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1 / 2)

故人之妻 第一隻喵 8523 字 4個月前

眼前是兗州城寬闊的黃土大道,道上有深而寬的車轍印,啪,有什麼東西摔出來,摔在車轍裡,桓宣低眼,看見一個小小的孩童。

蓬著一頭短發,光腳裹一領女人的舊衣,是幼年時的自己。

這讓他突然意識到是在夢裡。他是極少做夢的,夢裡的一切通常不會愉快,因此意識到時,頭一個反應便是要立刻醒來。可是醒不過來,眼睜睜看那孩童張著不懂事的一張嘴嚎啕大哭,看見緊閉的門扉,擋在門前一臉厭棄唾罵的男人。

是在罵他,還有母親。那哭著爬過去抱那孩童的女人,不就是母親麼。

這是北人退敗,撤出兗州後,母親帶他回桓家的情形。桓家人不讓母親進門,罵她傷風敗俗,罵她竟然給北人生了個雜種,罵她怎麼不把那雜種弄死。那時候他是兩三歲吧,他記性好,雖則是那麼久遠的情形,卻還是牢牢心裡。

雖則,是從不曾對任何人提起過。

這該死的夢。他已經很久不曾做過了。怎麼還不能醒。

眼前的場景又是一變,他長大了許多,衣服破著條大口子,母親在打他,掃帚打斷成了兩截,邊上的木盆裡是堆得高高等著洗的衣服。母親那時候靠給人漿洗衣服養活他,他從小就比彆的孩子長得高長得快,比彆的孩子能吃,家裡的糧食永遠不夠吃,衣服永遠不夠穿。他長著那樣高的鼻子,一雙深眼窩,一看就知道不是純種的南人,小孩大人都會追著他罵追著他打,拿石頭砸他。

他是從不肯受氣的,誰敢動手,便是打不過總也要還手,衣服總會在廝打中弄破,回來就又要挨母親的打。

母親在哭,越哭得厲害,越打得厲害。罵他雜種,罵他怎麼還不去死,罵他害了她一輩子。

然後,母親死了。凍死的,也許是餓死的,最後挖到的草根也給他吃了。大雪天裡沒錢買棺材,裹一條席子埋在城外亂葬崗上。沒有靈堂沒有孝衣,他搬了許多石頭圍了一圈做標記,過些天出城看時,石頭都刨開了,大雪天野獸也要找吃的,亂葬崗上屍骨啃得七零八落,究竟也不知道哪個是母親。

這該死的夢。怎麼還不能醒。

棄奴,棄奴。有人在叫他,是謝旃。那樣乾淨體麵的小郎君,簡直像從另一個世界來的,現在,從監牢的泥地裡拉他起來,手裡拿著吃食給他。

不嫌他臟亂粗魯,不嫌他雜種,也不嫌他吃得多。

“就叫桓宣吧,”兗州城的梧桐樹初初長成,春日的校場綠蔭如雲,謝凜給他取了名字,“璧大六寸謂之宣。宣者,緩也,你性情偏於急躁,須得加以約束,三思而後行。”

“就是多想想再去做,”他聽不懂,謝旃小聲給他解釋,“璧就是玉璧,我腰間掛著的這個。父親期盼你將來品行如同美玉。”

他有名字了。他以後,再也不隻是棄奴了。這個荒唐的夢,怎麼儘是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然後,他看見了謝凜脖子上的血。那樣多,那樣急,他兩隻手都捂不過來。屍體

要倒,又被他扶住?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沒有倒下去。邊上站著謝旃,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唯有一雙眼燃燒著火,炯炯發光。

他又成了棄奴了,城破了,刺史府被北人占了,他們披枷帶鎖,野狗一樣,被北人穿成串押送去鄴京獻俘。

除了謝旃,沒有人理他,他們都知道了,那個害死謝凜的北人,就是他這個雜種的父親。

白汪汪的靈堂,熊熊燃燒的大火,謝旃焦黑的屍體。檀香帥。兗州城下旌旗獵獵,烈火中嚎叫奔逃又無處可逃的北人。檀香帥。

“我才是瞎了眼,竟把她托付給你!”謝旃蒼白的臉,胸前染紅衣襟的鮮血,衝他吼著。

我才是瞎了眼。怎麼能不知道,有這殺父的仇恨隔在中間,你怎麼可能再以我為友。什麼桓宣,什麼玉璧,什麼緩之。隻是棄奴罷了。

朱紅的藥丸滾落一地,凍得發白的赤腳,她跑出來了。她哭得那樣厲害,抖著手給謝旃擦血,撿起地上的藥丸,一聲聲勸謝旃吃藥。也許不止是讓他吃藥,她又說了什麼?在叫檀郎嗎?柔軟的紅唇沾著血,她在親吻,那樣纏綿,吻的是謝旃。

不是棄奴。

嫉妒恨怒突然翻湧,桓宣奮力掙紮起來。這該死的夢,該死的夢!醒來!

她越來越模糊,隻剩下一雙手,一張紅唇。手摟著謝旃,唇吻著謝旃。搶來的就是搶來的,再怎麼努力,也變不成自己的。她要走了,她不要他了。他娘的這該死的夢,醒來!

桓宣大叫一聲,醒了過來。

五更的刁鬥在遠處清清冷冷敲著,額上濕漉漉的,一層熱汗。蠟燭還點著,低眼,看見傅雲晚。

她閉著眼睛在他懷裡,頭枕著他的胳膊,身子被他緊緊箍在懷裡,捂出了一層薄薄的汗。她還沒醒,眉頭皺得很緊,抿著嘴唇,長睫毛投下淡淡的陰影。

她還在。並沒有拋棄他跟謝旃走。

謝天謝地,她還在。桓宣死死箍住,抱得更緊些,低頭去吻她。

嘴唇碰到柔軟溫暖的皮膚,懷裡的人突然發起抖來,抖得那樣厲害,弄得他都跟著搖,就好像他也在發抖似的。原來她並沒有睡著,她醒著呢。

“綏綏,”桓宣輕輕拍著,放軟著聲音,“你怎麼了?”

沒有人回應,傅雲晚依舊緊緊閉著眼睛不做聲,他這才意識到她的身體並不像以往那樣軟軟地偎依在他懷裡,現在的她緊緊繃著像一張弓,她的手攥著拳擋在身前,隔住她和他,這分明是抗拒的姿態。

夢裡的片段突然閃過,讓剛剛的狂喜消失無蹤。桓宣握著她的拳頭挪開,讓她貼著他的胸膛,低聲喚她:“綏綏。”

是嚇到她了吧,昨天那樣子。他也沒想到謝旃竟然跑過來,在他計劃裡原是讓謝旃聽見了,知難而退。輕輕撫她的頭發,吻著抱著,耐心安撫:“乖綏綏,不怕了,以後再不會了。”

她還是不說話,也不肯睜眼,並沒有反抗,隻是不停發著抖,讓他不由自主手也有點抖。

這情形,很不對勁。桓宣突然覺得

心裡沒底:“綏綏,睜開眼睛,讓我看看你。”

她不肯,抖得越來越厲害,可她也沒哭,眼角乾乾的,一點痕跡也沒有。難道她在怨恨?還在想著離開他?這突然的認知讓桓宣心裡咯噔一下,語氣不覺嚴厲起來:“睜眼!我知道你醒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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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裡的人驚得一個哆嗦,慢慢睜開了眼睛。

桓宣看著那雙眼,心裡突然惶恐起來。這雙眼,從前是很美的,像清澈見底的幽潭,波光粼粼的水麵上漂著柔軟的漣漪,可眼下,這雙眼睛變成一潭死水了,除了迷茫和恐懼,再找不到彆的情感。

“綏綏,”桓宣努力撫著她,努力讓自己溫柔些,“你害怕?還是生氣?”

她默默看著他,迷茫恐懼,可卻不見那迷茫恐懼有增或減,隻是死水一般,默默地看著他。

“綏綏。”桓宣到這時候,怕了。怕得厲害。想起謝凜自儘時,想起謝旃那次死在他麵前,想起一切不祥的事。緊緊將她摟在懷裡,幾乎要嵌進身體裡了,又怕弄疼她,趕緊又鬆開些,“乖綏綏,不怕了,都是我不好,對不起,我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