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棚不大,背靠著山坡,陰涼處擺著木桌。
齊岷等水開後,灑入茶葉,待茶葉熬出顏色,拿起一盅鮮奶倒入。
鮮奶混入茶裡,飄開醇厚濃香,齊岷握著木瓢,嫻熟地攪拌著。
店家直看得目定口呆。
辛益杵在一側,耷拉著眼,並不對齊岷嫻熟的煮茶手法感到詫異。
齊岷出身貴胄,家中遭難前,乃是個不問世事、錦衣玉食的貴公子,可自從被發配為罪囚,在流放路上掙紮數年後,那個驕矜的少年便徹底從世間消失了。
外出辦案,被暴雨困於破廟,齊岷會燒飯、做菜。
行動受傷,蜷縮在牆角喘*息,齊岷會熟練地拔走箭鏃,包紮傷口。
如果有破損的衣服來不及拿去修補,齊岷會自行縫上,針腳平整,如他不留破綻的刀法。
現在,虞歡存心刁難,齊岷會親自上陣,煮出一壺醇香誘人的奶茶。
辛益並不清楚齊岷究竟都學過什麼,會做什麼,但在他的印象裡,齊岷似乎什麼都懂,什麼都會做。
一個家破人亡的世家少年究竟是如何成為眼前這個無所不能的指揮使的?
辛益不清楚,可是能夠猜到,這背後一定有一條暗無天日、荊棘叢生的路。
齊岷能走到今日,是付出了巨大代價的。
正因如此,辛益才痛恨虞歡撩撥齊岷,痛恨一切會把齊岷拉回泥潭的可能。
思忖間,醇厚的奶茶香氣飄開,竟是香甜的,齊岷讓店家拿來乾淨的茶具,濾掉茶葉。
忙活完後,齊岷放下茶壺,示意辛益給虞歡拿去。
辛益提起那一壺茶,聞得香氣撲鼻,胸口痛徹心扉。
“要跟王妃說這是頭兒煮的嗎?”辛益鬱聲。
“隨便。”齊岷用腳勾開長凳,徑自坐下。
“……”
*
虞歡坐在樹蔭裡看雲,大概是半山腰最後一抹彤雲變灰的時候,熟悉又有些微陌生的香氣飄來。
虞歡轉頭,看到喪著一張臉的辛益。
辛益手裡提著一壺茶,香氣是從那裡散發出來的。
虞歡微微挑眉,視線越過辛益,投向茶棚裡。齊岷背對著自己而坐,看那姿勢,也是在喝茶。
辛益把茶壺放在桌上,左手一抬,又放下一隻茶杯:“王妃慢用。”
說完,辛益便打算走,被虞歡叫住。
“指揮使喝的是什麼?”
辛益腹誹“這是見人拉屎□□癢麼”,轉回頭來,皮笑肉不笑:“托王妃的福,喝奶茶呢。”
虞歡眉挑得更高,眼眸微微發亮:“他喜歡喝奶茶?”
“是。”
虞歡眯眼。
那次跟齊岷聊起奶茶,齊岷堅稱不愛喝,果不其然,是在哄她。
虞歡挑唇,拿起茶壺,一邊倒,一邊又問:“喜歡喝什麼口味的?”
辛益:“甜辣不忌,都喝。”
“那現在喝的,是甜的還是辣的?”
“王妃自己嘗嘗不就知道了。”
虞歡捧著茶杯,聞言有所會意,低頭嗅了嗅後,試探著抿入一口。
奶茶溫熱,入口香甜爽滑,在味蕾上蔓延開濃厚醇香,虞歡驚喜地睜大眼睛。
辛益看著虞歡的眼睛在一瞬間煥發光亮,心知是對齊岷所煮的奶茶相當滿意,哼的一笑。
虞歡猶自驚疑,又喝兩口,越喝越愛,竟感覺比春白所煮的更令她心儀。
“這是誰煮的奶茶?”
“王妃有需求,我等自當效犬馬之勞。”
虞歡掀眼,一臉的警告:說人話。
辛益抿唇,偷瞄一眼齊岷,悶聲答:“齊大人。”
虞歡胸口“咚”一聲,下意識朝齊岷看去,薄暮籠罩著茶鋪,齊岷坐在那裡,背影蕭蕭肅肅,舉手投足間散發的是一如往昔的落拓。
虞歡又抿一口奶茶,口感爽滑,甜而不膩。這樣的香甜的茶,竟然是那個又冷又硬的男人煮出來的……
為她而煮的……
虞歡的心裡突然像闖進來了一群麋鹿,鹿蹄咚咚地踩踏著胸膛,耳裡落滿回音。
“王妃要沒什麼吩咐,卑職便先告退了。”
“等等。”虞歡製止。
樹底下有蟬聲,草叢後是淙淙溪水,虞歡捧著茶杯,眼盯那邊的齊岷:“替我轉告齊大人一聲——”
風聲沙然,虞歡聲音明亮:“我原諒他了!”
茶棚裡,齊岷放下茶碗,側頭,目光在虛空裡與虞歡相會。
天色灰蒙,樹影覆壓,更襯得彼此眼眸極亮。
齊岷收回眼,提壺倒茶,奶茶甜香彌漫鼻端。
*
茶棚十裡開外便是縣城大門,戌時,眾人趕在宵禁前入城,下榻客棧。
縣城客棧條件有限,上房統共就兩間,為安全起見,齊岷住在虞歡隔壁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