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李翾已經做好了準備, 卻仍是被江煦的話驚到了。
難怪那日他就發覺江煦看昭昭的眼神不對,隻怕是因昭昭生得像她娘親,才讓江煦晃了神。
但江煦做事嚴謹, 隻是懷疑卻沒說出來。
他大概是去了安陽侯府求證。
顧昭在京城並非真的無親無故, 安陽侯梁宗行是她娘親的遠房表哥。不過顧昭並未出生在京城,從沒見過這位舅舅, 與陌生人無異。
當初梁宗行倒是透了些想接顧昭回侯府的意思。
因著安陽侯府未出嫁的姑娘就有三位,還有兩個公子,且安陽侯夫人無甚賢名。李翾本就沒打算將昭昭交給梁宗行養,卻也微服陪著顧昭去了一次侯府。
雖說見到天子時, 侯府眾人都恨不得展現出自己最完美的一麵,李翾還是看出了不滿意的地方。
嫡女的性子跋扈,庶女們多是陪著小心,張氏再表現得慈愛大度,究竟如何從子女身上也可見一斑。她在家的那位三表哥,卻也不是踏實穩重的。
昭昭被親戚們圍繞時,眼神卻總是下意識的找他。
李翾心中一軟, 愈發堅定了將昭昭留在宮中的念頭。
到了如今, 他都覺得自己這個決定很是英明。
若真養在安陽侯府, 隻怕昭昭會養成處處小心謹慎的性子,哪裡會有今日的活潑靈動?
江煦知道自己這話來得唐突,畢竟顧昭是皇上親自帶回宮中,幾乎是以等同於公主的規格養著, 在宮中也會讓她風光出嫁。
“顧姑娘已經及笄, 議親就在眼前。”江煦解釋道:“臣一來是想報答顧姑娘母親當年的恩情,替她備一份嫁妝;二來皇上政務繁忙,且又在宮中, 若顧姑娘今後的生活有一二不順心之處,臣去照看更為方便些。”
江煦言辭懇切,確實是為了昭昭著想。
李翾輕咳一聲,道:“阿煦,這事朕不好替昭昭做主,還是要問過她本人的意思。”
他知道江煦是有分寸的人,在征得自己的首肯前,江煦不會直接問昭昭。
“皇上思慮周全,是臣心急了些,此事就勞煩您了。”江煦見他沒反對,心中稍定。旋即他又道:“還有一事請皇上幫忙保密,讓顧姑娘知道,臣與顧夫人僅有兄妹之誼就足夠。”
見他這般用心,李翾有所觸動,痛快的應了下來。
待到江煦離開後,李翾直接帶人去了藏書閣。
顧昭還沒離開。
在李翾給她開小灶時,特意撥了一間門屋子,可供她休息。原本藏書閣是不許有吃食出現,但李翾吩咐宮人給她時常備著糕點。
門口值守的內侍看到天子到來,悄無聲息的行禮,輕聲說了句“姑娘在裡麵”。
李翾走了進去。
隻見顧昭托腮坐在窗邊,手邊放著一本遊記,卻並未翻動一頁。
聽到腳步聲,她回過頭看到天子,卻也並不覺得驚訝。“皇上,您來啦。”
恰有日光穿窗而過,落在她臉上。
膩白如羊脂玉的肌膚染上一層淡金色,甚至能看清細而軟的絨毛。那雙琥珀色的杏眸盈動著天光,細看去眼尾有些泛紅。
李翾心中一軟,他屏退了服侍的人,走到顧昭身邊。
“大將軍說我娘是他的舊識,還說我娘幫過他。”顧昭倒也沒有遮掩,坦然道:“我就是有點想娘親和爹爹了。”
在回京的路上,顧昭時常做噩夢,又遇上著涼發燒,李翾親自帶她在身邊照顧。
他聽到小姑娘在夢中囈語,叫著“爹爹”“娘親”,隻有握住她的小手,摸摸她的發心,她才能睡得踏實些。
直到回宮後,顧昭身邊圍繞著不少嬤嬤宮人,李翾才不再事無巨細的過問。
李翾抬手,輕撫了一下她的發心。
雖然顧昭口中小聲嘟囔著“我個子長不高怎麼辦呀”,卻乖乖坐在原處,並沒有躲開。
李翾笑了笑。
他沒有出言去刻意安慰,隻是陪她坐了一會兒。
看昭昭的神色已經恢複了正常,李翾轉達了江煦的意思。
“昭昭,方才江煦跟朕說,想要認你為義女。”他耐著性子解釋了江煦的用心良苦,才溫聲問道:“你可願意?”
顧昭猶豫了片刻,還是輕輕搖了搖頭。
她知道大將軍是好意,可她不願平白受人太大的恩惠。
“大將軍是個好人,既然他跟我娘曾以兄妹相稱過,我認他做舅舅就好了呀。”她選了個折中的法子。
李翾懸著的心落定了一半,他總不好讓昭昭叫江煦一聲“大哥”。
“舅舅”總比“義父”好些。
李翾在心中安慰了自己。
他方才走神的片刻,顧昭想起自己今日過來的目的,很快起身告退。
李翾還暗暗納罕她為何溜得這麼快,有小內侍前來稟告,說是姑娘給皇上留了本書。
待他起身到了自己的書房時,才發現案上放著一本《莊子》,確實鼓鼓囊囊的並未合攏嚴實。
李翾翻開後,一方素淨的手帕映入眼簾。
他不覺唇角微翹,拿起帕子展開後,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隻見一隻憨態可掬的貓咪被繡在帕子藏起來的一角,雖說稱不上多精致,想來也花了她不少的功夫。
李翾拿在手裡看了片刻,珍而重之的收了起來。
***
在李翾的默許下,顧昭多了個大將軍舅舅的消息在京中傳開。
正在大家懷疑這件事的真實性時,江煦給顧昭往宮中送了份大禮,印證了大家的猜想。
鸞鳴閣。
看著流水似的往屋裡般的箱籠,不單是宮人們瞧著震驚,也遠遠出乎顧昭的意料。
在皇上轉達了她的意思後,大將軍怔忪了片刻,說了句“是臣思慮不周”,就坦然接受了。
隨後他說要送顧昭一份見麵禮。
本著“長輩賜不可辭”,顧昭沒有拒絕,卻也沒想到竟這麼多。
各色珍奇古玩、寶石首飾、綢緞布匹應有儘有,足足裝滿了二三十個箱籠。
這也太多了!
正在顧昭冒出“真的沒送錯麼”的念頭時,李翾派人來請她,說是大將軍在福寧殿等她。
當顧昭匆匆趕去時,江煦已經在等她了。
“臣女見過皇上。”顧昭先給李翾行禮後,暗自深吸一口氣,對江煦揚起笑臉,上前見禮道:“舅舅安好。”
顧昭雖是跟江煦沒見過幾麵,可她卻並不拘束,更有種親切的感覺。大概是透過大將軍,她能想象自己父親的模樣罷。
江煦心中一軟,看著眼前嬌俏的小姑娘,隻覺得慶幸。
昭昭像極了阿凝,卻又有些不同。
小姑娘繼承了她娘親的美貌,性子卻更要活潑得多。阿凝的性子溫溫柔柔,昭昭卻多了些靈動,更像是被人自小寵到大的。
她過得好,阿凝泉下有知也能甘心。
當顧昭提起那些禮物太多太貴重時,江煦卻讓她安心收下,隻說比起她娘親的救命之恩,這些財物不值一提。
“昭昭,收著罷。”李翾開了口,意味深長的道:“你舅舅家底厚,這些不算什麼。”
原本依著江煦的意思,恨不得將大半個將軍府的家底給顧昭搬來。
如今這些還是李翾看過單子後,覺得怕昭昭有負擔,刪減了不少的結果。
顧昭聞言倒也不扭捏,大大方方的向江煦道謝。
既然皇上都開口了,那一定沒問題。她本能的還是更信任李翾。
“昭昭,你來京城後還沒怎麼出宮罷?”江煦算著她除服的時候在去年,且宮中也沒合適的人陪她出去。“舅舅帶你去京中逛逛。”
顧昭聽了十分心動,幾乎就要答應下來。
她小時候聽娘親用懷念的語氣講過京城風物,早就有一飽眼福的念頭。
見兩人眼看就要“達成一致”,李翾輕咳一聲,道:“秋狩在即,朕準備帶昭昭一起去。”
江煦這才作罷,承諾到時候教昭昭騎馬射箭。
顧昭眼前一亮,興奮的點點頭。
兩人倒是格外投緣。
李翾微不可查的蹙了蹙眉,當初他接到昭昭時,可是花了不少力氣讓小姑娘信任他。
還有那支合歡花的簪子,李翾暗中命人去珍寶閣問過。原是當初已經不做了,是周臨歧花了大價錢,讓店家趕製的。
原本昭昭隻跟他最親近,如今想來搶走她的人倒是越來越多了。
李翾頓時生出緊迫感。
***
今年秋狩,比往年都要盛大。
天子和大將軍親至,除了三位皇子、親王,京中有頭有臉的世家俱是伴駕隨行。最大的皇子已經十六,有人猜測皇上存了考驗皇子們的念頭。
前不久有人再次上奏請立儲君,天子不置可否,隨後便有了這場秋狩。
除了眾人關注的立儲一事,最引人注目的就是認了大將軍做舅舅的顧昭。
雖然她父親被追封為三品將軍,可人不在了,更多的像個“虛名”。大將軍就不同了,他深得天子信任,掌著兵權,可是實打實的權臣。
江煦未曾婚配,更沒有子嗣,顧昭的夫君定能得到將軍府的支持。
這次除了世家子弟們隨行,還有各家得寵的姑娘,隱隱有點彼此相看的意思。
行宮。
頭一日要天子親臨舉辦秋狩開始的儀式,先去了獵場;顧昭隨長樂郡主在行宮換上了趕製好的騎裝。
長公主因著要吃藥不能來,顧昭本想留下來陪她,她卻反而勸顧昭去,說是等顧昭給她帶回對兔子玩。
這話是周太後教她說的,為了讓顧昭安心去秋狩。
這次周臨歧他們也都去了,倒是個難得能培養感情的機會。
“昭昭,這附近的鎮上過幾日有廟會,很是熱鬨。”長樂郡主先換好衣裳,來找顧昭道:“咱們出去逛逛?”
顧昭眨了眨眼道:“隻有郡主和我麼?還有成王世子罷?”
她話音未落,長樂郡主臉上一紅,“自然有表哥,人多些才熱鬨。”
顧昭會心一笑,長樂郡主掩飾似的催促她快走。
等到了供女眷騎馬的跑馬場,長樂郡主正要找人替顧昭挑一匹馬時,卻發現已經有人牽了兩匹馬過來。有一匹栗色的馬是長樂郡主的,另一匹棗紅色的駿馬,來人言明是替顧昭所準備。
顧昭還不會騎馬,看這匹性格溫順英俊的馬,心中安定了些,試著慢慢接近它,它竟也乖乖讓人去摸。
李明和與周臨歧一時先回來了,一眼就看到了顧昭和長樂郡主兩人。
周臨歧眼中閃過一抹驚豔。
少女穿著大紅色的鬥篷側身而立,映著遠處的藍天,周圍的景色驟然都失了光彩。
“這是前些日子西北進獻那一批馬中性格最好的罷,也適合女眷騎。”望見長樂郡主似是在顧昭麵前比劃,李明和對周臨歧使了個眼色道:“看樣子顧姑娘不會騎馬。你去教教?”
周臨歧那日去拿簪子,正好被李明和撞了個正著。
在他再三“逼問”下,周臨歧承認是幫顧昭買的。雖然他解釋了顧昭也是送人用,李明和看他的眼神卻滿是揶揄。
“喜歡就去追呀。”李明和壓低了聲音道:“有了大將軍這層關係,想要娶顧姑娘的人隻怕又添了一倍,時不我與啊小侯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