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1 / 2)

狄思科尚不確定買車的缺口還差多少。

如今小轎車的價格,有幾千的,也有幾萬塊的。

以他的經濟實力,買一輛二哥那樣的國產小麵包,或是一輛進口小土豆就差不多了。

幾千塊就能搞定。

按照老百姓的普遍認知,隻要條件允許,還是更傾向於買進口車的。

小土豆是波蘭產的菲亞特,既是進口的,又價格實惠,是許多萬元戶的首選。

作為一個新晉暴發戶,狄思科也相中了它。

若是按照官方定價,隻要四千多塊就能擁有一輛小土豆。

然而,這兩年小土豆的價格早被萬元戶們炒了上去。

有人五六千塊就能買下來,有人卻得花上萬塊。

狄思科不敢把價格報給郭美鳳,隻含含糊糊地說:“您給我一千塊就行!”

“一千塊能買什麼車啊?”郭美鳳不懂行,但也知道這點錢不頂用。

“我手頭還有些存款。”

狄思科這個月剛收到新陽音響出版社的彙款,錄音帶首發的五千塊,加上寫真集的酬勞,交完稅以後到手將近六千。

再加上他之前走穴和出錄音帶攢下的一千來塊存款,總共有七千多。

聽說電影廠的一位女演員通過廠裡的司機牽線,花八千塊買了一輛小土豆。

所以,狄思科也打算準備八千塊的預算。

郭美鳳將存折交給他之前,又不放心地問:“你買那車到底多少錢啊?”

“四千多。”

“媽呀,咱家攢了幾十年也沒攢下四千塊。”郭美鳳心疼地說,“你現在有點錢,可真是燒包了,什麼都敢買。”

在她看來,老二買車是因為業務需要,老五買車就純屬是窮人乍富的報複性消費。

“我這是為了節約時間成本,把精力花在更有意義的事情上。”狄思科試圖說服她,“租金按月進賬,我第二張錄音帶如果加印的話,另有半個點的分成。過不了多久,您這存折上的數字就恢複了。”

郭美鳳嘟噥:“彆人沒有車照樣娶媳婦,你媳婦怎麼那麼金貴?”

“跟我媳婦沒關係,人家時間挺多,主要是我抽不出時間。”

郭美鳳打探道:“你找這媳婦是做什麼工作的?家裡是乾嘛的?”

“她是歌舞團的乾部,全家基本都是文藝界的。她爸是國畫院的副院長,親媽是舞蹈家,還有個後媽是我們單位的處長,奶奶是著名作曲家,爺爺退休前是乾嘛的我也不清楚,不過,他們家跟徐大爺住在一棟樓裡。”

郭美鳳擰眉思索片刻,遲疑著問:“你說的這姑娘,不會姓於吧?”

“您認識啊?”

“在老徐那邊見過幾次。”

而且在青歌賽直播上也見了,但她當時沒敢往那方麵多想。

人家是正經的乾部家庭出身,他們家除了老五,就再沒有能拿得出手的人

物了。

她家攀不上。

狄思科覷著郭美鳳的神色問:“媽,您對這兒媳婦人選不滿意啊?”

不滿意也不能換了。

“人家條件那麼好,能看上你麼?”郭美鳳很清醒。

老五學曆高長得好,但乾部子弟裡也有學曆高長得好的小夥子。

以人家的條件,肯定能找到門當戶對的。

“所以我得多花點心思追人家啊!彆的不說,於童長得漂亮吧?”

“嗯,”母子倆審美一致,“要是真能娶進門,以後你倆的孩子差不了。”

但是,人家家裡能同意嗎?

齊大非偶,她覺得老五有點懸。

兒子正在興頭上,郭美鳳並沒討人嫌地潑涼水。

將存折遞過去,她情緒不高地說:“你追媳婦也彆耽誤了工作。打鐵還得自身硬,早點做出成績,以後去老丈人家也能多點底氣。”

狄思科並不知道親媽正在心裡唱衰他,接了存折就樂顛顛地去找二哥了。

二哥在外麵的門路廣,興許能幫他買到更便宜的小轎車也說不定。

*

買車的事一時半會兒沒有眉目,在等待的這段時間裡,經貿大學的八三級畢業生,迎來了大麵積的畢業分配。

狄思科宿舍裡的八個人,有三人被分配去了國字頭進出口公司,一個去了海關,剩下三人回了生源地。

發小兒葛磊如願去了進出口公司,工資高、待遇好、工作體麵。

教他學會了廣東話的陳旭,返回老家進了省商業廳。

狄思科沒什麼懸念地被分去了經貿部,雖是所有單位中牌子叫得最響的,但同宿舍的另外七個人,誰也不羨慕他。

他在部委實習大半年,日子過得有多悲催,所有人都看得見。

高強度的攝取知識不難,難的是每天都要維持這種強度。

天天都是考試周,這樣的日子有幾人吃得消?

所以,聽說他跟袁媛都留在了部裡,而且還是技術難度很高的翻譯室。

班裡的其他人羨慕,這些見證他每天熬到半夜的室友卻有些同情。

畢業季到來,學校宿舍和大樹上都掛起了各種歡送橫幅。

“為祖國的外貿事業貢獻青春!”

“服務祖國人民實現自身價值!”

“熱烈歡送我校八三級畢業生奔赴祖國各地!”

“此去萬裡,一程風雨一程歌!”

諸如此類的條幅被掛得到處都是,也喚起了大家離彆的傷感。

宿舍聚餐,班級聚餐,各種小團體聚餐,幾乎每天都有。

狄思科非常珍惜最後的這段相聚時光,隻要時間允許,所有飯局他都應邀了。

全班聚餐的時候,張新華端著酒杯走到了狄思科跟前。

自從被舉報親屬走私以後,狄思科與他就沒怎麼說過話。

兩人似乎都在有意回避與對方接

觸。

但這次不知張新華是怎麼想的,居然主動找到他解釋了之前那封舉報信的事。

“其實我本人在事業上沒什麼追求,但我父母都希望我能進體製內工作。關於你哥哥的那封舉報信,我也是後來才知道是我家親戚寫的。”張新華舉起酒杯說,“狄思科,馬上就要各奔東西了,針對那件事,我鄭重跟你道個歉,希望能得到你的諒解。”

狄思科對這番話並不怎麼相信,但他已經回敬對方一封小作文了。

也就無所謂原諒不原諒。

一杯酒而已,喝就喝唄。

是否真的能夠一笑泯恩仇,他們彼此心裡都很清楚。

反正馬上就要分開了,以後又同在一個係統工作,就這樣吧。

*

畢業分配方案公布,同學們徹底離開了校園。

走出校門的當天,狄思科就無縫銜接,帶著報到證去單位報到了。

英語組的三個新人不用像其他畢業生那樣進行崗前培訓,所以正式入職沒兩天,崔組長就給他們安排了真正意義上的第一份工作。

後天要緊急接待一個外國企業家考察團,領導臨時安排了宴請。

雖然隻是吃頓飯的事,但外交無小事,牽一發而動全身,交際司這邊要馬上拿出接待方案來。

崔組長大方地派出了狄思科、袁媛和方堃,配合綜合處和外賓接待處的同事,完成這項任務。

翻譯菜單和行程安排的工作,通常隻用一個人就能搞定了。

但誰讓他們仨都是新人呢,每人負責一小部分,兩天的時間無論如何也能做完了。

方堃是高翻班的研究生,又比狄思科二人的年紀大點,分配工作的時候,就主動選了難度最高的菜單翻譯。

狄思科翻譯行程安排。

而袁媛的工作簡單卻最瑣碎,她得幫忙打印幾十個來賓的名牌,以防出現弄錯客人名字的情況。

綜合處很快就把行程單交給了狄思科。

一頁紙上沒多少內容,幾百個字而已,他幾分鐘就能翻譯出來。

但是臨時接待任務之所以難辦,就在於行程和人員的不確定性。

狄思科上午九點翻譯完第一稿,正準備送去打字室打印正式稿,綜合處的同誌又把新的行程單送來了。

人家說了,上一份不算數,以這一份為準。

狄思科便將第一稿收起來,重新譯了第二稿。

這次他有經驗了,工作完成以後沒有馬上去打字室。

等到下午快下班的時候,他果然又等來了改動後的第三份方案。

一份行程安排修修改改好幾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算正式確定下來。

狄思科打印了正式稿,在底部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又拿出印章和印泥,鄭重其事地在旁邊蓋了章。

類似的工作他已經做過幾次了,但這是他第一次有資格在上麵簽字蓋章。

而且這個印章是於童送給他的

印章材料是號稱四大印章石之一的壽山石,從於寶塔那裡搜刮來以後,就被於童送去了琉璃廠雕刻。

所以,當狄思科將沾了印泥的白色印章蓋在定稿底部時,好似決定了什麼國家大事。

那種儀式感堪比皇帝握著玉璽。

將定稿送去綜合處,他的任務就可以正式完成了。

不過,截稿時間是今天下班前,剛出校門的狄思科還記著老師們“不許提前交卷”的要求。

所以,他沒著急往上送。

下午袁媛去賓館送銘牌的時候,他也跟著去了。

反正他沒什麼事,就按照外賓的行程路線走一遍。

然而,這樣走了一遍後,他卻有了新的疑問。

按照行程單上的安排,外賓們要在明天中午直接從會場前往冷餐會。

兩處相聚不遠,步行一刻鐘左右就能抵達。

所以,行程單上將冷餐會安排在了會議結束的半小時以後。

不過,狄思科實地走過後發現,會議在貴賓樓三層,冷餐會在迎賓樓頂層。

兩棟樓裡的客梯都隻有三部。

這次會議有上百位來賓,若是有人不習慣走樓梯,固執地等待電梯,那半小時的預留時間必然不夠。

有些外賓恐怕會遲到。

反正他搭乘電梯走這條路線的時候,因為是第一次來,不熟悉路徑,步行用去了三十五分鐘。

從賓館返回單位,他就想給外賓接待處的吳勇提個醒。

吳勇是對接行程安排的,之前給他送了五個版本的行程單。

然而,都快走到人家辦公室門口了,狄思科又頓住了腳步。

他雖然沒啥工作經驗,也沒有聞笙簫那種從小耳濡目染的眼力,但他直覺這種事似乎不該由自己開口。

在翻譯室呆了這麼久,他經常見到大家配合業務部門反複修改翻譯稿,卻從沒見誰給人家的工作挑過毛病。

何況未知全貌不予置評,萬一人家在兩棟樓間安排汽車接送了呢?

那樣的話,半小時的準備時間也算充裕了。

崔組長在會議室裡呆了一天都沒回來,他這會兒也沒個能請教的人。

反複權衡再三後,他先將那份定稿給領導審核簽字,然後把簽好字的稿件送去了吳勇那裡。

“吳哥,我先把這份定稿交給你吧,要是還需要改動,你隨時來找我。”

吳勇剛放下電話,正忙得焦頭爛額,答應一聲說:“先放這兒吧,我還得往賓館那邊跑一趟。”

“你們這運動量可真夠大的,難怪接待處的同誌都很苗條。”

吳勇穿上外套,苦笑道:“沒辦法,勞碌命啊。”

“我下午從貴賓樓去迎賓樓,迎著太陽走了半個多鐘頭才找到地方。要是天天像你這樣折騰,腿都得跑細了。”狄思科笑著問,“咱單位不給你們配個車啊?”

“配了啊,”吳勇自嘲一笑,“配了自

行車,每天可以免費去車棚打氣。”

狄思科又與他說笑了幾句,便返回辦公室做基礎訓練去了。

他一直等著吳勇來送第六版本的行程單,可是等到快下班了,也沒見他再次找來。

正好崔組長下會回來了,他就湊過去小聲跟崔組長請教這種情況應該如何處理。

年輕人來到新單位大多戰戰兢兢,做好本職工作都不容易,沒什麼人會多管閒事。

尤其這些畢業生是各校優中選優的天之驕子,很多人寧可自己一點點摸索,也不會主動暴露短板。

因此,崔組長很少有機會回答這種問題。

“咱們是翻譯,他們送來什麼,你就翻譯什麼。”崔組長慢條斯理道,“外交無小事,某些決定和安排可能會有其他深意,咱們不了解情況,不要隨意幫業務部門修改內容。”

“哦哦。”狄思科受教地點頭。

“而且冷餐會大多是無人陪同的,他們遲到幾分鐘也無傷大雅。”崔組長鼓勵道,“你今天表現不錯,多聽多看,彆衝動做決定。不過,你下班以後多等一會兒吧,要是接待處那邊有什麼改動,你儘快幫他們處理一下。”

能搞接待工作的沒有笨人,儘管小狄表達得隱晦,但人家未必領會不到。

果然,還差一刻鐘下班的時候,吳勇匆匆忙忙送來了第六版行程單。

其中的兩處改動裡,就有狄思科提到的那一處,預留的時間從三十分鐘變成了四十五分鐘。

“小狄,還得麻煩你啊!”吳勇在他背上拍了拍。

狄思科做個OK的手勢,就埋頭乾活了。

修改定稿以後還得重新走流程,時間緊任務重,沒時間寒暄。

他要改行程單,袁媛要修改出席人員名單,倆人都得留下加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