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中靜悄悄的, 車輪碾過不平整的路麵晃動的聲音和火把劈啪爆裂的動靜清晰可聞。
小姑娘呼吸平緩綿長,在他懷中睡得安穩香甜。
李翾唇角掀了掀,垂下了眸子。
他吩咐車夫走得穩當些, 一來是怕吵醒昭昭,一來是他的私心。
小姑娘此時像是願意將肚皮翻給人撫摸的小貓,交付了全部的依賴和信任。而他也希望這一刻能停留得更久一些。
當夜幕徹底降臨時,車駕抵達了行宮。
長樂郡主因傷了腿, 換了軟轎被送回到集芳閣。待她的轎子離開後, 李翾放下軟簾, 這才低聲喚了懷中的小姑娘。
“昭昭,到了。”
當顧昭揉著眼睛醒來時, 才發現自己幾乎掛在在天子身上。
幸而車廂中燈光不慎明亮,她臉紅才沒被發現。
她才要起身時,又被李翾叫住。隻見李翾拿出自己的大氅替她穿好,才道:“若是著涼了喝藥, 朕不會讓人給你拿一塊糖。”
顧昭識時務的露出恰到好處的微笑。
李翾先下了馬車, 這次他沒麵對顧昭扶她下來, 而是背對著她。“上來, 朕背你。”
顧昭瞪大了眼,幾乎以為自己沒睡醒聽錯了。
“你的腿還能走路麼?”李翾沒回頭也知道她臉上的錯愕,不緊不慢的道:“若明日不想被人笑,就乖乖聽話。”
上一次李翾背她還是三年前,那時她在宮中迷了路, 周圍又沒人在, 她被嚇哭了——
可如今她已經十五,是個大姑娘了。
“方才是誰在朕身上睡得流口水?這會兒倒矜持起來。”李翾轉身,指了指身前並不存在的口水印子, 一本正經的道。
夜裡縱然有宮燈照亮,看東西也不甚清晰,顧昭開始拚命回憶起自己有沒有睡得太失態。
“還不走?”李翾挑眉道:“難道要朕扛著你回去?”
顧昭“啊”了一聲,乖乖的趴在他的背上。
“我又不是物件兒,您怎麼能用抗呢?”她小聲嘟囔道:“起碼也得是抱罷?”
“昭昭想讓朕抱你?”聽天子語氣慢悠悠的說著,仿佛信以為真似的,顧昭忙道:“我沒這個意思!您彆誤會——”
顧昭手忙腳亂的想要解釋,無意中從側麵看到他微微揚起的唇角,便知道李翾是打趣她。
“皇上您又逗我!”顧昭趴在他背上,竊竊私語道:“還好我比較大度,不跟您計較。”
入秋後夜裡愈發冷了下來,昭昭溫熱的呼吸噴在他脖頸微涼的肌膚上,李翾喉頭不自覺的滾動了下,莫名添了幾分燥熱。
見李翾遲遲未開口,顧昭還以為他生氣了。
也對,天子先是放下手頭正忙的事情去接她,在馬車上給她當“靠枕”,回來聽說她腿疼,又親自背她回去。
自己是不是太任性了?
顧昭想到這兒不免有些愧疚,嗓音軟軟的撒嬌道:“皇上您是這世上最好的人了。方才是我胡說的,您彆放在心上呀。”
從她口中聽到“最好”一字,李翾心中微動,開口道:“昭昭真的這麼想?”
“當然!”顧昭就差從他背上跳下去,當麵表忠心了。
她用力的點點頭,又怕李翾聽不到,又趴在他耳邊道:“絕對真誠,童叟無欺。”
看來她方才果真是睡著了,才能如此坦蕩的說出這句話。
李翾說不是慶幸還是失落,淡淡應了一聲,讓她不要亂動,免得掉下去。
顧昭立刻老實了不少。
天幕上疏朗的散落著幾顆星子,高懸的彎月倒是格外明亮。雖說她長大了,可趴在天子背上,仍和小時候一樣感到安心。
等回到顧昭所住的望月閣時,李翾將她一直背到房中的榻上才放下。
“讓懷霜她們幫你瞧瞧腿,若是覺得不好,就叫淩太醫來。”他叮囑了一番,讓她用過晚膳後就早些休息。
顧昭都乖巧應下,這才想起他也還沒用晚膳。
想到皇上餓著肚子去接她,又將她背了回來,著實有些過意不去。
待到李翾走後,初丹和落蕊忙著看服侍她更衣,看到她大腿內側磨紅了一片,忙拿來了藥膏替她塗上。
在馬車上已經睡了一覺,顧昭倒不是很困,用過晚膳後拿了本書隨手翻了翻。
才睡著時她仿佛聽到有人在她耳邊說了什麼話,可模模糊糊並不清晰,她也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
是皇上嗎?
不過如果是很重要的話,皇上總不該趁她睡著時說罷?
顧昭糾結了片刻又很快放下。
初丹來催促她早睡,收走了她手上的書。
今晚是纖雲和懷霜留下值夜守著顧昭,初丹和落蕊同住一屋。
“皇上可真疼姑娘,晚膳後又打發人來問了一次姑娘的傷,還不讓告訴姑娘。”落蕊正在梳頭發,見初丹進來,隨口就說了。
她沒當回事,初丹卻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姑娘用過晚膳後還讓她們去集芳閣問過長樂郡主的傷勢,聽說長樂郡主崴了腳,眼下走路都很艱難,需要靜養些日子待消腫。
相比之下,姑娘因騎馬而磨紅了大腿內側的嫩肉,就顯得輕得多。
皇上卻親自背了姑娘回來。
還有膳房特意送來的紅糖薑湯水,也是按照姑娘的口味做的,她們並沒有去要。
隻怕也是皇上的意思罷?
她突然有種錯覺,皇上今夜特意去尋人,根本就是為了自家姑娘,而並非去找郡主。
這個念頭一出,就再也揮之不去。
***
翌日。
顧昭經過一夜的休息,已經恢複得差不多。
她用過午膳後,帶著懷霜和初丹去集芳閣看長樂郡主。
“昭昭,你腿上的傷沒事罷?怎麼就過來了?”長樂郡主聽說顧昭到了,立刻讓人請進來。她有些愧疚的道:“是我連累了你。”
顧昭擺了擺手,忙道:“郡主不必自責,我本就是因為騎馬才腿疼的,跟郡主有什麼關係呢?”
長樂郡主先是鬆了口氣,又道:“皇上沒動氣罷?昨晚我還真有些害怕——”
雖然皇上並未責備她,可長樂郡主自覺心虛理虧,不止是她,便是皇子們、親王家的子嗣,他們這一輩對天子都是敬畏大於親近的。
可顧昭看起來就不怎麼怕他,她不免生出些羨慕。
“應該沒有,你就安心養傷罷。”顧昭才開口安慰她,卻見她身邊的宮人過來了。
倒也不是為了彆的,隻是說衛三姑娘送了帖子來問候。
長樂郡主沒有避諱顧昭,拆開看信時,不由蹙了蹙眉,臉色也不大好。
“我倒不知衛媞何時竟這樣蠢了,真當我什麼都不知道麼?”她語氣有些生硬,索性直接將信給了顧昭看。
顧昭本不想摻和她們表姐妹之間的事,可信紙上字映入眼簾時,顧昭微微吃了一驚。
原來昨夜衛媞沒有馬車坐,是走著回去的。
她哪裡吃過這樣的苦頭,雖然這段路不算很長,卻也讓她遭了不少罪。
衛媞順理成章的將這筆賬記在了顧昭身上,添油加醋的說顧昭對長樂郡主漠不關心,甚至都沒去幫著找她。
“昭昭,我都知道的,是你幫忙調派了許多人手來,衛媞不過是做做樣子。”長樂郡主也看清了表妹衛媞,不過是想利用她罷了。
大將軍是顧昭的舅舅,她出麵叫人,比她們這些皇家親眷都管用得多。
顧昭不好評價她們的家事,不過郡主能看清衛媞,不被她的挑撥影響,總是一件好事。她微微笑道道:“我可不好居功的,郡主的安危誰又敢怠慢呢?”
不過衛媞竟淪落到走路回來,隻怕沒有上位者的授意,下麵人不敢這麼做。
能輕易辦到這件事的人猜到並不難,除了皇上又有誰呢?
從集芳閣出來後,顧昭猶豫了一下,還是帶人去了長錦宮。
為著昨日的事,她也該向天子道謝。
等她到時,江煦剛跟李翾談完公事,想要提一提她的親事。
近些日子,他冷眼看著想要追求昭昭的人不少,除了世家子弟外,他發現大皇子像是也有這個意思,隻是礙於皇上也在,大皇子還想爭儲君之位,不敢太露骨罷了。
昭昭才及笄不久,又一直養在宮中被保護得很好。且不論她在後宮得天子和太後喜歡,還有自己這層關係,就是隻憑她過於出挑的容貌,追求者便趨之若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