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搏嘶啞著朝安喃喃道:“你快耗儘了……”
安沒有回應,扇子一樣的睫毛劇烈地顫抖,他完全隔絕了對外界的感知,隻不顧一切地為羲德提供防護。
似乎隻有這樣,他才能再撐一秒,然後再一秒……
直至死亡。
又一陣凜冽寒風呼嘯,混亂漩渦再次迅猛地攪動壯大,冰霜讓搏才剛重新展開的羽翼瞬間霜凍,狂風呼嘯而來時,搏幾乎已經預感到羽翼折斷的痛楚。
然而意料中的痛楚卻並沒有來臨,一陣熾熱的風從頭頂呼嘯而下,羲德在高空中舒展羽翼,將那股凜冽如刀割的寒風衝抵殆儘。
搏單膝跪地,仰望那道傲岸的身姿,喃喃道:“長官……”
羲德自高空中向下瞟他一眼,鑠火流金的羽翼再次扭轉,將地麵的搏和安寧籠罩在火光之下,終於沒讓他們被呼嘯的極地之風卷到旋渦裡。
但空中淙淙的流火卻越來越稀薄,搏撐著愈發沉重的眼皮,低語道:“您也快要燃儘了吧……”
耳機頻道裡一片空茫,他已經失去了對時間的感知,隻知道他們始終沒有收到主城的回應,這樣的寒冷似乎永無儘頭,混亂漩渦越來越龐大,空中的畸潮也在瘋狂蔓延,他們原本守護的餌城早被卷入漩渦中,他已經不知道自己還在抵抗什麼。
但他知道,如果不抵抗,就連他自己,也將被那可怕的力量吞沒。
溫度明明不是物質,沒有實體,但它卻好像也加入了與這些物質的融合。
在這一刻,搏才終於明白了長官為何如此厭惡寒冷。因為嚴寒確實可以噬骨,將人的意誌和精神踐踏在腳下,冷酷而粗暴地將人碾碎。
他心頭忽然顫了一下,更努力地往高空望去——
可就是在這片羲德最厭惡的極地,那位大人卻沒有一句退縮。流火的鳳凰金翼在高空扇動盤旋,從混亂漩渦出現之初到現在,仿佛不知疲倦。那道身影在高空之上搏殺翱翔,縱然傷痕累累,但未曾降落過分毫。
不僅是恐怖的混亂旋渦,還有成千上萬凶狠的畸種,都被那人獨自擋在羽翼之後。
混亂漩渦再一次壯大時,畸潮嘶鳴也更劇烈,仿佛在天地間狂妄地叫囂。
溫度持續降低,那些畸種被冰層包裹,朝羲德噴射的毒液與口水在空中凝成冰棱。
搏努力撐起身子,嘶啞地喊道:“長官,我來——”
“不必。”
話音落,羲德用力向後收縮雙翼,肩胛收緊到極致,而後使出全力將羽翼向前振出,熱浪席卷,空中瞬間擦出累累火光,將那些冰棱都融了。
那耀眼的火光幾乎模糊了搏的視線,眼眶中蓄著的淚都變得燒灼滾燙。
他清晰地看到那對金翼上綻開越來越多的溝壑,空中劃落的道道流火,分明是那個人的血肉。
“你哭什麼。”羲德從他頭頂呼嘯而過,“痛得厲害就閉眼睡一會兒,高空交給我。”
羲德越戰越勇,但他的麵色卻逐漸在冰霜之中變得蒼白,翎羽已經覆蓋到脖頸,額上出現了一團團火焰般的紋飾,他正迅速走向徹底的鳳凰化。
“長官……”搏呢喃道:“收手吧。”
高空之上,羲德的身影終於停頓了一瞬。
“我們等不到主城的增援了,或許請求增援的消息從未抵達。但即便增援來了,也處理不了這坨東西。”羲德的聲音冷靜如常,他立在高空睨著遠處的龐然大物,“這團萬花筒似的玩意,我看明白了,雖然不知道它的來源是什麼,但我們確實不能再和它消耗下去。它能利用寒冷不斷擴張,那我就用火去衝抵。它或許有生命,我要占領它的意誌。”
搏虛弱地問道:“您要怎麼做?”
“聽著。”羲德語氣和緩下來一些,“我得到這玩意裡麵去看看,或許,不,是一定,我一定可以停止它的擴張。”
風聲太凶猛,搏花了好幾秒消化這句話,“那我和安寧也一起——”
“用不著你們這些小朋友。”
羲德語氣帶笑,恍惚間,讓搏錯覺這隻是個簡單尋常的任務,那個人還能像平時逗小孩那樣逗著他說話。
“對你我倒沒什麼放心不下,傷重點回去養一養就好了。但我們的小蝴蝶還沒遭遇過這陣仗,回去路上不安全,你保護好他們兩個,能做到嗎?”
“能,我一定會保護好他們……”搏話到一半才忽然意識到不對,他用力抬起頭看向高空,“您要獨自——”
“你們先走,我隨後就跟過來。”
“可這是極地,您最不——”羲德笑聲清冷,“搏,你好像一直對我有一些誤會。”(ggd;#8226;()
“什麼?”
羲德懸停在高空,那對金翼舒展在兩側,縱然傷痕累累,卻依舊傲氣昂然。
“我隻是厭惡寒冷,並不是畏懼它。冰霜,冰霜有什麼好畏懼的。”
他說著,自高空中向下一瞥。
就和從前帶他們去海邊放煙花看日出時一樣,露出寬慰小孩的那種笑。
而後,高空之中傳來一聲鳳凰清嘯,搏還沒意識到發生什麼,熾熱的流火就幾乎要把他的羽毛都燒焦了,他被巨風扇動著吹走很遠,安和寧幾乎要被那股風浪粉碎,待到熱風消散,他們已經遠離了混亂旋渦,搏猛然回頭看去,卻見那道流火的身影正獨自朝著巨大的反應漩渦振翅而去。
龐大的鳳凰金翼在漩渦麵前顯得如此渺小,就像那隻不過是一隻燃燒的小鳥。
越靠近反應漩渦,冰霜越凜冽。道道流火才剛在空中攢起,便無聲息地消散。金光逐漸暗淡,漩渦周圍黑壓壓的畸潮朝羲德包湧過去,冰冷的黑暗一寸寸吞噬掉鳳凰金光,轉瞬便要將那個身影撕碎了。
飛機終於突破扭曲空間時,安隅隻聽到了一聲悲哀響絕的鶴唳。
搏驟然振翅衝向高空,頂著風刃一路向前,直衝進旋渦前的畸潮。他抵擋在羲德側翼,畸種瘋狂地啄著他的翎羽,他的羽翼被撕裂,子彈用儘,裸.露著血肉與那些東西相搏,大片藍色與白色的閃蝶在周圍環繞,直到那道金光終於衝入了混亂旋渦。
一路相送,終於將那人送往注定沒有回路之地。
安隅來不及呼喊羲德的名字,那道金光沒入混亂反應的瞬間,天地之間很寧靜,淩虐天地的寒風也止歇了一瞬,世界仿佛變成了一幕默劇。
反應漩渦的旋轉緩緩製動,安隅視線掠過高空,卻始終沒有看到安和寧的身影,隻有幾隻虛弱的閃蝶瘋狂地交織飛舞,寒風幾乎要將那單薄的蝶翼揉碎,直到它們終於凝成一片金色的閃蝶,金蝶振翅,安隅愣怔間,蝶陣瘋狂地朝他衝了過來。
絕望的金色閃蝶穿過他的胸膛,那一瞬,他好像聽到了安和寧的哭聲。
空中劃過一道黑色的弧線,搏雙翼俱殘,從高空墜落。
在他下墜時,一道劇烈的強光突兀地劃破蒼穹,像無聲的核爆,將極地籠罩在一片刺目的死寂之下。
待到強光終於消散,蒼穹中的混亂漩渦也已不知所蹤。
隻剩下一道孤零零的身影,安靜地躺在冰川之巔。
一道粗壯的冰棱深深地插在羲德的額頭上,將他釘死在這片極地。鳳凰金血灑遍冰川,他雙目圓睜,死死地凝視蒼穹。
絕望的鶴唳聲幾乎要把安隅撕碎,搏倒在遠處動彈不得,隻有哭聲響徹天地,哀求道:“安隅!看看長官,看看他,求你——安隅!求你救救他——”
可他已經離開了。
鳳凰金翼在高空撕裂,在漩渦裡與嚴寒衝抵粉碎——那對羲德最引以為傲的羽翼,終於為人類燃儘了。
安隅緩緩上前,跪坐在屍體麵前,伸手握住插在額頭的冰棱。鮮血順著冰棱滑落,順著羲德的額頭,染紅了那雙死不瞑目的眼。
安隅猛地將冰棱拔出,用流血的手覆上了那雙眼。
手心下的皮膚軟而薄,這是他第一次感知到,羲德其實也隻是個少年。
沒了那對鳳凰金翼,他也同樣柔軟脆弱。
許久,安隅抬起手,把冰棱放在一旁,俯身輕吻那人終於闔上的雙眼。
“這裡有點冷,但終歸是平靜下來了。晚一會兒,就帶你回溫暖的地方。”
他低聲呢喃著,顫抖的唇隔著血和眼淚,撫過冰冷的眼皮。
“睡吧,無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