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要是先搬過去,還能挑個麵積大點,采光好點的房子。
兩個成年兒子的分量比不上機靈的大孫子,老太太哭了幾天後,終於還是點了頭。
最堅定的釘子戶,第一個背叛了群眾。
這是誰也沒想到的。
王大嫂不想背上叛徒的名聲,便幫著街道辦的同誌做起了動員工作。
“這房子本就是私產,人家現在跟咱講道理,才好聲好氣地勸搬,幫著租大卡車。要是咱們一直死犟著,還不知他們會乾出什麼事來!你看他家那幾兄弟,一看就不像什麼正經人。萬一像有些拆遷隊似的,給咱來點黑的白的,咱還過不過日子了?”
她在院子裡人緣好,將利弊分析給大家,竟還真的勸動了兩戶。
月底時,隨著老王家的家當被大卡車拉走,人心便徹底浮動了起來。
這個院子裡,除了那八戶運輸公司的職工,還有兩戶乳品廠職工,以及五戶拆遷安置居民。
五十年代城區拆遷的時候,政府把他們臨時安置在了這裡。房屋重建以後,他們應該搬去新房住,但是這邊地段好,商業繁榮,跟政府協商
後,便用新房跟這幾間公房進行了置換。
隨著這套院子住進來的人越來越多,環境也越來越破敗,不少人都有了想要搬離的心思。
但他們要求搬進樓房,或者是差不多地段的平房。
這種安排置換房屋的事,就要由房管局出麵負責了。
等到狄思科終於接到學校的實習通知時,院子裡的十五戶人家,雖然隻搬走了兩戶,但還有十一戶是有意向搬家的。
隻是因為種種原因沒有行動。
狄思科對此表示理解,畢竟人家既要上班又要找房子,有孩子的還得給孩子看學校。
這都不是短期內能解決的。
讓他比較頭疼的是,有兩戶人家是表態過堅決不搬的。
一戶是那位“死也要死在這裡頭”的老爺子,也是運輸公司的職工,占著整個院子條件最好的正房。
另一戶是當年的拆遷安置戶,就是看中了這房子的地段,哪兒也不想去,占著二進院子的東廂房。
狄思科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如果最終請不走這兩戶,那就把他們挪出來,湊到一塊兒,按月收他們的房租。到時候前後隔開,各走各的門,幾家人相互不打擾。
然而,他們退了一步,這兩戶人家卻並不領情。
他們現在住的是條件最好的兩間房,為什麼要搬?
狄家兄弟和街道的同誌輪番去講道理,做工作,這兩戶人家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商量好了絕不動地方。
要是擱在以前,二哥絕不受這個窩囊氣!
這房子是我們的,你鳩占鵲巢就是你沒道理!
他渾起來找上幾個兄弟,把這兩家的東西全扔出去,這兩家人也拿他沒辦法。
但是今時不同往日了,他家老五正在當大乾部的關鍵時期,他跟老四又當了中唱代理商,要是因為這點事就砸了口碑,實在是不值當。
*
既然房子已經歸還了,騰退就隻是時間問題。
狄思科如今挺滿足的,對房子騰退的進展並不怎麼著急。
事緩則圓,再等等,說不定還可以想出其他辦法。
他將兩套房子托付給了幾個哥哥,自己拿著通知書,精神飽滿地去經貿部報到了。
他們學校一共有十名同學進入政審環節,不過最終來報到的隻有九個人。
其中有個是英語專業的,讓甄主任好幾天都精神煥發。
臨出發前,甄主任又把他們個喊去了辦公室,叮囑他們去了以後要眼尖、腿快、手勤、嘴嚴。
多聽多看多學習,彆浪費了這次的寶貴機會。
幾人被她這鄭重其事的樣子弄得挺緊張,忐忑地跟著大部隊出發了。
經貿部從四所部屬高校中,總共選拔了二十二名實習生。
這是他們第一次組織即將畢業的學生來部委實習,所以一切流程非常正式,跟往年的畢業生入職程序差不多。
來報到的第一天,就把他們請
進了一間大會議室,由人事司的同誌對他們進行統一培訓。
經貿大學的九個人有主場優勢,來報到的時候,隻帶了常用書籍和紙筆。
另所高校的學生是從外地坐火車過來的,第一天來報到,還隨身帶著鋪蓋卷和臉盆水壺。
進了會議室,就將行李在後麵堆了一地。
主講同誌還沒來,會議室裡都是各校的學生。
狄思科旁邊坐了一個濃眉大眼的男生,見他兩手空空,搭話問:“同學,你沒帶行李啊?”
狄思科搖搖頭,“你們什麼時候接到通知的?怎麼不早點過來辦理入住?”
“哈哈,接到通知我們就立馬買火車票,結果還是晚了一步,今早剛到的!”
“部裡給你們提供宿舍了吧?”
“那肯定的呀!”這男生挺健談,不用狄思科多問,就自己聊開了,“這邊宿舍條件不怎麼樣,不過有得住就成了。這次實習就倆月,怎麼著也能堅持下來啊!”
狄思科默默聽著,心裡不由一動。
還沒去宿舍,就知道住宿條件不好。
學校通知他們會實習半年左右,這人卻說隻有兩個月……
“我怎麼記得之前通知的是半年時間?”狄思科疑惑問。
“先乾倆月,然後過年,過年以後還能不能出現在這裡,就全看咱自己的造化了!”
他說話的聲音不小,會議室裡又安靜,聽了他的話,不少人都豎起了耳朵。
狄思科覺得這不是什麼好話題,便自覺閉了嘴。
不過,他不問,不代表彆人也不好奇。
前排有個女生扭頭問:“我也記得是實習半年的,怎麼變成兩個月了?你消息準嗎?”
“準啊,這幾年在京直屬單位,每年隻招兩百個畢業生,咱們這些人不可能都留下,肯定要篩選啊。而且上麵發文了,從明年起,應屆畢業生要去基層鍛煉,不建議直接進部委工作。咱部裡就算想留人,也隻能留最優秀的那麼幾個。”
等他透露完消息,會議室裡就徹底安靜了。
大家過五關斬六將,好不容易坐進了這間會議室,然後你跟我們說,比賽尚未結束。
這隻是個開始。
兩個月後還有新一輪的篩選,而在座的所有人,都是彼此的競爭對手。
難怪甄主任叮囑他們認真學習呢,要是隻能呆兩個月的話,確實得抓住機會多學點。
大家老實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有老僧入定的,也有翻出書本來看的。
過了不到一刻鐘,有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推門走進來,懷裡抱著厚厚一摞資料。
“哪位同學幫我發一下資料?”他在會議室裡胡亂掃了一眼,前排坐的都是女同學,便隨口點名說,“有個迪斯科同學是吧?迪斯科來幫我發一下。”
狄思科:“……”
每當老師不知點誰回答問題時,十次有十次都點他。
這位是人事司的一位
副處長,專門為他們做崗前培訓工作。
對方先是按照慣例,介紹了我國改革開放以來,對外經濟貿易的發展情況。然後,信手拈來地講了對外貿易麵臨的形勢和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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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培訓,重點還是放在對實習生的要求上。
“在座的青年同誌,都是經貿戰線的新兵,在這裡我得明確跟大家提幾點要求!”
見他麵容嚴肅,語氣鄭重,二十幾個人齊刷刷拿起紙筆,準備做記錄。
“大家首先要有堅定正確的政治方向!如果年輕人們沒有為社會主義,共產主義事業奮鬥的信念,沒有清醒的政治頭腦,就很容易被資本主義和封建主義攪得迷失方向……”
花了半小時強調第一點後,對方又話音一轉,要求大家加強紀律。
“實現我們的宏偉目標,一靠理想,二靠紀律!外事無大小,一切要請示。遵守紀律是我們對外工作的最高標準,決不能拋棄理想,以權謀私,一切向錢看!”
向來看錢的狄思科:“……”
有點心虛是怎麼回事?
培訓課按部就班地進行了一下午。
接收了滿腦子的思想政治教育後,學生們昏頭漲腦地端著飯盒去食堂吃飯。
袁媛跟狄思科和杜斌坐在一起,望著飯盒裡的大蝦,滿足地說:“這裡夥食真好呀,還便宜!”
“那你就爭取留下吧,”狄思科笑道,“留下以後天天都是這種夥食水平!”
在陌生的環境裡,身邊有熟悉的同學,袁媛的話也多了起來,指著他手邊的資料問:“你怎麼來食堂吃飯,還帶著它?”
這是剛才那個副處長發的資料,是一份《對外經濟貿易工作人員守則》。
狄思科胡亂“嗯”了一聲,沒答話。
他心裡有點犯愁,這守則上的最後一條,明確要求工作人員,“講究社會主義精神文明,抵製資本主義思想腐蝕。不出入不正當的娛樂場所,不觀看□□的電影電視……”[1]
那他去歌舞廳和茶座唱歌,算不算出入不正當娛樂場所啊?
他覺得人家那娛樂場所挺正當的。
也沒啥□□澀情服務,大家都是正當娛樂。
但是,兩個月後又得篩選一次,競爭還挺激烈的,萬一又被人舉報了可咋辦?
崗前培訓要進行天,天後才會通知他們各自被分配的科室。
所以,吃過晚飯,這些實習生就解散了。
狄思科原本應該跟大家一起回學校。
不過,思量再後,他還是單獨行動,跑去了歌舞團。
歌舞團這會兒還沒下班,剛走上樓梯,他就聽到了杜金金嘎嘎嘎的鴨子笑聲。
“金姐,什麼事這麼高興啊?”狄思科走進辦公室問。
“小狄,你來得正好,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啊!”杜金金激動道,“咱童姐要升職啦!”
“哇,”這還真是狄思科沒想到的,“升外聯主任了嗎?”
“嗯嗯嗯!以後咱就是由外聯主任罩著的人了!”杜金金拍拍手說,“我還想給童姐慶祝一下呢!到時候你也來啊!”
於童將她按進自己的椅子裡,“行啦,金金同誌,正式任命還沒下來呢,咱低調點行不?萬一被人頂了,到時候我多尷尬啊?”
“頂什麼啊!最近一年你的業績最好,小狄和老黃,還有陳玉嬌的錄音帶分成,頂得上其他人半年的收入了!童姐,你自信點!這外聯主任舍你其誰啊!”
於童在她頭上拍了拍,扭頭問狄思科:“你最近不是挺忙嗎,今天怎麼有空過來了?”
人家要升職,是個喜事,可是他要說的事,實在有些掃興。
狄思科猶豫半晌,決定還是不說了,以後再找機會吧。
“我今天心情不錯,有什麼事你就提吧,”於童樂嗬嗬道,“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狄思科被她那雙大眼睛忽閃著,遲疑片刻,才嘟噥道:“我想跟你商量一下,我妹妹的學費已經湊齊了,我以後就不去歌舞廳和茶座唱歌了。”
“哦,這個事啊,不唱就不唱吧。”於童的心情似乎真的很好,答應得特彆爽快。
“真的?”狄思科以為她在說反話,“那我以後可能就不能經常來歌舞團報到了。”
“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你如果有其他想法,作為朋友,我們也尊重你!”
上次已經從狄二狗發小那裡聽說了,他馬上要去經貿部工作。
這機會確實挺難得的,即便她用力挽留,也未必會有稱心的結果。
不如好聚好散。
以後興許還有合作的機會。
狄思科對她的答複忐忑了一路,原以為要費點唇舌,甚至是不歡而散的。
沒想到竟然這麼輕易就通過了!
“於隊,不是,於主任,你真同意啦?”
不再挽留一下啊?
“嗯,”於童笑著點頭,“同意了。歌舞團這邊的位置還給你保留著,你要是還想去歌廳演出,隨時歡迎你回來!”
狄思科心想,您倒是挺大氣的。
他心裡還怪不是滋味的,那本《粉紅大亨》裡是不是寫錯了什麼啊?
我哪裡像白月光啦?
白月光就這待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