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為走得慢,於是便有了空暇去思考其他的事情。
他垂眼原本在想事情,視線飄忽,瞥到陳鄰被自己攥著的那截手腕:他一手握住,手指收緊時居然還有餘地,陳鄰的一截手腕似乎連他掌心都填不滿。
靈偶是按照陳鄰原本的身體製造,應當與她原身一模一樣。
她原本手腕就有這麼細嗎?
徐存湛不自覺將手指合得更攏,感覺到了那層單薄皮膚下起伏的脈搏。那脈搏聲竟讓他感到幾分親近,徐存湛心知這是因為自己為這具身體種過靈的緣故。
陳鄰沒走穩,又跌了一下。徐存湛反應很快,迅速抓緊她手腕,將她扶住,她身體晃了晃,肩膀撞到徐存湛胳膊,皺巴著臉,眉頭緊皺,低頭時淺藍色的頭發跟著脖頸兩側滑下去,露出雪白的後脖頸。
單薄的一層皮肉底下,脊椎線凸起一團小巧的,花苞似的骨節。
但很快,她便找到了平衡的竅門,雖然仍舊走得慢,但至少不摔跤了。
徐存湛陪她來來回回的走,難得耐心,也沒撒手。
隻是看陳鄰越走越好,似乎要不了多久就會掌握這具身體——他忽然開口:“我找到酆都位置的一些線索了。”
陳鄰迅速抬起頭:“真的?”
她說話時不自覺停下腳步,那雙眼亮晶晶的望著徐存湛。
夜色漸濃,月光也落她眼瞳裡,漾開一層粼粼的碎光。
徐存湛垂著眼,若無其事回答:“嗯,是從狐狸那邊得到的消息,南詔國女王可能知道酆都的位置。她說她和南詔女王是舊相識,之前曾經聽對方提起過酆都的事情。”
“不過具體的情況她也不清楚,想要知道詳情的話,就得我們兩自己去一趟南詔。”
陳鄰疑惑:“不能拜托狐狸寫信問一下女王嗎?”
徐存湛言簡意賅:“她們有舊情,但已經許多年不來往。”
陳鄰:“……”
懂了,前任。
陳鄰不再追問,想把自己手腕從徐存湛手心抽出來。
抽了第一下,沒能抽出來,陳鄰詫異低頭——不等她看清楚徐存湛的手,徐存湛便已經主動鬆開。
徐存湛:“你先適應這具身體,等你適應好了,我們再出發去南詔。”
陳鄰眨了眨眼:“啊……好的。”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徐存湛剛剛好像在轉移話題。
晚上徐存湛不睡覺,但陳鄰還是要睡覺的。身體從布偶換成這具靈偶之後,五感似乎也變強了很多,她練習走路這麼久,感覺到了疲憊,和徐存湛說了休息之後便就地躺下。
以前在現代,陳鄰也有野外露營的經驗。但那時候好歹還有帳篷,像眼下這般完全幕天席地的野外過夜,還真是頭一次。
她曲起胳膊墊在腦袋底下,身邊不過三步距離,便是閉目打坐的徐存湛,頭頂則是漂亮的星空。
陳鄰歎了口氣:“我還是第一次在野外躺著能看見這麼多星星呢。”
徐存湛:“我還有昏睡符,你要嗎?”
陳鄰:“這讓我想到了我老家的一個笑話——”
徐存湛:“要昏睡符嗎?”
陳鄰:“有一天福爾摩斯和華生一起在外露營過夜,半夜華生睡得迷迷糊糊的被福爾摩斯搖醒,他問福爾摩斯為什麼要叫醒自己。”
“福爾摩斯說華生你抬頭看,能看見什麼?華生抬頭往天上看,說我看見了美麗的星空。”
“福爾摩斯說:‘華生,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華生回答福爾摩斯:‘呃……今晚是個晴天?’”
“福爾摩斯搖頭:‘蠢貨,我的意思是,我們的帳篷被人偷走了。’”
說著說著,陳鄰被自己的冷笑話逗笑,最後一句話完全是用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聲音勉勉強強擠出來的。
徐存湛被她吵得不行,歎了口氣,睜開眼側目看她:她笑起來時臉也皺成一團,杏仁眼彎成月牙狀,嘴巴微微張開,淡紅色舌頭或卷或直,隱約可見一點醒目的銀。
他從搭包裡抽出一張昏睡符,拍到陳鄰額頭上。
速度極快,由不得陳鄰拒絕——於是世界恢複平靜,隻剩下微風拂過湖麵的柔澤水聲環繞四周。被貼了昏睡符的少女迅速陷入沉睡,呼吸均勻,嘴巴也好好閉上了,他不必再被那道狹小肉紅的縫隙間閃爍的銀光擾亂心緒。
徐存湛轉頭,閉眼,思緒沉入靈台,照舊修行。
不過半柱香的時間,徐存湛複又睜開眼睛,臉上露出困惑神色。
他盯著前麵波光粼粼的湖麵,沉思,忽然翻手從袖子裡拿出一個錦囊,將錦囊束口打開,垂眼望去:裡麵躺著一把情種,約莫米粒大小,淺褐色,看起來與普通種子什麼區彆。
徐存湛盯著這袋情種看了良久,忽的皺眉,複又將錦囊束口係緊,重新把錦囊塞回袖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