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5. 405(二更) 識時務者(2 / 2)

平丘城下,梁國喬氏子弟裡也有罹難送命的,剩下了那些腿腳不便、不易參與到交戰之中的,便隨同郭嘉對兗州境內做出人員清算,同樣被扣押了起來。

在眾人彙聚於東平壽張的時候,梁國喬氏的無知還沒有這麼明顯,可在眼下這等單獨將他們拎出來看的時候,他們的種種舉措便著實稱得上是蠢鈍不堪。

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在意圖巴結上袁紹的時候,好像一點都想不起來,他們還有那樣一門靠譜且權勢極高的親戚,在計劃失敗的時候,又毫無一點廉恥之心地將這門親戚關係給重新提了起來,意圖從中得到一道保全性命的聖旨。

個中反複,簡直是愚笨到了極點。

倘若許攸是喬琰的話,隻怕恨不得這些人徹底消失在他的麵前。

哪裡會讓他們之中的某些人還在這裡叫囂道:“沒聽明白我的話嗎?我是陛下的親戚,以這等方式侮辱於我,便是在侮辱陛下的……”

“你閉嘴吧你!”不知道是從哪裡砸過來了一塊菜葉,因這梁國喬氏之人正在張牙舞爪,竟恰恰好好地塞到了他的嘴裡,“誰不知道陛下早在幾年前就已經單獨分宗立戶出去了,何來你們這種磕磣親戚。”

“不錯,”當即有人響應道,“你等既然以這等方式被扣押著,那就是已經觸犯了律法,該當依照法令處置才對,扯著陛下做什麼?”

“誰說不是呢,要是當真有心的話,既已身在兗州地界上,本該為陛下排憂解難,以圖早日將此地給收複回去,他們倒好,看樣子是參與到鄴城朝廷收回兗州主導權的行動裡去了。”

到了這等性命攸關的時候才將喬琰搬出來算怎麼回事?

要不是喬琰自己就已經將這些便宜親戚給踢出門外了,隻怕他們在場的眾人都要程昱上身,來上一出為了維護陛下臉麵而不得不做的暴力舉動了。

“……喂,把那菜葉子還回來,萬一你半路死了,還要說我們是出自陛下授意,將你給毒死了。”

這最後一句話的殺傷力屬實是太大了,那方才還在試圖給自己找保命符的梁國喬氏族老直接一口氣沒接上來,當場昏厥了過去。

“快快快,去找醫者來看看……不用找喬科長過來了,到時候還讓他們再多一個可以攀附的親戚,那可不成了!”

“也不知道這梁國喬氏的人是怎麼想的,有本事的,一個個往外推,沒本事的這些還沒有眼力……”

“誰說不是呢。算了算了彆耽擱了,要是真被氣死了傳出去名頭不好聽。”

“……”

許攸原本的心情還挺低落的,現在都要因為見到了個比他淒慘的對照組而覺心情舒暢了。

他將目光慢慢地轉了回來,正見前車的陳宮也正回頭朝著後方看去。

但在對方的臉上,許攸並未看到任何立場轉圜的意思,隻有對於有些人並非同道的失望而已

可陳宮意圖殉葬的“道”,又真是在千百年間變遷裡所形成的必然真理嗎?

許攸懷揣著這重歸於沉重的心情,在抵達長安後不久便被征召麵聖。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他在洛陽的所見所聞,又或者是經由了袁紹的那番背刺之後,他的心情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當他朝著喬琰看去的時候,無端有幾分恍惚。

喬琰卻已當先開了口,“數年不見,子遠先生貴人多忘事,已將我給忘了不成?”

許攸連忙定了定心神回道:“陛下說的這是什麼話,我隻是……”

他隻是沒想到,喬琰會對他表現出這樣重視的態度。

喬琰麾下不缺謀士。

起碼比起袁紹此刻的局麵,喬琰手底下能有明辨之才的謀士,在人數規模上已到了讓袁紹望塵莫及的地步。

實力的差距也已經讓她不必需要從他許攸這裡得到什麼信報,大可以憑借著硬實力,一步步將鄴城朝廷的勢力給吞下去

許攸實在想不到,他對於喬琰還能有什麼用。

在這樣的情形下,喬琰就算是將他給拿下誅殺,再挫一挫鄴城那邊的銳氣,也是一件大有可為之事,更彆說是如此刻這樣,還對他以“子遠先生”相稱。

他是這般想的,便也這般問了出來。

喬琰搖了搖頭,回道:“若讓我客觀地評價於你,我會說,你許子遠乃是貪而不智。貪在於撈騙財,不智在於錯信人。但謀士謀士,先在於謀,你許子遠自效忠於袁本初以來,屢有明斷,此番兗州之戰,更是助力於袁本初逃出生天,何必做此妄自菲薄的評價呢?”

如果說她這一出欲揚先抑的說辭已讓許攸緊繃的心神一鬆,那麼她的後一句話便是讓許攸看到了一份格外特殊的希望,“何況,我有兩件佳話需要你來幫我實現,就更不必覺得自己無有用處。”

“一件叫做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事,這個決斷何時都不晚。不過,我要這個明主庸主之間的差距更為明顯,而要達成此目的,非你許子遠不可。”

許攸在心中隱約有了個猜測,頷首回道:“許攸願為陛下效勞。”

天下十三州,已定大半,他在此時轉投,還有建功立業的機會,若是等到天下平定之日他才以降臣敗將的身份出現在喬琰麵前,他將再無出頭之日!

許攸不怕自己被扣上一個“貪而不智”的評價,卻怕自己會同那些個庸庸碌碌之人一般泯然於黔首之間。

喬琰既然願意給他一個試刀的機會,許攸接下便是!

“另一個叫做,舊恩不忘。”

這舊恩不忘四個字從喬琰的口中聽不出太多的感念之意。

但此刻許攸絕不會在意於此事。

當他仰頭朝著喬琰看去的時候,正見這位即位不久的天子已於神容間儘顯帝王風範,他雖已聽出了喬琰所說乃是何事,卻絕不敢當真領下了這恩情之說。

這的確如喬琰所說,隻是要借用他的存在來成全一段有始有終的佳話而已。

她接著說道:“昔年鼎中觀之會,親眼見證了許子將先生對我做出那句雛鳳有清聲評價的人裡,子將先生本人以及韓元長都已於這兩年間病逝,再難重見洛陽長安盛景,陳元方就任大鴻臚之位,官居九卿,王仲宣代其父立足朝堂,為我代筆文書,邊文禮命喪兗州,我已令人前往浚儀將其厚葬,剩下的也就隻有三人了——”

“河內郡太守王公節,那位大將軍府參軍陳孔璋,以及你許子遠。”

王匡、陳琳、許攸。

這就是當年參與過那鼎中觀之會的人裡,還應當算是站在她對立麵的人。

“請子遠先生為這二人做個表率吧。”

喬琰忽然語調一頓,“我忘了,王公節大概不必考慮了。”

許攸一愣。

什麼叫做王公節不必考慮了?

這話到底是在說,王匡此人屢次對喬琰發起挑釁,就算真要念及舊恩,也不是念在這種人頭上的,還是在說,王匡所在的河內郡在兗州豫州的戰事已然告終之後,將會在隨後被喬琰派兵拿下?

喬琰並沒有對著許攸給出一個明確的解釋。

她隻是讓人將許攸尋了個去處安頓了下來,隨後讓人給他提供了紙筆。

想到昔日喬琰讓人將田豐的家人給置換到手下來的舉動,許攸並未多想,立刻提筆寫了起來,以圖抓住這唯一的改換陣營機會,保住自己隨後幾十年裡的富貴。

而便是在他奮筆疾書之時,喬琰在長安城中的朝堂之上丟下了一道驚雷。

“諸位何必此等神情,”喬琰的目光在堂上諸人的臉上一個個掃過,麵容的平靜讓人完全無法和她方才說出的話聯係在一起,“兗州之變的情況我已與諸位說道明白了,兗州世家不遵法令,妄圖以私兵迫壓州牧,以這等方式攥取權柄在手,不殺之,難以令天下引以為戒!”

“昔日涼州四姓中未有觸犯法令、魚肉鄉裡者可活,揚州四姓中並未參與謀刺者可活,兗州世家也是如此。然首惡必除,此為底線,還是說——”

“你等之中也有與其存有的同樣想法之人?”

什麼想法?當然是絕不能讓喬琰進一步推行書籍教義於天下的想法!

在已然被喬琰掌握的各州之中當然有這樣的人,他們此前不敢將其說出來,那麼她便要讓他們在她今日的這番舉動落成後,更不敢說出來!

“我將審訊之事交由廷尉司負責,此外,黃司空。”

黃琬突然被喬琰點了個名,錯愕地抬頭,便聽喬琰說道:“廷尉隸屬於司徒下轄,但程司徒乃是兗州人士,不當插手此案,就勞煩黃司空代為督辦了。”

黃琬很想說,要按這麼說的話,擔任廷尉的喬亭也是兗州人士。

但他又陡然意識到,喬亭因宗族關係的變遷,記在樂平喬氏名下,那就得算是並州人士。

而當廷尉隸屬於皇族之時,這場對於兗州世家的審判,也就越發彰顯著天子的旨意。

喬琰真是非要一個三公坐鎮此間,為喬亭在背後把關嗎?

不……不是的!

她這分明是要借著他黃琬這個典型,看一看天下世家的態度!

兗州世家已經用碰壁了個頭破血流,證明了喬琰在政令的推行上絕無一點回轉餘地。

再度將兩州收入囊中的舉動,更是讓人沒有任何的底氣來對這位陛下做出質疑。

他若要逆流而上,隻怕隻有死路一條!

黃琬心中掙紮了一瞬,還是躬身回禮道:“謹遵陛下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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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頭,袁紹也堪堪結束了一場條件艱苦的跋涉。

他雖然僥幸憑借著自己的鳧水能力經由濟水逃脫,但他彼時已經沒有下屬在側,也沒有了坐騎,要想成功回到冀州談何容易!

他平日也沒有隨身攜帶五銖錢的習慣,在早前還是甲胄在身的應戰狀態下,更不可能在身上攜帶這樣的東西。

唯獨能作為值錢東西的,正是他脖頸上掛著的一塊玉墜。

可這樣的東西倘若拿出來換錢,隻怕下一刻他就要被人辨認出來身份,而後讓曹操的追兵給逮回去。

他哪裡敢做出這等冒險的事情。

所以他也沒有辦法給自己置辦坐騎,隻能徒步走回去。

衣服是他從農戶晾曬出去的裡麵拿的,食物就是他在野外采摘捕撈的。

得虧此時並非旱季,否則他隻怕要渴死在路上。

更讓袁紹感到慶幸的是,他開始這段跋涉路程之時所在的定陶往北橫跨半個濟陰郡,就是東郡了,大概誰也不會想到他居然會在這等處境下還經由濮陽附近而過,隨後渡河北上進入魏郡。

當他望見黎陽城關之時,袁紹接連緊繃了十數天的精神頓時鬆了下來,若非他緊緊掐住了自己的胳膊,他差點當場暈厥過去。

好在他還是憑借著求生的意誌站在了黎陽縣中長官的麵前。

因此地距離鄴城已不遠了,對方曾經在前往鄴城述職的時候見過袁紹,可即便如此,當他看到這個風塵仆仆的中年人之時,他也還是差點沒敢確認袁紹的身份。

養尊處優的大將軍怎麼會是他麵前這個比此前看起來老了十歲不止的樣子?

袁紹更應該在此刻坐鎮鄴城,而不是以這樣的形象出現在這裡。

但無論是聲音還是語氣,那都分明是絕不容人隨意假扮的存在!

黎陽縣長一邊令人將袁紹給攙扶著入內,一邊茫然又小心地問道:“大將軍,我聽聞三日前那呂布再度襲擾幽冀二州邊境之地,您此時不該在鄴城嗎?”

驟然聞聽這個消息,袁紹本就蒼白的麵色頓時又成了青紅交錯了一片。

兗州的戰事失利、兗豫二州的丟失,以及這出從未有過的狼狽跋涉,已經讓袁紹的精神幾乎處在了崩潰的邊緣,偏偏在這個時候,還有人在這裡咄咄逼人,又從冀州北部發起了進攻。

他一把將手中剛被端上來的熱茶給砸了出去,暴怒喝道:“呂布賊子何敢再犯我冀州!”

他罵的是呂布嗎?當然不是。

他痛恨的分明是喬琰。

喬燁舒她簡直欺人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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