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照價賠償 不識貨(1 / 2)

馮少平自認行事謹慎, 殊不知一舉一動都落在秋東眼裡,她前腳打發人出去,後腳秋東就從管家嘴裡得了消息。

“去了東宮?”秋東眼神意味不明。

“是, 下麵的人小心跟了一路,確實是東宮方向無疑。”管家低聲道。

秋東食指在桌上輕輕敲擊, 眼眸微眯, 任是伺候了他幾十年的老管家也看不懂他此時究竟在想什麼, 好半晌後, 才聽他低聲吩咐:

“盯緊了,有動靜立即來報。”

秋東總覺得這事處處充滿了違和。

按他所知的劇情來說, 太子和馮大姑娘是主角,馮大姑娘出身沒落伯府,生的貌美, 脾氣有幾分驕蠻, 雖家世不顯,卻在嫡親兄長的保護下長的十分單純。

後由兄長做主定了和保山伯府的婚事,卻在她十六歲這年,進香途中無意間門與意氣風發的太子相識,二人一見傾心,互許終身。由於兩人身份差距極大,期間門自然免不了各種波折, 保山伯府的這門婚事便是其中之一。

於是很順理成章的,作為和女主馮大姑娘有婚約的保山伯府世子顧長安, 便成了人儘皆知的膏粱子弟,名聲掃地,被人唾棄。而作為他的未婚妻馮大姑娘,一時成了眾人同情的對象。

馮大姑娘為表明“不與紈絝同流合汙”的決心, 寧可出家修行也要毀了這門婚事,很是得了不少人的敬佩。後來經曆千難萬險,陰差陽錯之下,她與太子修成正果,從一個懵懂無知的閨閣少女成為人人敬服的太子妃,得到皇家認可,朝臣稱讚,成就一段佳話。

在這段佳話中,作為馮大姑娘那頑劣不堪人品下等的前未婚夫,不用她多說什麼,有的是人為了巴結討好她,而主動出手對付。

於是從頭至尾都沒發出自己聲音,也不知真紈絝還是假紈絝的顧長安,像個襯托男女主幸福生活的工具人一樣,人家兩口子過的有多幸福,他就有多淒慘。

他本人先是被設計趕出太學,失去監生身份,後又因“犯事”無法科考,在京城不得立足,隻能遠走他鄉,一生抑鬱不得誌,在二十八歲那年登高望遠之時,掉落懸崖,屍骨無存。

消息傳到彼時已經是太子妃的馮大姑娘耳朵裡時,她十分唏噓的歎了一句:

“顧伯爺是個實誠人,曾對我家多有關照,沒成想生子那般不堪,也是個可憐人。兄長曾與此人關係莫逆,這些年沒少為了他的事與我爭吵,此事勿要讓兄長知曉。叫人將屍骨好生運回保山伯老家葬了吧,也好讓伯爺有個念想。”

然而這個消息對顧伯爺而言並非是什麼留個念想,而是刺激的他一口氣沒上來,當場倒下,沒過幾日,人也跟著去了。

原來當年整個保山伯府在京城成了人人喊打的存在,伯爺顧秋東當機立斷,帶著一雙兒女回到祖籍地低調過日子。次年小女兒嫁入當地鄉紳之家,生產時一命嗚呼,已然帶走了顧伯爺半條命。

熟料外出散心,說好月餘便歸的兒子,也隻剩一具不全乎的屍體,瞬間門將這個中年喪妻,老年喪女又喪子的老人最後一口氣給抽走,讓他對世間門再無留念。

事情看似很簡單。

秋東停下敲擊桌麵的動作,背著手緩緩走動。

他們想恩愛,想轟轟烈烈,想互許終身,都沒問題。

但凡自家孩子真是外麵傳的那般品性頑劣,無惡不作,天怒人怨,不肖馮家開口,他也得主動退了這門婚事,不叫自家孩子禍害了馮家的好姑娘。

可事實全然不是這麼回事,他們情比金堅的前提是在汙蔑乃至毀了自家孩子的基礎上,秋東這當爹的說什麼都不能忍!

他停下步子,背手看著外頭忽然陰沉下來的天色。一聲悶雷炸響,空氣中多了幾分悶熱潮濕的氣息,遠遠地傳來馮家下人淩亂的腳步聲。

“變天了。”

秋東似是無意感慨。

對馮少元而言可不是變天了嘛。

他從未想過將顧家送來的東西據為己有,十分放心的全部交給大妹妹親自管理,曾言明待到將來大妹妹成親時,這些東西可全部帶去顧家。

以往見她總是第一時間門將顧家送來的珠寶首飾戴在身上,還曾認定那是她對這門婚事,對長安兄滿意的一種委婉表達方式,畢竟姑娘家大了,很多事不方便宣之於口,迂回一些也正常。

可經了今兒這一遭,馮少元自是不會再那般天真。

但他也隻覺得那些東西在大妹妹手裡放著,不過是日常使用有些磨損,正常的損壞都情有可原,他這個做兄長的有能力且願意為了妹妹補償顧家這部分錢財。是他沒教好妹妹,對不起父母的臨終囑托,也對不起顧伯父和長安兄的信任。

這些他都認。

可令他萬萬沒想到的是,他讓人直接撞開庫房大門,按照清單從裡麵抬出來的箱子裡,竟然空了三分之一!

鑰匙大妹妹貼身帶著,東西去了哪裡不言自明。

馮少元隻覺天旋地轉。

想不明白他精心教育,細心嗬護,拚儘全力,旁人家姑娘有的他也儘力給她準備,當女兒一般養大的妹妹,為何會成了眼下這個無情無義,顛倒黑白,貪婪斂財之徒?

他眼前是馮顧兩府的管家各自帶賬房一一清點財物的場景,從宮裡出來的公公聲音又尖又細夾在其中,但凡裡麵混進一件以假充真的物什兒都逃不過他的眼,地上無聲擺著一箱子被他挑出來的有問題的是物件兒,無聲刺痛了馮少元這顆早已受傷的心。

馮少元難堪的閉閉眼,撫開緊張攙扶他的二妹妹,咬牙站定,聲音艱澀道:

“小侄治家不嚴,發生此等事情,無顏再見伯父,清單中缺了甚麼小侄願照價賠償,隻是眼下家中困窘,一下子拿不出大筆銀錢,小侄願寫了借條,還請伯父寬限些時日,小侄定會儘早還上的。”

豆大的雨滴砸落在院中青石板地上,留下深深淺淺的印記,又大又急,劈裡啪啦似是打在誰的心上。

仆人們手下動作輕了又輕,不敢發出絲毫聲響,一個個耳朵豎起來,好半晌才聽那位伯爺略帶不滿的聲音響起:

“少元哪,你要知道,錢財和退婚,看似是一回事,實則是兩回事。”

馮少元哪能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深吸口氣,問管家:

“大姑娘去了哪裡?叫她過來,親自向顧伯伯與長安賠罪!”

管家可算是看出顧伯爺不是他以為的善茬,不敢當著顧伯爺的麵兒說大姑娘是被顧家的人強行送回院子了,低頭匆匆出去傳話。

馮少元則在想,或許就是這些年,他事事擋在妹妹前頭的緣故,才讓妹妹養成了這幅糟糕至極的性子,如今犯下如此滔天大禍,她得有直麵錯誤的勇氣。

他可以陪她一起贖罪,卻不能替她贖罪。

看著顧府管家急匆匆出去,秋東眼裡劃過不明顯的笑意。

馮少平怎會當著顧家人的麵兒承認她做錯了?這和直接讓她憋屈死有何區彆?

聽聞管家的來意,當即氣憤的摔了一個嵌金纏絲花瓶,看的管家心一抽一抽的疼。

這花瓶兒可是大少爺為武安侯夫人抄了一個月經文得來銀錢後,親自畫了花樣請人做了特意送給大姑娘的十五歲生辰禮。

眼看著她不帶猶豫的就這麼摔了,管家心裡一時複雜難言,隻低聲強調:

“大少爺在前廳等您,若是您不出麵,怕是顧家不會善罷甘休。”

馮少平冷哼一聲,衣擺在地上劃出一個好看的弧度,傲氣道:

“兄長總是這幅對誰都客客氣氣的樣子,便是真對顧家不客氣了又怎樣,他家還真能拿我馮家如何不成?”

管家一噎,心說大少爺一個小小孩童帶著兩個妹妹長大,不對人和善,難道遇事還能和人硬頂著來嗎?沒有大少爺的和善,府裡兩位姑娘不定能長大呢!聽大姑娘這意思,竟是有幾分看不起大少爺這份和善的做派?

實在叫人驚心。

馮少平見管家麵色不好,張嘴還想再說什麼的樣子,擺手示意叫他先閉嘴。

避著人提筆快速寫了一封書信,用信封裝好,低聲吩咐院裡一個眼生的丫鬟道:

“快馬加鞭交給太子,就說我保管不會讓他吃虧,讓他速速將銀票送來!”

見人消失在視野裡,才暗暗惱怒,之前打發去尋太子借銀子的下人一直沒回來,她猜測是太子不願意。因此才動用了這個太子放在她身邊的人,她是寧可給顧家賠銀子,銀貨兩訖,也不願意向對方低這個頭的。

轉身,對上管家打量的視線,馮少平心頭一跳,麵上露出些許疲憊之色,擺手:

“兄長的意思我明白,容我片刻梳洗時間門。即便是向顧家賠禮道歉,也能顯得更有誠意些。”

管家雖不解大姑娘為何前後態度變化如此之快,還是默默拱手,無聲退出房間門,靜靜守在房門口不出聲,打發人去前頭跟大少爺如實稟報。

他不放心彆人,得親自守著才行,總覺得大姑娘突然之間門,變化太過離譜,隨時都會鬨幺蛾子。

馮少平可沒覺得她哪裡就性情大變了,此時坐在靠窗小榻上聽著外麵淅淅瀝瀝的雨聲,想起前世她咽氣時,也是這樣一個天色暗沉沉的日子。

前世她多聽話多乖巧啊,兄長說他為她選了最好的路,她便真真的信了,規行矩步,按照兄長的安排,在十六的年歲裡嫁給了顧長安,與他生兒育女,埋頭過日子。

可轉頭,自小跟在她屁股後麵,事事以她為先的庶妹馮少魚機緣巧合下,進了太子東宮,成了小小的奉儀。

才九品的奉儀,既算不上得寵,更無從說權勢,又無兒女傍身,說起來也是個可憐人。可馮少平這個昔日的嫡姐見了對方,還是得低聲下氣行禮,誰讓人家是君她是臣呢!

這點變化讓馮少平心裡不太自在,自此便不愛進宮。

不進宮,她就還是丈夫敬重,兒女成雙的保山伯府當家夫人,自有她的舒服日子過,不必豔羨誰,也不必對誰卑躬屈膝。

可老天不公,竟然讓庶妹馮少魚一步步從九品奉儀,爬到了三品良娣,生了兩兒一女,地位穩固。

朝野內外都傳馮良娣為人低調,行事溫和,頗有乃兄之風,不愧是她兄長一手教導出來的雲雲,便是彼時的太子妃都對她客客氣氣。

及至太子繼位,馮少魚更是位列四妃之一,深居簡出,卻深得陛下敬重。生的兩個皇子踏實又務實,女兒嫁入京中勳貴人家,日子和和美美,讓人豔羨。

她家裡兄長的仕途也跟著一帆風順,馮家在短短數十年間門重回京中勳貴之列,兄長的孩子們與皇子相交莫逆,前途大好。

不說在京中橫著走,那也是人人巴結的存在。

隻有她,隻餘她,馮家正兒八經的嫡出小姐,按照兄長的安排嫁進保山伯府,關起門過日子,若不是逢年過節宮中還有賞賜下來,窩囊的京中怕是沒甚麼人知道她的存在。

就連她生的孩子也不爭氣,即便她花大力氣給請了名師教導,可學業上還是毫無進展,隻能用一句“中人之姿”形容。

每每她耳提麵命,叫孩子們多多上進時,丈夫顧長安便很是光棍的勸她“做人少攀比,開心最重要”,沒出息的窩囊樣兒,將她氣個倒仰。

她好不容易忍著難堪進宮求庶妹馮少魚,給她的孩子一個進宮陪皇子伴讀的機會。歡歡喜喜將消息帶回家,誰料不僅孩子不能理解她的苦心,便是丈夫和公公也變了臉。

丈夫指責她:“這般大的事你竟然事先不與我商量一聲?”

公公隻冷冰冰的丟下一句:“進宮將此事回了,我們家的孩子不合適。”

冷酷的態度,絲毫不顧及她的想法,她覺得在那個家裡,沒人在乎她的付出。

她去找兄長理論,想讓兄長出麵說服丈夫和公公,熟料兄長竟也是站在丈夫那邊的,還勸慰她:

“顧伯爺與長安兄是難得的豁達還能守住本分之人,他們家的身份注定了隻要不謀逆,便能隨著國祚延綿數百年,什麼都不用做便能過上榮華富貴的安生日子,不知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美事呢,妹妹你且知足吧!

你瞧著咱們馮家如今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熱鬨得緊,可不知哪一日,大廈將傾,也不過一瞬間門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