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韓盈最初所想的通知情況, 原本應該更加詳細的說明女醫走出去的重要性,可話到嘴邊,她才猛然發覺自己不知何時出現的幼稚思維——離開後在法理上同級的女醫, 憑什麼還聽我的安排?
不走心糊弄師父的話, 同時也糊弄了自己, 潛意識裡, 韓盈居然還覺著自己對這些女醫們有指揮權。
這種錯覺來自於韓盈三年來對女醫們的持續不斷的人事調動,她隨意的一個安排, 女醫們就要動起來,這怎麼不是權力的體現?
可這樣的權力,依附於宛安, 依附於漢國的官員體製,韓盈依靠它們快速建立起了女醫體係, 而此刻, 反噬來了。
若是商業類型的組織, 女醫離開去其它縣搭建分部,不管實際管控如何, 從大眾認知上來說, 對她這個總部肯定需要服從的, 但這是同級彆的醫曹啊,就算是服從, 那也不該對她, 而是對方丘縣的直係上司縣長,對更高一級,郡級的醫曹!
“不,我知道這個。”
走到廊前的韓盈猛的站住了腳步,她腦海中的思緒極為混亂, 可越亂,便越明白自己距離自己所需要的東西就更近了一步,韓盈心砰砰砰直跳的厲害,連呼吸都有些困難,她伸手扶住欄杆——
是什麼,我想的到底是什麼?!
是女醫對我服從?是藥材低價交換?還是保證宛安縣的主位以我為首……不,我知道這些肯定不會持續,我給那麼多物資,是——
是想要女醫體係必須推下去!
方丘縣需要隻是醫生和充沛的藥材,並不是什麼女醫體係,醫生完全可以不是女人,藥材提供者也可以是大戶和官吏管轄的普通農戶,女醫們無法創造她這麼高的利益喂飽肉食者,官吏大戶會快速瞄上藥材生意,在這種情況下,韓盈需要女醫堅守陣地,在高壓和他人的利益爭奪下也要守住,這很危險,極有可能死人,但必須要堅守,至於為什麼要這麼堅持,寸步不退——
各種理由中,一個被韓盈惋惜過的人群再次浮現在了腦海。
自梳女。
是了,就是自梳女!
韓盈猛的往自己腦門上拍了一巴掌。
“我竟然忘了想明清女性地位如此之低,她們憑什麼自梳的!”
紡織業再發達,能夠養活自己,也隻是保障了生存,但它無法保證一個女人獨居,暴力是古代永遠繞不過去的話題,哪怕不說地痞無賴的日常騷擾,罪犯也會盯上她們,沒辦法,大部分女性就是生理上的弱者,這點在現代都沒有完美解決,而除了對抗暴力,還有父權,夫權,以及鼎盛的宗族呢,它們為什麼會放棄吃掉這個女人?
答案,是一個在影視劇中,常年扮演反派與壓迫角色的組織。
自梳會,又或者說,姑婆屋。
剝開印象中森嚴的規矩,老人對新人的欺壓,管理者對底層人的剝削,以及那時時刻刻透露出來的腐朽的氛圍,這個由女性建立起來的組織,能夠給從父家脫離的女性一個居所,能夠將嫁入夫家的女性‘搶’出來,還能提供工作機會,甚至,哪怕她們沒那麼團結,隻是住在一起,也足夠對抗外界的暴力與窺視。
於是,這些自梳女,在明清對女性壓迫最重的時候,保留了本應屬於自己的部分人權和利益。
“原來已經有前輩指明了方向,還證實了這條道路可行,我竟然現在才發現哈哈哈!”
韓盈突然放聲大笑起來,笑聲是從未有過的暢快。
屋內的女醫對韓盈的突然離去都有些奇怪,這麼大的事情,不應該全部講清楚再走嗎?這次怎麼走的這麼急,都傍晚了,也不可能有彆的事情要做啊。
不明白的於秋率先追了上去,有機會還想問清楚的常宜緊跟在於秋後麵,管理醫屬賬目的楚田也不得不起身,夏末左右看了看,發現範香向她搖了搖頭,也是,她們都不屬於醫屬,壓根沒有競爭的資格,比起來醫曹,做個跟著去的女吏更有可能,可俸祿到底能定多少還不清楚,太低的話還不如留下呢。
而如鄭護理這樣的學徒,也同樣開始發愁,過去應聘醫曹的女醫最後會是誰?要是醫屬內部走人,她們競爭上崗,很大可能從本縣當女醫,這可比外出它縣好得多,可要是鄉下,那醫屬裡不知道還要熬多久才有可能轉正,還不如出去闖闖,就是前期可不好熬……
剩下的女醫們的心思各異,暫時沒有行動,追過來的隻有於秋常宜和楚田三人,她們驚訝的看著韓盈失態的狂笑,完全不知道她為什麼這麼高興。
於秋忍不住開口問道:“醫曹?”
“彆說話,我在想事情。”
韓盈製止住她們打擾自己的思緒,她看向天邊,落下的夕陽將整片天幕染出大片大片的紅霞,這景色絕美,正如她此刻的心情。
東河村的實驗,已經證明了做為女兒的女性,能夠獲得家庭支持,組建以女性為主導的家庭模式,這其實就是在撬動父權和宗權的根基,隻不過更加隱蔽,同時對國家無害不說,還有益。
但這種模式有兩個非常危險的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