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揮使,來嗎?”◎
齊岷起身,接過聖旨,眼底不起一絲波瀾。
崔吉業似有些意外,又有些訕訕,淡淡一笑後,道:“萬歲爺還有一份口諭要咱家傳給齊大人,事關機密,勞駕諸位回避。”
辛益等人起身,魚貫而出。
眾人走後,齊岷不等崔吉業開口,淡漠道:“萬歲爺的口諭,可是關於程家?”
崔吉業微訝,訕笑道:“大人不愧是萬歲爺的股肱心膂,萬歲爺的憂慮,大人一想便知。”
齊岷不做聲。
崔吉業道:“這次觀海園一案,萬歲爺已有耳聞,田興壬那廝利用程家彆莊戕害無辜稚童,罪大惡極,不死不足以平民怨。至於程家,府上彆莊平白被人鳩占鵲巢,數十名護衛慘死,程家六公子更險些在激鬥中死於非命,既已受累至此,齊大人得饒人處且饒人,就不必再折騰程家了。”
齊岷眼底一寸寸冷凝:“程家受累?折騰程家?”
崔吉業自然能聽出這話裡的諷刺意味,提醒道:“齊大人,咱家剛才所言,乃是萬歲爺的意思。”
齊岷緘默。
崔吉業耐心道:“程家背後是誰,齊大人不會不清楚。萬歲爺是重情之人,當年能順利扳倒那三位,劉家功不可沒。皇後為萬歲爺操持後宮,多年來勤懇兢業,如今又已懷上龍嗣,正是需要休養的時候,萬歲爺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因為旁的事情惹得娘娘不快,傷及龍胎。”
齊岷意外道:“皇後有喜了?”
崔吉業笑道:“是,月前剛診出來的喜脈。這是皇後和萬歲爺的頭一個孩子,萬歲爺有多看重,大人想必明白。”
齊岷心念起伏。
皇後劉氏入宮多年,膝下一直無所出,這次著實是頭一回傳出喜脈,如果能誕下男嬰,那大周的儲君之位便可穩住,算是了卻萬歲爺的一樁心事。
可是,程家涉嫌的乃是勾結東廠,這一點,萬歲爺當真能忍嗎?
齊岷道:“觀海園內窩藏東廠餘孽數十人,程家不可能對此一無所知。並且,觀海園禁園底下的密室至少已修建五年以上,室內刑具全是鐵鏽,若我沒有猜錯,早在東廠出事前,觀海園便已是田興壬豢養殺手的秘地。”
“齊大人何必這樣猜呢?”
齊岷蹙眉,轉念聽出話外之音,震動之餘,厲聲道:“登州至少有十二名孩童慘遭殘害,這些孩子,都是有父有母的良家稚子,若讓程家就此脫身,難平民怨!”
“這一點大人儘可放心,萬歲爺早有安排。”崔吉業並不慌忙,淡淡道,“知州王大人已在著手處理送那十二個孩子入宮一事,日後,他們便是二十四衙門的人,一樣可以大展抱負,光宗耀祖,對他們這些鄉野稚童來說,也算是皇恩浩蕩,因禍得福了。”
“崔公公說這話不心虛嗎?”
“齊大人,”崔吉業聲音變冷,皮笑肉不笑,“咱家剛剛說了,得饒人處還請饒人。再者,以齊大人現在的處境,與其憂心那些毛頭小兒,不如多為自己想想。”
齊岷眉峰壓低。
“大人不會真以為登州發生的事,萬歲爺一無所知吧?”
齊岷神色一凜。
崔吉業道:“實不相瞞,您和燕王妃的那些事,早在京城裡鬨得沸沸揚揚,萬歲爺顧念舊情,沒有責備大人,但不意味著毫不介懷。大人還是先想想,回京以後該如何向萬歲爺交代吧!”
廳外大雨如注,崔吉業闊步上前,背對著齊岷道:“明日辰時,咱家會來府外接人,還望齊大人勿誤。”
*
大雨砸著窗外的青石地磚,天光陰晦,虞歡坐在鏡台前撥弄妝奩盒裡的首飾,耳畔響起春白去而複返的腳步聲。
“王妃,不好了!崔公公前來傳旨,要代替齊大人送您回京!”
春白跑進來,急得想哭:“明日辰時便要啟程了!”
虞歡眉目不動,纖纖指尖在妝奩盒裡撥動,挑開一支支昂貴的金釵銀飾。
春白見她一聲不吭,更忐忑難安:“王妃,您……”
“我聽見了。”虞歡指尖停住,從妝奩盒角落裡找出一支漆紗桃花冠梳,伸指撫平花瓣上的細微褶皺。
“王妃,難道是您和齊大人的事被萬歲爺知道了?”
打從那晚崔吉業來起,春白心裡就沒一刻踏實過,辛益說,崔吉業從來都是侍奉在萬歲爺左右的,沒有特殊情況,絕不會突然出現在登州城裡。
春白難以想象,如果這個“特殊情況”是萬歲爺知道了虞歡和齊岷的那些事,將會產生怎樣的後果。
“大概吧。”虞歡一臉的無所謂,找齊一會兒要用的首飾後,看向窗外,“齊岷還沒來嗎?”
春白怔然搖頭。
虞歡兀自道:“那就先備水,替我沐浴吧。”
登州城裡的這場雨來勢洶洶,及至夜幕四合,窗外依舊淅淅瀝瀝,天地間像一片被攪得混濁的水,什麼都看不清。
虞歡換上一襲雪青色薄紗短襦長裙,披散著半乾的長發坐在鏡台前,手裡握著那支漆紗桃花冠梳。
冠梳是在青州廟會的關撲攤上贏來的,算是齊岷送給她的第一件禮物,木製梳篦,漆紗花瓣,怎麼看都平平無奇。
虞歡卻反複撫摸著,仿佛視若珍品。
齊岷來時,夜色已深,虞歡分辨出他的腳步聲,回頭看來。燈火融融,映在齊岷換過的衣袍上,是那襲熟悉的赭紅飛魚服。
他大抵是剛從外麵回來,衣袍上濺著雨漬,令那些飛魚圖紋看著格外冰冷。
虞歡想起春白來報的那句“崔公公要代替齊大人送您回京,明日便要啟程”,眼睛驀然被刺痛,偏嫣然一笑,挑逗道:“指揮使,來嗎?”
齊岷剛從府衙辦完公差過來,聽見這一句,收住腳步。
虞歡一襲薄紗襦裙坐在鏡台前,烏發如瀑,笑靨嬌媚,眼波裡媚態撩人,齊岷胸腔卻似針紮一樣。
走上前來後,齊岷伸手撥開她鬢角的發絲。
“不高興?”
虞歡不語。
齊岷溫聲道:“你不高興時,才喚我‘指揮使’。”
虞歡仰臉看著他,不知自己早在他麵前無所遁形,壓抑多時的情緒一瞬決堤,眼圈發熱,淚光潸然。
“嗯,”虞歡含淚承認,“不高興。”
原本設想的計劃被一封聖旨徹底打亂,所有的憧憬都可能變成可笑的空談,在皇權麵前,他們的那些計謀、部署算得上什麼?
虞歡豈止是不高興?
她更不甘心。
齊岷看著她眼裡的淚,心頭更痛,蹲下來,伸手撫過她微涼的臉頰:“抱歉,是我考慮不周。”
如果知道萬歲爺會獲悉登州的一切,會派崔吉業來傳旨接人,他不會急著趕回來,以致二人陷入這樣倉皇的、糟糕的處境。
虞歡苦笑:“你還想和我白頭到老嗎?”
“不許說喪氣話。”
“他不會同意的。”
“嗯。”齊岷一字一頓,“我不會認命的。”
虞歡沉默。
齊岷吻上來,身上仍帶著濕氣,唇間是屬於秋雨的微涼。虞歡攏起他肩膀,感受著他一點點發燙的唇,像秋雨變炎日,夜風變烈火,不知不覺間,人已被他抱起來,反客為主,坐在他膝前。
齊岷埋首,解開虞歡裙帶,薄紗襦裙滑落,那一片春意盎然的梔子花再次映入眼簾。齊岷低頭銜住最豐腴的那朵,讓花瓣浸濕於唇齒間。
虞歡抱著他的後腦勺,仰頭,看見明鏡裡映出他的擷芳的背影,以及自己飛滿紅霞的臉頰。
胸腔裡是沸騰的潮水,以及一次比一次鮮活的心跳……或許,再沒有哪一刻的生命會比這一刻更澎湃,更熾熱。
悖俗又怎樣?逆君又怎樣?
憑什麼他們的命運要由那人來裁決?
憑什麼,就要認命?
虞歡捧起齊岷的臉,對視一眼後,吻回去,用唇描摹他的輪廓,回應著他的氣息:“今天你來哄我。”
“好。”齊岷喉結一滾,頭埋下來,一手扶著虞歡後腰,一手探入裙底。
雨聲訇然,像一大片玉璧崩碎,從夜空裡傾瀉而下,成千上萬的碎玉飛濺在黑夜裡。
窗柩在響,燭火在晃,屋舍被暈染成一片靡麗的紅,虞歡抱緊齊岷脖頸,膝蓋並攏,像一灘春水融化在他懷裡。
“我不想和你分開。”指尖發顫,虞歡用最後的力氣告訴齊岷。
“那就不分開。”齊岷手指伸出來,抱起虞歡小腿,走向床榻。
*
半夜,窗外雨聲終於收歇,震動半宿的床架也得以短暫休息,虞歡抹開黏在臉頰上的發絲,伏在齊岷肩膀上。
二人麵對麵相貼,胸腹起伏,齊岷摟著虞歡後背,與她一起消化著最後一波餘韻。
良久後,虞歡想起什麼,尖尖下頷在齊岷臉側微蹭:“你為什麼總愛親我的梨渦?”
臉側被蹭得發癢,齊岷偏頭躲開,坦然道:“勾人。”
打第一次見她笑起,他注意力就全被那一對梨渦勾了,後麵種種,更不用提。
虞歡眸亮,臉抬起來,凝視著齊岷情潮未褪的臉:“說起來,你勾人的地方我還沒親過。”
“?”齊岷疑惑,屈起一條腿,微動兩下,“哪兒勾人?”
虞歡一下察覺,按住他:“你彆使壞。”
齊岷低低一笑,不動了,可語氣裡的壞勁不消:“你哪兒沒親過?”
虞歡瞋他一眼:“本來還想親一下,你再這樣,我不親了。”
齊岷便作罷,由內至外安分下來,看著她,等待臨幸。
偏偏虞歡半晌不動。
齊岷眼睛眯起來。
虞歡嬌聲道:“求我。”
齊岷道:“求歡歡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