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不願回家 二舅姥爺(2 / 2)

鄭氏這話沒人能給出答案,當然她也不需要答案。

倒是她語調悲悲切切,周遭路人即便不知曉究竟發生了甚麼,也被她哭的心裡恓惶,車夫更是沒忍住陪著掉了幾滴淚,出聲安慰道:

“大妹子,甭管遇著什麼事兒都得往前看,這世道啊,沒什麼過不去的,真有那過不去的,人也就沒嘍,咱隻要有口氣,爬也得爬過眼前這道坎兒。

你瞅瞅這滿大街哭喪臉兒的,他們哪個是為你悲切,那是在為自個兒恓惶呢,一輩子誰還沒遇著過幾件恓惶事兒啊,你說是不?不信你睜開眼睛瞧,這賊老天到頭來能饒過誰?”

鄭氏聽進去沒有不知道,倒是秋東,覺得這老伯說的可真對,彆看人家滿臉風霜,講不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大道理,可一開口,全是人生大智慧。

鄭氏在車上咒了一路穀陶不得好死,等到槐樹巷子口的時候,已經能勉強控製住情緒,擦乾淨了臉麵,不願被其他人瞧見這副模樣背後嘀咕秋東。

在秋東看來,鄭氏真的是非常典型的隨遇而安,有韌性,能吃苦,悶頭過日子的那類女人。不管遇著多大苦難,心裡裝了多少苦悶,日子都得一刻不停繼續往前趕。

他租的院子還剩一間門空房,稍一收拾,添置點家用便能住人,都不用秋東幫著張羅,娘仨便手腳利落的搬了進去。

秋東還琢磨如今地方太小,娘仨擠一間門房十分不便。熟料人家三可樂意了,正是心慌意亂需要抱團取暖的時候,身邊沒人她們心裡才慌呢!

當天傍晚,秋東那打從住進來就沒開過火的廚房便升起了炊煙,兩個妹妹忙進忙出,不知打哪兒翻騰出來一張木板擦洗乾淨,被她們用樹墩子支起來當飯桌,一家人在院裡吃了頓沉默卻也稍顯心安的晚食。

秋東想著人閒下來就容易想七想八,飯桌上正準備開口給娘仨找點事做呢,結果鄭氏實在是個過於能接受現實之人,先一步主動提出:

“咱們都是有手有腳之人,不能仗著小東心軟就叫你養著,明兒一早便挨家挨戶敲門去問,附近幾條巷子裡誰家有需要縫補漿洗的衣物都收過來。

等熟悉了,我和小五一人負責收送,一人負責漿洗晾曬,老二在奶奶院裡時學了些針線活計,先去繡莊問問,繡了荷包帕子寄賣,多少算是個進項。”

穀禾與穀穗全然沒有意見,隻不好意思的搓手:

“就是一條,如今大哥是童生了,若咱們在家做這些活計,恐會給大哥丟臉。”

鄭氏想說什麼,秋東伸手往下壓了壓,憶起今兒一整天兩人不到萬不得已喊他大哥時小心謹慎的樣子,放下碗筷道:

“不論如何,我都是你們大哥,這一點不與任何相關,有甚麼為難的與我直說便是,不必有顧忌。要真心裡過意不去,等將來你們長大了再報答我不遲。”

兩人點頭應下,沒有了開始的小心謹慎,但要她們如原來那般親切自然也是萬萬不能的,隻要想起她們父親穀陶做過的那事,心裡的愧疚難堪便一波又一波湧來。

哎,大哥這麼好,以後卻要成彆人的大哥了,她們可不能仗著大哥心眼兒好就一直賴著他,得等烏家那邊對爹爹的事有個具體章程,儘快搬出去,免得對大哥影響不好。

至於烏追那個真大哥,兩人是壓根兒沒想過攀高枝兒,烏追姓烏,從始至終姓烏,可和她們姓穀的沒關係,她們瞧的分明。

秋東看在眼裡,心說穀家這四個孩子可真是,那兩厚顏無恥到他見一回想揍一回,這兩心眼兒實誠的叫人看了著急。

夜裡,秋東躺在床上,過於靈敏的耳朵讓他輕易就從窸窸窣窣的聲響中分辨出隔壁鄭氏嚴肅叮囑兩閨女的動靜:

“你們爹是咎由自取,做的那事下十八層地獄都不為過,烏家咋處置咱們都沒二話,父女一場,到時候你兩為他打一副薄棺把人葬了,全了這場父女緣分也就罷了。

至於老三老四那裡,若是有活命的機會,你兩還得認他們,曉得不?娘知道他們長歪了,可在如今的世道,你們已經失了父親,這就叫人看低一等,將來再無兄弟依靠,便是再低一等,加上咱們奴仆身份,又低一等。

如此三重疊加,便是一輩子都泡在苦水裡了……”

秋東翻個身,心說好漢無好妻,懶漢娶花枝,這話再正確沒有。鄭氏是個心眼兒正,能踏實過日子的。心裡恨死了穀陶,卻也沒給女兒灌輸讓她們怨恨父親的話。

若穀陶當初心眼兒擺正,一心一意和她過,如今的日子未嘗不好。

可惜了。

秋東並不打算因為烏家那一攤子事影響他讀書的進度,該擺攤擺攤,該準備院試準備院試。

第二天一早起來,鄭氏已經煮好了米粥配兩個她親手拌的小菜,都是以前在家常吃的東西,做起來很順手。

秋東正在叮囑兩個妹妹附近住的都是些什麼人家,打交道該注意什麼,就聽院門被人敲響,開門一瞧,竟是烏宅大管家。

對方也知秋東對他沒甚麼好感,剛一打照麵,不待秋東說出趕人的話便拿出一個沒有糊口的信封遞過來,恭敬又不失親熱道:

“這是鄭氏與穀禾穀穗的身契,夫人叫老奴送來,您這邊若是缺甚麼不管打發哪個小丫頭回去言語一聲,老奴立馬帶人送來!”

哎呀呀,以前怎麼沒發現,大少爺穿上書生袍板起臉,竟和戲文裡唱的那般,皎皎如明月,朗朗似青鬆,有榮州親家老爺的風采,光是瞧著便有股說不出的氣質,難道這玩意兒也是天生的?

家裡那位至今賴在夫人院門口,跪著不肯走的,和這位相比,簡直是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

以前他是真眼拙,沒少得罪真少爺,現在可得殷勤些,把人往舒服了伺候。

知道秋東不待見他,送了東西十分乖覺的告辭離開:

“小的還需去城門口迎接二舅姥爺,這便先行一步”。

秋東關上房門,見鄭氏三人緊張的望著他,便將手裡的賣身契展示給她們瞧,然後當著三人的麵兒收起來,沒說要去官府消了她們奴籍的話。

因為那樣隻會讓她們更加無所適從,還得從長計議才行。

果然,見他此舉,三人悄悄鬆了口氣,穀穗臉上有了笑意,催促他:

“大哥快去忙吧,彆因著我們耽擱了你的正事才好。”

熟料等秋東路過書肆時,錢老板跟特意在門口等他似的,難為他胖乎乎的身子還能那般輕巧的蹦躂起來,老遠就朝他招手:

“穀郎君,穀郎君!”

秋東見他挺著急,還以為對方有啥事呢,快走兩步過去,就聽對方神秘兮兮的喚了他一聲:

“烏少爺!”

秋東:“……”

秋東神色詫異:

“此事竟傳的這般快?”

偌大的奇州城,一個在城西,一個在城東,不至於昨兒下午的事,今兒一早就被不相乾的人知道了吧?

錢老板更詫異,兩隻豆豆眼都睜大了許多瞧著秋東:

“你家昨日傍晚便大張旗鼓送帖子要認你回去呢,在下原以為小友該是早就回烏家了才是,等在此也是存了碰運氣的心思,沒想到真把你給等來了,瞧著小友竟是不知此事?”

秋東覺得腦殼兒已經開始突突疼了,不好當著旁人麵兒發作,沒回這個問題,反問了過去:

“錢老板在此等候可是有事?”

錢老板將秋東往角落拽了一把,用更加小的聲音道:

“我那李姓老友,便是之前預備和貴府結親那家,昨日也知曉了此事,家裡正鬨得凶呢。事關女兒家名節,在下也是看在咱兩的交情上提前給你提個醒,你勿要講與旁人聽納。

其實李家有個在並州軍中做百戶的兒子,與烏家結親本就帶著拉拔他家兒郎的心思,如今自然不願將女兒嫁與烏追,鬨了一夜後,他家便有人提議將閨女嫁與你,兩全其美。

我事先於你分說清楚,李家閨女實乃小家碧玉,長相身段兒女工樣樣拿得出手,單論烏追那人,嫁給他是低嫁了。可若人選換成小友,我老錢說一句公道話,李家是高攀了的,方方麵麵的高攀。

你願與不願,都得提前有個應對,李家在奇州城也不是無名之輩,不好得罪納!”

秋東真心謝過錢老板,不是真心為他考慮,都不會說這等得罪人的話。

乾脆收了擺攤兒的心思,雇了牛車往烏家去,他原以為按照正常人的思路,烏家得先解決了穀陶父子,安置好身份尷尬的烏追,才能再琢磨其他。

畢竟烏追和當初的秋東不同,秋東那會兒沒人知道他是烏植的兒子,怎麼都好打發。可烏追如今是人儘皆知的烏家庶長子,安排起來輕不得重不得,沒幾個月都折騰不清楚。

誰知如今瞧著,烏家竟是烏植和封氏各自為政的意思。

這腦殼兒有包,迫不及待向所有人宣布他有個出息兒子的做派,除了烏植再無他人。

秋東琢磨著,他得給烏植一個深刻教訓,讓對方認清現實。想做他的主,烏植還不配。

牛車晃晃悠悠停在烏家大門口,秋東心裡已經有了不下三種保證讓烏植後半輩子都記憶深刻的法子,正欲下車,剛好與一中年儒雅男子迎麵對上。

對方身邊還跟著烏大管家,從大管家諂媚的態度秋東瞬間門猜出那人正是大管家特意從城門口接回來的二舅姥爺。

也就是封氏的二哥,秋東的二舅舅。

大管家在二舅姥爺耳邊低語了什麼,那人一愣,看向秋東的視線瞬間門溫和起來,歡喜的喚了一聲:

“好孩子,你爹娘糊塗,可是受了罪了,快過來叫舅舅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