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麵七天,陳清霧和孟弗淵的大部分時間,都在公寓裡度過。
偶爾出門采買物資,在咖啡館消磨時間,或者單純地去河邊曬一曬太陽。
過著一種仿佛穴居冬眠的生活。
這應當是陳清霧過得最自在的一個春節,不必走親訪友,串門拜年。
即便不事生產,也無需感到焦慮。
家裡不是沒來過電話,但聊了兩句,對麵就氣得掛斷了。
不過陳清霧發給廖書曼的紅包,她還是收了。
至於孟弗淵,不論孟成庸和祁琳如何軟硬兼施,他都四兩撥千斤地應對。
不在眼前,言語的殺傷力有限,電話一掛斷就再無影響。
自在日子總是過分短暫。
初八,孟弗淵公司複工,陳清霧的工作室也將結束春歇,恢複經營。
上午,孟弗淵開車將陳清霧送到工作室之後,便準備回南城一趟,一來跟SE的陸總吃個飯聯絡感情,二來去寺裡還願,三來將她的皮卡車開回東城。
孟弗淵計劃儘量當天來回,但陳清霧讓他彆著急,多待一天也是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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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弗淵下午兩點抵達南城,自己隨意吃了一頓簡餐,先行去往陳家。
去之前,給廖書曼發過消息,廖書曼說她那時候人不在家,讓他自己去取車就行。
到了陳家,孟弗淵叩門,給前來應門的保姆遞上代為傳遞的拜年禮品,正準備去取車,忽聽客廳裡傳來腳步聲。
廖書曼穿戴齊整,手裡拿著包,似正要出門。
孟弗淵立即出聲打招呼。
廖書曼點了點頭,“剛到?”
“是的。準備開清霧的車去一趟郊區。”
“給你爺爺奶奶拜年?”
孟弗淵點頭。
“清霧最近怎麼樣?”
“她很開心。阿姨您可以放心,我會照顧好她。”
“她倒也不是多需要操心的小孩。”廖書曼淡淡地說,“隻是還年輕,氣性一上來就覺得自己對抗的是全世界。”
“我倒是覺得,還能有這份純粹的孤勇很難得。”
“所以你就陪著她一起鬨?”廖書曼掃他一眼,“以前沒看出來你這麼不穩重的孩子。”
“抱歉。我知道兩家往後很難再來往,但對我而言,還是清霧更重要。”
“但願你十年、二十年以後還能記得這份初心。”
“我會的。”
廖書曼有些恍惚。孟弗淵的語氣並無指天發誓的隆重,平淡得好似闡釋一條不可推翻的基礎定理,但因此反倒顯得可信。
廖書曼不再說什麼,捋了捋羊絨披肩準備出門,臨行前淡淡地說:“你盯著她好好吃飯,彆一忙起來飯就忘了吃。還有,讓她把那個破煙戒了,本來身體底子就不好,以後年紀輕輕得一身的癌。”
孟弗淵幾分怔然,點了點頭。
取了車,駛
往爺爺奶奶的住處。
兩位老人住在郊區。
他們不喜歡城市的車水馬龍,退休以後就在郊區租了個帶院子和田地的平房,白天料理菜地,晚上一個看書,一個聽戲,因為不需過多操心,身體都還健朗。
今日出了太陽,二老都在院子裡曬太陽。
孟奶奶的手機上,孟祁然幫她下載了有聲APP,還教了她怎麼連接藍牙音響,這會兒音響裡正在播《玉簪記》。
孟爺爺手裡拿著一本直排線裝書,戴著老花鏡逐字點閱。
車停在路邊,孟弗淵走進院裡,笑說:“太陽底下看書傷眼睛。”
兩位老人立馬抬頭望去,驚喜道:“弗淵!”
孟弗淵遞了禮品,孟爺爺給他搬了張椅子,讓他也在院子裡坐下。說是坐一坐就走,但是也阻止不了奶奶又是拿零食水果又是沏茶。
忙碌了一陣,孟奶奶好歹是被孟弗淵勸著坐下了。
話題自然繞不開孟弗淵和陳清霧這一回的事。
孟爺爺說:“過年親戚朋友沒見到你人影,你爸爸糊弄他們,說你出國考察去了。”
“目前就家裡人知道?”
“依他們的性格,哪可能主動往外說。”
孟弗淵打量兩位老人,“你們不反對?”
“都是要死的人了,管得了那麼多。”
孟弗淵笑說:“您彆說這種犯忌諱的話,你們一定長命百歲。”
孟奶奶拿了橙子,預備剝給孟弗淵吃,孟弗淵接了過去,自己來剝。
“弗淵……”孟奶奶望著孟弗淵,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你爸年輕時候的事,你是不是……其實都知道。”
“嗯。”孟弗淵語氣分外平淡。
“我們不是沒後悔過。”奶奶歎聲氣,“早知道當年就讓你爸跟那個姑娘在一起算了,也牽不出後麵這麼多事。”
孟弗淵沒有作聲。
“你爸爸這個性格,一輩子隻曉得順流而下。他當年的悲劇,非要在小孩身上再演一遍才甘心。”
“我是我,他是他。”孟弗淵平聲說。
“後麵你們準備怎麼辦?”孟爺爺問。
“過好自己的生活。長輩接受不接受,對我們沒影響。”
“以後不回南城了?”
“那當然還會常常回來看你們。”
孟奶奶笑起來,“下回帶清霧偷偷回來,奶奶給她包紅包。”
孟弗淵微笑說好。
孟爺爺又問:“陳家是什麼態度?”
“陳叔叔反對,廖阿姨倒還好。”
“你陳叔叔骨子裡其實還是有點重男輕女。我倒覺得他也未必就是看不上你,隻是一時抹不開麵子。你這個條件,配他們家綽綽有餘。”
“彆這麼說,爺爺。”孟弗淵溫和地表達了異議,他知道老人並非出於惡意,“清霧非常好。應當說她配我綽綽有餘。”
孟爺爺笑說:“這就護上了。”
陳遂良重男輕女這一點,是從未擺在台麵上說過,但大家心知肚明的事。廖書曼堅持不肯生二胎,說照顧一個病秧子就讓她煩透了,再生一個不如要她的命。那些年夫妻兩人總是吵架,一吵架陳遂良就說陳清霧是生下來討債的。
那些話沒當著陳清霧的麵說過,但她原本就比彆的小孩性情更敏感,父親掩飾不住的厭煩,她又怎麼會感受不到。
孟弗淵常會感歎,清霧比他堅韌得多,這樣的環境裡都能發現並且堅持自我,不去討好父母,苛求認同。從這個角度而言,她其實是個早早就沒了家的孩子,所以才說,在外求學總有種安全感缺失的緊迫感。
他從不覺得陳清霧過去喜歡孟祁然是件難以理解的事。天生自由的人,總是要比他人多一些光芒,而被束縛的人向往光芒,再自然不過。
“過年這段時間,兩家還在往來嗎?”孟弗淵問。
“那自然是沒有了。我看往後也難,除非都想通了接納你們。到時候成了親家,麵上的工夫總是不能落下。”
孟弗淵沒說什麼。
小時候看連續劇,很討厭和樂融融的大團圓結局,覺得那是加害者對受害者的又一次隱性的霸淩。
是誰規定,大團圓才是標準結局?
他和陳清霧絕對不會為了迎合世俗標準的團圓而委屈自己和解。
親緣也講緣法,有些事順其自然。
孟弗淵原想待一會兒就走,但有些不忍辜負兩位老人的心情,是以還是留下吃了晚飯,與陸總改約到明日中午聚餐。
晚飯結束,孟弗淵回到市裡,在酒店定了一間房。
進門洗澡換了身衣服,給陳清霧打去視頻電話。
她似剛從忙碌中脫身,身上還穿著沾了泥的圍裙。
“吃晚飯了嗎?”孟弗淵問。
“沒有……準備點外賣了。”
“現在就點。”
“等一下……”
“至少半小時才送到,你現在點。”
陳清霧笑了笑,“好吧。”
畫麵被切出去,變成她的頭像,但她聲音還在繼續,“你今天不回來嗎?”
“事情還沒辦完。明天下午回來。”
“這樣啊。”
“是誰說的多待一天也無妨?”孟弗淵笑問。
“我說的呀。但要整天見不到,還是覺得有點不適應。”
他們之前幾乎沒怎麼語音聊天過,即便通電話也隻是純粹的事項通知。
這般閒聊,他忍不住留意她的音色,比當麵時稍有差異,但並不明顯。
片刻,陳清霧重新出現在畫麵中,“我點好啦。”
“點了什麼?”
“雞排飯。沒什麼特彆想吃的。也是怪你,廚藝那麼好,這下誰還能由奢入儉啊。”
孟弗淵輕笑一聲。
“你就住在酒店麼?”陳清霧似在打量他周圍環境。
“嗯。隻去
見了爺爺奶奶。”
“他們還好吧?”
“還好。說下次讓我偷偷帶你過去。”
陳清霧笑:“那叔叔阿姨不是又要生氣。”
“不管他們。”
好像,隻是閒聊,時間便不知不覺過去。
他是個很講求效率的人,除了偶爾去安姐那裡喝茶,很少與人聊些信息含量極低的話題。
但隻要是陳清霧,聽她講剛剛下單了新的洗發水,也覺得有趣,心裡平靜。
那端傳來外賣員的聲音,陳清霧應了一聲,說:“我先掛……”
“沒關係。你吃飯的時候手機放一邊就行。”
“你要看我吃飯啊?”
“我處理點工作,正好當背景音。”
陳清霧就笑說好,拿著手機跑到門口去取了外賣。
畫麵一陣晃動之後,似是被支在了茶幾上。
陳清霧在對麵沙發上坐下,拆開了外賣袋。
孟弗淵也取過平板電腦,一邊點開OA後台,一邊往手機裡看一眼,“好吃嗎?”
“一般般。能吃就行。”
孟弗淵就這樣“陪著”陳清霧,守著她把飯好好吃完。
“我可能還要再忙一會兒,到時候結束了再給你打視頻好不好。”陳清霧一邊整理外賣盒,一邊說道。
“好。你快結束時給司機打電話,叫他送你去公寓。”
陳清霧點頭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