黢黢的工業區和貧民區。

明琅每次回家,都必須經過貧民區。

可能她身上貧窮的氣息太過明顯, 貧民區雖然犯罪率極高,她卻一次也沒有被打劫過。

窮人和窮人, 仿佛一群麻木不仁的野獸,彼此並不熟悉,卻可以精準嗅出誰是同類, 誰身上有油膏可刮。

明琅有點討厭這種感覺。

她想當一個特彆的人,生活卻總把她推到人堆裡去。

現在回想起來,青春期的她真的有太多煩惱。

一點小事,都能讓她慪氣一整天。

明琅回到家,正要掏門卡開門,卻發現自己忘帶門卡了。

一時間,所有委屈情緒瞬間湧上心頭。

今天是她十六歲的生日,被拽到公司學院羞辱了一頓不說,還沒辦法進家門了。

她委屈得想哭。

更讓她委屈的是,前天她跟爸媽說,生日想要一個公司芯片——很多同學都有,可以用來上網、聊天、導航、麵對麵視頻電話,還可以下載課堂的全息錄像,有什麼不懂的可以反複觀看。

爸媽卻拒絕了她這一請求,理由是小孩子裝什麼芯片。

如果有芯片的話,她就不必被鎖在門外了。

明琅越想越委屈,蹲坐在門口,抱住雙膝,紅了眼眶。

她發泄似的咬住自己的胳膊,想留下一個帶血的牙印,以此表達自己的不滿。但太痛了。她咬了一會兒,悻悻地鬆了口。

這時,走廊儘頭傳來腳步聲和輕微的談話聲。

明琅心裡又憤怒又委屈,迫切地想要嚷嚷出來,沒看清是誰,就大叫了一聲:“——就不能進屋裡去說嗎?!”

話音落下,談話聲立刻消失了。

明琅卻有些尷尬。

不是因為這話不禮貌,而是因為她好像泄露了哭腔。

再也沒有比哭著罵人更丟臉的事情了。

讓她恨不得挖個洞鑽進去的是,腳步聲在朝她靠近。

對方在朝她走來。

明琅渾身緊繃,心想對方要乾嗎,跟她打一架嗎?

她雖然打不過公司精英,但撂倒一個小混混還是綽綽有餘的。

誰知,出現在她麵前的,是一個銀發綠眼、氣質清峻的男人。

明琅從沒有見過這麼好看的男人,幾乎愣住了。

她語文不好——現在就沒幾個語文好的人,基本上每個人的腦子都被短視頻和流行語塞滿了,沒有給文學留下任何餘地。

但她還是想出了一個很恰當的比喻。

——看到他,仿佛沉悶的暑熱都消散了。

他的身上似有一股拂曉般冷寂的香氣。

他銀白色的短發,更是美麗至極,潔淨得帶上了幾分攻擊性。

與肮臟、汙黑的樓道形成鮮明的對比。

明琅忽然有些自慚形穢。

不過,這種感覺隻維持了幾秒鐘,很快她注意到男人的大衣、襯衫和皮鞋都價值不菲。

尤其是手腕上的腕表,雖然她不認識牌子,但長了眼睛,看得見質感。

他手上那塊表,一看就很貴很貴。

貴得她心煩意亂,更想大喊大叫了。

明琅惱火極了,心想,怎麼哪兒都能碰到有錢人?

有錢人到這兒來乾嗎?買房嗎?現在拆遷又不給錢了。

她猛地一抬頭,對男人怒目而視:“看什麼看!”

說完,她腳趾頭又尷尬地縮了起來——這一回,她好像不止帶上了哭腔,還破音了。

她越發討厭這個有錢的不速之客,瞪著他,喘著粗氣,想用獸類般抽泣的聲音把他嚇跑。

男人卻沒什麼反應,離她更近了一些。

明琅看到他皮帶上的槍套,隱約露出銀灰色的槍柄,陶瓷塗層,不會折射出一絲一毫的光線——隱蔽、輕便、耐磨。

她渾身僵硬,腦中瞬間閃過數十條逃跑路線,以及課間練的防身操。

但那些東西在真槍麵前,都變成了一個笑話。

她跑得再快,也跑不過子-彈。

明琅想,她還是過得太好了,以至於失去了最基本的警惕性。

下一刻,男人卻掏出一塊手帕,遞到她的麵前,溫和地說道:“你好,我是新來的住戶,嚇到你了嗎?”

明琅沒有接,警惕地看著他。

“我姓沈。”男人微笑著說道,“You also call me Dan,that’s what most people call me.”(你也可以叫我Dan,大家都這麼叫我。)

明琅警惕如一隻隨時準備出擊的野貓:“我有‘通譯寶’。”

Dan微微側了一下頭,似乎沒有明白她的意思。

明琅覺得自尊心受損,大聲說:“我買得起同聲傳譯設備!你不用專門換成其他語言!”

Dan頓了一下。

明琅咬緊嘴唇,很怕他拿出一個更好的同聲傳譯設備羞辱她。

畢竟她買的“通譯寶”,隻是一個無線耳機,連芯片都不是。

Dan卻微微一笑,像沒有看到她的失態般,用中文說道:“很抱歉,我沒用過同聲傳譯設備。我不相信任何電子設備。”

很久以後,明琅回想起這一幕,發現Dan輕巧地避開了“是否負擔得起同聲傳譯設備”這一話題,把談話的焦點轉向了自己。

即使他們當時是第一次見麵,即使她的態度如此惡劣,他還是十分周全地保住了她的顏麵。

當時,明琅卻不覺得他貼心,隻覺得他非常擅長詭辯。

什麼叫“我不相信任何電子設備”?

好裝的說法……可惡,學到了。下次同學問她,為什麼不買最新款的芯片,她也這麼回答。

這時,走廊儘頭傳來壓低的聲音:

“Dan先生,他們來了!要在這裡嗎?”

明琅腦子裡亂糟糟的。

她不是傻子,大概猜得出Dan要乾什麼。

他們估計要在這裡火並。

可這裡是她的家,如果他們在這裡火並的話——晚上,她住哪兒?

她還沒有寫作業。

Dan看了她一眼,用英語回答:“Let’s find another place,there are i civilians here.”(換一個地方,這裡有無辜的平民。)

“可是……”

Dan淡淡地說:“這是命令。”

走廊儘頭的人不再說話。下一秒鐘,隻聽幾聲對講機的沙沙聲響,他似乎在傳達Dan的命令。

明琅吞咽了好幾下,緊緊地抱住自己的雙膝,沒有說話,也不再露出野貓似的氣焰。

她不知是否之前的話,讓Dan以為她聽不懂英語,於是在她的麵前大聲密謀。

她不僅能聽懂英語,而且聽力非常優異……甚至能聽見走廊儘頭的人在說什麼……

他在安排狙擊手的位置。

這個Dan究竟是什麼身份?

他為什麼能調動狙擊手?

為什麼要用“平民”這個詞來指代這裡的人?

如果她今天沒有被關在門外的話,她家是不是就被Dan夷為平地了?

明琅又害怕又委屈又憤怒,卻不敢說一個字,隻能無助地抱緊弱小的自己。

Dan下達完命令,看了她片刻,輕輕笑了一聲。

明琅聽見他的笑聲,更加害怕了。如果她是一隻貓,估計從腦袋到尾巴的毛都炸開了。

Dan伸出手,似乎想用手帕擦她的眼淚:“你彆害怕,我不是壞人。”

明琅猛地往後一仰,睜大眼睛,驚慌失措地瞪著他。

“對不起,”他說,“是我冒昧了。我們馬上離開。”

明琅不作聲,眼睛仍然睜得很大。

Dan說道:“希望下次見到你,你能告訴我,你為什麼哭得那麼傷心。”

明琅卻沒能為這句貼心的話感動,腦中警鈴大作——難道他們還會見麵?

她想報警了。

但很快,她就打消了這一想法。

嶼城的警-察又稱“公司條子”,Dan把她稱作“平民”,說明他的身份很高,保不齊是個公司高管。

她報警,不會把Dan送進去,隻會把自己送進去。

明琅眼睜睜看著Dan離開了,直到看不見他高大修長的身影,她才倏地鬆了一口氣,渾身冷汗淋漓。

後來,哪怕她喜歡上了Dan——也就是沈澹月,回想起那一天,仍然覺得異常驚險。

那是她普通的人生中最不普通的一天。

雖然當時的她表現得很糟糕,情緒失控又大喊大叫,但總的來說非常冷靜了——看到Dan身上的槍套,和聽到“狙擊手”一詞時,居然沒有尖叫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