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劍掏出信,交給藥童:“主上有事交代,你看過信再忙。”絕煞樓已經動手,白時年被追殺的事,江湖上很快就會有風聲。
聞言,老大夫丟下刀片,起身拿過信:“你們怎麼來了洛河城?”
跟著辛良友來的,尺劍又看了眼大蟲:“我先走了。”幾乎是小跑回西淺街宅子,進了門連口氣都沒換,就告訴道,“我見到那個了。”
躺簷下搖椅上看書的黎上,一點反應都沒給。
冒冒失失的,風笑笑問:“你見著哪個了?”
“懷山穀底那個。”
“善念傳人?”
“不是…”尺劍急道:“是背簍。”
已經放下書的黎上,望過去:“她在城裡?”
“是,不過不背背簍了,趕的驢車。”尺劍三言兩語將她賣大蟲給百草堂的事說了:“一擊…”又強調了遍,“就一擊。”拳頭釘著掌心,“絕對是個高手。”
能不是高手嗎?風笑都沒眼看這傻子。他就沒發現主上自出了懷山穀底便再沒毒發過嗎?麵色還一日好過一日。
黎上站起身:“我出去走走。”
“午飯不…”
“那您趕緊。”風笑一把拉過小尺子,把路讓出來。
黎上快步向門口去。
風笑抓著小尺子:“快說,那姑娘往哪方去了?”
“東街。”
辛珊思坐在仙客樓大堂的角落,一邊等菜一邊在想辛良友來了洛河城怎麼沒鬨出一點動靜,想得正出神,聽到一聲甜極的“曜哥哥”,下意識地抬眸望去。
劍眉冷目,身材挺拔,著紅紋墨錦衣,玉帶簡單沒多鑲嵌。發後梳,中分紮成兩股辮子,這樣的發式不甚好看,但他戴了根皮質的窄細抹額,瞬間拉高了貴氣。
前幾天她說什麼來著?跟蒙曜、烏瑩遲遲早早要遇上,這不…就一並遇上了。收回目光低頭喝茶。烏瑩?眼睫一顫又掀起,瞄了一眼站在蒙曜身邊的姑娘。
其穿的是蒙人的傳統服侍,頭上沒戴帽子,隻在髻上纏了紅寶石串,一隻小小的金蝶落在旁。那金蝶十分輕薄,翅隨著走動一上一下,跟活得似的。烏瑩鹿兒似的眼睛,水靈又透著無辜,下巴尖尖,抿唇一笑,純真中透著媚。
掌櫃領兩位去樓上廂房,他們身後跟著八個高大的帶刀蒙人。
“仙客樓的醉仙鴿,最好吃。我阿爸幾天不吃,就會想。曜哥哥,你一會一定要試試。”
沒人答話,嬌嬌的女聲繼續:“甜米酒一點不醉人,加了桂花,我和姨母都喜…”
烏瑩的聲音漸遠,辛珊思淡而一笑,男主果然是隻跟女主相熟。她也知道辛良友為何來了洛河城卻安安分分了,原是有這位在。蒙曜,尊貴的誠南王,在他眼皮子底下,洛河城的官可得小心點。
許是有貴主要招待,她的三道菜很久才上全。吃得正歡時,瞥見一人入樓裡,嚇得她立馬低下頭,挪腿屁股一轉換個桌邊,麵朝牆。
小白…哥,他怎麼會在這?一些日子不見,人都精神了。那日的紅衣不俗,今日一身黑襯得他更是清泠雅淡。要命啊!見著他,就想起自個垂死縱情。
美味的魚沒味了,辛珊思舌頭剔著刺,目光不敢亂瞟,聽著背後傳來板凳聲,氣都不敢大喘。大口刨飯,叉著菜。不管怎樣,不能浪費糧食。
黎上心情很好,點了跟她一樣的菜:“合蒸魚、三鮮羹、東坡肉。”黃江碼頭,五色渾人對天發誓要改邪歸正,發生好些天了,他前個才聽說。消息也太滯後,他在想不開醫館,是不是可以開幾家書肆、茶樓…
飯菜吃完,辛珊思輕輕地放下筷子,站起身,佯作淡定地走人。她一腳都跨出門了,正想舒氣,店小二追了上來。
“客官,您飯錢還沒結。”
社死有沒有?辛珊思僵在門口,想到自己方才還悄摸摸的活一副逃單樣兒,臉上燒紅,硬著頭皮轉過身,掏出個銀角子,心虛道:“抱歉,我忘了。”
“沒事兒,早市有個也是,吃完忘了付錢,走出老遠又想起,跑回來結賬。”
這小哥不錯,辛珊思問他:“夠嗎?”
“還得找您幾個銅子。”
“幾個?”
“五六個。”
“那不用了,”她現在隻想儘快離開。
坐在大堂看著的黎上,右手攥著白瓷杯,眼裡有笑。能認出他就好,不然他沒法收賬。直至人趕著驢車走了,他才收回目光。眼睫下落,輕吐一氣。若非還有些臟事要了結,今日就與她同桌而坐了。
辛珊思啥也沒買,匆匆出城。布巾紮下頭,回去孝裡巷子。坐炕上,平複了一刻才冷靜下來。小白哥認出她了嗎?應該…沒吧?
她不敢肯定,懊惱地拍了下腿:“就是沒認出,有小二哥那一嗓子,他多看兩眼也眼熟了。”從錢袋中掏出青蓮缽,她還是練神功吧。等她神功大成,哪個來找茬的不屁滾尿流不尷尬?
丟失的是混元第二章經,那第一章經就在斷口處。
找著了,合著第二章經一塊看。聚氣下沉,凝元融通百會…不管懂不懂,她先學著珠子上的佛像,擺好樣子。不都說書讀百遍其義自見?她就念經一樣地反複念那幾句。
翌日,辛珊思又駝起背帶上煮好的水栗子、炒好的野栗子與冥紙、香,往西郊死人崗。才幾天,山陰地的那些屍身已經腐爛了,臭烘烘。
坐在孤墳前,一個一個地將水栗子、野栗子剝了仁,放到青蓮缽中,敬給墓中魂。跪好燃香燒紙,雙手合十為她默誦《混元十三章經》。
師父,徒兒已經找到您的遺物,也領會了一點經法。下次相見,徒兒定以真容,帶著完整的《混元十三章經》來。
默誦完一遍又誦一遍…香燃儘,她叩首。陪了一會師父,留下栗子仁,收起青蓮缽。拿了冥紙和香,燒給那些屍身。下午到家中,趕驢車去南市。拿回了被子,又買了足夠她吃到過年的米糧,還選了菜種,稱了蔥頭、帶根的小白菜。
院子有兩塊小菜地,魚叉挖一挖,鬆鬆土,把蔥頭、小白菜埋下。菜種隨意撒,就吃個苗,寒冬一來,肯定是要凍死。前些日子在常雲山打的草都翻在後院,驢的口糧也無需擔心。後院還有個雞舍,抓了八隻活雞回來。葷腥也有了。
就是柴,還有點不夠。
去常雲山撿了一天柴,又割了車青草。辛珊思開始閉門,靜心讀《混元經》,熟練《弄雲》。
江湖風雲起,一股來路不明的勢力,對百草堂白家掄起屠刀。白時年遁逃,八月底,蒙都百草堂關門。九月初,範西、弘江等十六城百草堂摘匾。中旬,六十三家百草堂就隻剩七家。對此,武林眾說紛紜。
“白家到底得罪誰了?”
“黎大夫呢?一點還手之力都沒嗎?”
“追殺的是白家白時年,誰知道黎大夫會不會跟著遭殃?”
“這手段…會不會是官家看不得百草堂做大?”
“沒準。”
“但密宗什麼時候手這麼軟了?到現在,誰聽說白時年死了?”
“百草堂就這麼…倒了?”令人不禁唏噓。
沒過兩天,又有流言傳起,有人去年在陽槐河上見過白時年會秦清遙。秦清遙是誰?單紅宜那個被擄的小郎君。一石驚起千層浪,敢情白時年跟秦清遙不明不白…那懷山穀之事,會不會是白時年指使?
白時年被追殺,難道跟懷山穀的事有關?
還在洛河城的蒙曜嗅到了不對,正欲啟程去魔惠林,屬下卻來回報,說白時年求見。他不由蹙眉,背在後的手撚著馬鞭:“帶進來。”
被追殺一月,白時年狼狽不堪,連發都白了大半,見到誠南王,兩腿一軟跪下:“求您庇佑。”他走投無路了。
“先說說誰追殺的你?”
白時年趴在地上,十指緊摳:“黎上,某師弟,除了他不會有旁人了。”
“他為何追殺你?”蒙曜斂目,追殺卻又不殺人?
“他…他並非是我父的關門弟子,僅僅是個藥人。我父用他試毒,他體內被種了七種奇毒。七月,某施計引他毒發。可…可能這回毒是封不住了,故對某一家下殺手。”黎上做得出,白時年額上的汗,滴落打在地磚上。
拉著白家一塊死嗎?蒙曜冷嗤,他怎麼瞧著不像:“本王不收無用之人。”
“我有用…有大用,”白時年仰起首,急得兩眼大睜,眼仁都快脫眶了:“我擅…”
“什麼用?”蒙曜打斷他的話,俯視:“你有何本事能挨到至今?”不等回話,直白道,“追殺你的人,意就不在殺你。你現在跪在本王這,才是他們想要的結果。”
“不…不是的。”
“相較你,本王更想跟黎大夫一道喝茶。”
什麼?白時年呆愣,不相信自己聽到的。屋內靜寂許久,他意識到這位跟傳言的一樣,不是個膚淺人物,動了動唇,顫著聲試探:“我父在世時,鑽研了十餘年煉丹術。”
“本王不求長生不老。”
“他要練的是人丹。”麵對這位年輕又權重的貴主,白時年掏底兒了:“將功力渾厚的人凝成丹,服者功力大增。”
荒唐!蒙曜雙目一陰。
“想出煉人丹的,並非我父,而是範西城的辛良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