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煙霧(1 / 2)

天氣涼爽,小窗未合,僅垂著紗簾以隔開外界的窺探。

江頌月坐在車廂中,嘴角提著淺笑,暗中用力抬頭收腹,脖頸高揚,學著那些名門貴女們擺出端莊姿態,比去宮中赴宴還要嚴謹。

她身旁的錢雙瑛受到影響,跟著拘謹起來。

這樣繃著身子實在難忍,沒多久,錢雙瑛就泄了氣,肩膀一塌,悄聲埋怨:“犯得著這樣端著嗎?累不累啊?”

江頌月先是緊張地往輕紗外瞟了一眼,見車廂外跨坐在馬背上的挺拔人影似未聽見,眸光飛速轉回,對著錢雙瑛點了點頭。

動作很輕,蜻蜓點水一般。

再偷摸做著口形:“彆讓他聽見了——”

錢雙瑛無奈,來的時候兩人有說有笑,回程路上怎麼著也該湊一起說說閒話、罵罵賀笳生之類的,現在好了,彆說閒談,連話都不能說了。

再不情願,小姐妹的麵子還是得留的。

她也做著口形:“倘若你真與他成親了,難不成要裝一輩子的端莊賢淑?”

江頌月沒想過這麼遙遠的事情,她隻是下意識地在聞人驚闕能看見的場合中,裝出端方淑女的優雅舉止,儘量把自己與他的差距縮小些,免得被看輕了。

其實她明白,自己的名聲擺在那裡,裝的再端方,也還是那個滿身銅臭、粗鄙不堪的商戶女。

她隻是不願意在聞人驚闕麵前展露出這一麵。

江頌月微微偏頭,隔著輕紗看見了車窗外聞人驚闕的身姿。

他穿著寬袖錦袍跨坐在馬背上,姿態隨意,神情輕鬆,無意中的一舉一動,都帶著名門公子獨有的風雅與氣度。

就跟詩中說的流風回雪一般,文雅動人。

這是從傳承百年的經史子集中習得的、藏在骨子裡的風範,就和寫詩一樣,是經過長年累月積的學識積攢的,並非旁人念上幾天書、裝一裝能學到的。

祖父說的對,不論是經商或是入仕,讀書識禮總是沒有壞處的。

不怪祖父從前總是看著她與祖母歎氣。

江頌月忽然有點沮喪,腰身一軟,肩膀放鬆下來,剛靠在車壁上,忽聽紗簾外聞人驚闕問:“縣主想走大道還是小路?”

前一刻還黯然傷神的江頌月一個激靈挺起腰身,本能地擺起儀態,“都行……”

答的有些急,音調不太穩,她趕忙停下,頓了頓,重新穩重開口:“都可以,隨五公子。”

“聞人在菩提廟遇見了雲襄郡主……”

江頌月心中倏然收緊,錢雙瑛也悄悄豎起耳朵。

“她的車攆意外損壞,與我求助,聞人便將馬車借了過去。未免途中與她相遇被行人誤會,不若改走小路?”聞人驚闕不疾不徐地說道,“且聞人此行是為查案,過多暴露行蹤,恐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京城與菩提廟之間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寬闊的大道,車馬行人不斷,另一條是相對窄些的林蔭小徑,百姓常走。

有時江頌月為了避免遇上討厭的人,也會選擇走小徑。

一聽聞人驚闕是想躲避雲襄郡主,江頌月精神一震,當即做了決定,“那就走小路!”

“多謝縣主體諒。”

聞人驚闕說話時,紗簾被風拂開條縫隙,江頌月正往外看,冷不丁地與他那雙盈滿笑意的桃花眼對上,霎時間心中發燙,躲閃地偏過了臉。

馬車在前方路口調轉方向,駛入樹蔭蔽日的林中小徑。

趁著聞人驚闕驅馬去了前方,錢雙瑛拽著江頌月,壓著激動心情,急道:“他對雲襄郡主避嫌,卻要親自送你回去!”

江頌月心裡也是有點開心的,但理智還在,她冷靜道:“是為了與我賠禮。”

停頓了下,語氣一低,又喃喃道:“不然就是他不懼與我傳出謠言,左右無人會信。”

這就是打心底看不起她,輕慢於她了。

被她這樣一說,錢雙瑛心中的興奮勁兒也被澆滅大半。

兩人不約而同地記起賀笳生,讀書人慣會偽裝……可賀笳生偽裝是為了騙取江家祖孫的扶持,是為了利益,聞人驚闕能算計江家的什麼呢?

他有聞人家五公子的身份和大理寺少卿的地位,江家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再說了,他也不是那樣的人。

不是吧?

這麼想了一圈,江頌月把自己弄得患得患失,看見聞人驚闕策馬將回到小窗側,心裡又沉又悶。

想不通,沒法問,她乾脆在聞人驚闕靠近前,一把推上了雕花小窗。

隔絕了外麵的視線,江頌月與錢雙瑛互看一眼,隨後長歎一聲,一起依在了車壁上,恢複了舒適的懶散姿勢。

外麵的聞人驚闕對著閉合的小窗陷入沉默。

一路無言,馬蹄聲與車輪聲相追逐,和著鳥兒不斷的啼鳴聲,襯得這一趟行程格外的安寧。

可有人心不寧,還不止一個。

直到小路駛了一半,聞人驚闕仍未想明白,他到底無意中說錯了什麼,讓江頌月不願意看見他了。

能與他解答的人隔著車窗,拒絕交談的態度十分清晰。

聞人驚闕搖頭,又走不遠,他眼皮一跳,往四麵幽靜的樹林中看了看,忽地勒馬喊停。

車廂中的江頌月再避著他,察覺到馬車停下,也得問清情況。

她打開車窗,沒了車輪聲與斷珠落地似的馬蹄聲做陪襯,立刻意識到不對勁兒了,林中安靜地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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