瞞到最後,陰差陽錯,走到這一步。
夜風又起,稍稍吸進點乾冷的空氣,喉嚨裡就是一陣止不住的咳,劉止擰著眉頭:“郎君,以後還是不要再來了吧,大夫叮囑過你的病不能情緒起伏……”
車馬後麵卻突然走出一個人,劉止立刻拔刀護住,謝旃在咳嗽的間隙裡抬頭,認出了王澍。
王澍在這裡,那就是說,桓宣都知道了。
心裡一驚。他是不怕的,他能夠承受桓宣的怒火,但他擔心傅雲晚。也許是少年孤苦的緣故,桓宣對於喜愛的人總是格外看得重,獨占的念頭也就格外強烈。如今他頭一次有了心愛的女人,絕不能容忍彆人染指,也絕不可能容忍她心有旁騖。
“謝郎君,”王澍走近了,躬身一禮,“明公請郎君去彆院敘話。”
謝旃垂目,跟在他身後慢慢回頭,往彆院走去。
心裡憂慮和欣慰交雜。王澍是他舉薦給桓宣,他舉薦過許多人給桓宣,有些始終認他為主,但王澍,卻從此斷絕了與他私下的來往。他是真心實意認桓宣為主的,桓宣也值得這樣的人才。
近前一步,低聲道:“和談條款議定之後,將在城外會盟。”
王澍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如今困在城中無法得脫,一旦需要出城會盟,就能趁機脫身,返回六鎮。檀香帥之謀,從來不會隻有一層。躬身叉手:“仆替明公謝過郎君。”
謝旃擺手,餘光裡看見灰瓦粉牆,彆院到了。
桓宣如今,可曾難為她?
廂房裡。
傅雲晚囁嚅著,鼓足勇氣撒謊:“沒,沒去哪裡。”
看見桓宣漆黑的眸子裡兩團火苗歘地一跳,再細看隻是燭火映在眼中:“是嗎?”
傅雲晚咬著唇,不敢再說,聽見他淡淡地,又問:“也沒見什麼人嗎?”
心裡突地一跳,抬眼看他,他已經是平靜的神色,唯有眸子裡兩簇燭火,跳得越發動蕩了。
那句沒有卡在喉嚨裡,老半天說不出口,傅雲晚艱難地抉擇著。
桓宣壓著性子等她回答。
心裡像燒著一團火,妒忌恨怒,還有那無處訴說,無人可說的委屈。他簡直是個傻子。被他們這般欺騙戲弄,就連心愛的女人,為著彆的男人哭得紅腫了雙眼,卻還要騙他說剛剛哪裡也沒有去。
也許很快又要騙他,說沒有見
過什麼人。她多半會騙他,畢竟她愛的??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自始至終都是謝旃。他又算什麼?!
咬著牙,努力讓聲音平靜些:“剛剛,見過什麼人嗎?”
傅雲晚猶豫著,不知該怎麼回答。直覺他問的古怪,然而外麵那麼安靜,謝旃並沒有被發現,那麼他就不可能知道她曾偷偷去見謝旃。又何苦說出來惹他生氣。“我……”
“綏綏,”桓宣打斷她,“想好了再說。”
明知道沒什麼指望,又抱著微弱的指望。也許她不會騙他呢。就算她直說去見了謝旃,就算她說還想著謝旃,他也許都會感激她。隻要她,不騙他。
“我,”傅雲晚極力窺探著他的神色,看不出來,他沒有表情的一張臉讓她心裡存著僥幸,“沒有見過什麼人。”
握住肩膀的大手猛地一緊,他的聲音一下子沉下去:“是麼?”
傅雲晚倉皇著抬頭,桓宣咬著牙,一字一頓:“我全都知道。你剛剛,見了佛奴。”
如五雷轟頂一般,恐懼中夾雜著謊言被拆穿的難堪,更有許多歉疚自責,許多自己也分辯不出的情緒。發著抖,抖得那樣厲害,要不是他緊緊握著,她就要摔下去了。在混亂中徒勞地分辯:“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怎樣?”桓宣緊緊握著她的肩,恨到了極點。很好,都當他是傻子。哪怕她跟他說還想著謝旃,也強過這樣愚弄他。“你說,是怎樣?”
是怎樣?傅雲晚自己也不知道。但她真的已經跟謝旃說過以後再不相見。她真的說過了,就連謝旃也那樣說,他們真的不是他想的那樣。卻要在這時候,被他當麵拆穿。眼淚掉的又急又快,哽咽著解釋:“我們沒有什麼。你沒告訴我他還活著……”
狂暴的頭腦裡盛滿了恨怒,也就顯得這句話這樣刺耳。桓宣打斷她:“你是說因為我先瞞著你,所以你就可以騙我?”
“不,不是的,”傅雲晚惶恐到了極點。她真是太笨,連嘴都這樣笨,她明明不是這個意思,卻越解釋越亂,“我沒有想著騙你,我一直讓段祥找你回來,可是你沒回來……”
“我沒回來,你就可以偷著去見他嗎?”桓宣怒到了極點,一把推開她,“傅雲晚,你把我當成了什麼東西!”
傅雲晚踉踉蹌蹌向後摔去,邊上就是書案,幾乎要撞上去了,又在最後一刻被他拽住。他另一隻手護在她腦後,於是他的手磕在桌角上,都能聽見梆的一聲響。一定很疼吧。淚流滿麵,抽噎著去拉他:“對不起,是我錯了。我不是有意騙你,他也是,他還勸我,說你會好好待我……”
“你說什麼?”聽見他冷冷的回應。
傅雲晚抬頭,他一張臉繃得沒有一絲表情,冷冷盯著她:“原來如此。”
原來,就連她肯回來,也是因為謝旃勸他。他到底算什麼東西?這樣被人愚弄,就連心愛的女人,都要謝旃勸了,才肯回來。
傅雲晚打了個寒噤,他看起來那樣可怕,她簡直覺得他要殺了她。下一息,他鬆開她,咣一腳踢開門,走了出
去。
身體失了支撐,癱倒在地,地麵冷得很,及不上心裡的冷。她又做錯了,她怎麼這樣笨,什麼都做不好。
桓宣大步流星走出去,冷風一吹,心裡的恨怒翻騰著,滾油一般。原來如此。要謝旃勸了,她才肯回來。她是如此愛著謝旃,就連不喜歡的男人,因為謝旃一句勸,都肯回來俯就。
那麼他算什麼?他這麼多天掏心掏肺待她,性命都可以不要,他算什麼!
院外一點燈光,是王澍,必定是帶了謝旃回來。那些憤懣嫉妒突然滾燙著無法抑製。他為什麼要走?他才是她的男人,她唯一的男人,他們有過那麼多次,她每次都那樣歡喜,就連當初,也是他救了她。
他為什麼要走。如果有人要走,那也隻能是謝旃。已經放棄的,從不可能再回來。
一個箭步轉回頭,吩咐侍衛:“讓王澍把人帶去耳房!”
咣,門踢開了,傅雲晚從地上抬頭,看見桓宣繃得緊緊的臉。他大步流星來到近前,一把抱起:“看清楚了,誰才是你男人!”
什麼都來不及想,他狠狠吻住,扯開。
像野獸,像鐵石。猝不及防將人劈開,連呼吸都不能。全世界都被抹去,隻剩下一個他,晃動著猙獰著,額上的汗一滴滴的,落在心口。吱呀一聲,哪裡的門開了,他濃黑的眉突然舒展,捏住她的臉:“叫出來。叫!”
謝旃獨自走進了耳房。
這裡他很熟悉,從前在兗州時他住這裡,桓宣住在對麵的西廂房。這間耳房緊挨著臥房,屋頂斜斜落下去,像那一排二間屋子突然生出了耳朵。
於是一點細微的響動都會被放大,更何況那響動,絕對稱不上細微。
咯吱咯吱,床腿在響。粗重的呼吸,間雜著嘶吼和罵聲,是桓宣。有極細的嗚咽,似痛苦似歡喜,分不清楚,隻讓人滿身的熱血,突然湧了上來。
是她。他們在那邊,一牆之隔。他們。
顫抖的手捂住心口,又慌亂著去捂耳朵。擋不住,一聲一聲,不停往裡灌。
那模糊斷續的,尖刀一般,捅的人血肉淋漓的聲音。
叫出來。
她不肯。她突然叫了。脫口而出,緊張又綿長。不知道他用的什麼手段。
看著我。
她看了嗎。謝旃緊緊閉上眼。桓宣是故意的,可是他又在乾什麼。他為什麼還要在這裡聽著。
踉踉蹌蹌往外走,剛走出兩步,那聲音又來了:佛奴是這樣親你的?那麼他,有沒有親過這裡?
這裡,哪裡?喉嚨裡泛起甜腥氣,失神的大腦裡有片刻的空白,隨即響起她斷續氣喘,哭泣一般的聲響,不要,求你,不要。
搖晃著要倒,不得不扶住牆。於是那動靜,一下子那樣清楚地撞進耳朵,讓他幾乎是火燙了一般,彈了起來。
已經晚了,他已經聽見了。含住。
她的聲音一下子噎住了。嗚咽聲都聽不清。
渾身的血液都衝到了腦顱,謝旃咬著牙,衝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