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問。”他也沒興趣知道。黎上輕撫著久久的背脊,想著一事。熾情的解藥,實則也是毒。毒性能引發傷寒,沒有解藥,熬過了,毒也就解了。緋色拿到的熾情若跟六年前玉淩宮點花苞所用的配製不一樣,那他可不可以毒攻毒?
“對對對,你沒問,是我想告訴你。”陸爻也不蹲著了,一屁股坐地上:“月河圖裡藏著本天書…”
“無字天書嗎?”辛珊思有點餓了,拿了顆桃出來洗洗。
陸爻痛苦:“你兩口子能不能彆打岔,容我把話說完?”不等回應,立馬快嘴講事,“老家夥講他師父提過,破命尺和月河圖都是出自三國武侯之妻英女手。月河圖裡藏了什麼天書,什麼後世千年浮沉儘在天書裡。”
“這跟破命尺有什麼關係?”辛珊思洗好桃,用指甲輕刮起桃皮。
“破命尺能找到天書在哪?”陸爻無力。
黎上蹙眉:“你不是說天書在月河圖裡嗎?”
“是啊,一張圖能有多大?”風笑不信什麼天書之說,他隻曉善惡到頭終有報。搶尺子就搶尺子,害人命做啥?
陸爻欲哭無淚:“我哪知道,我都沒見過月河圖。”
“誰要那破尺子,你趕緊給他送過去。”陸耀祖氣恨:“一輩子都被那老禿驢坑完了,咱不拿命給他守那破尺子。”
“我也想,但不行。”陸爻腦袋一垂:“師父將它傳給我的時候,再三言明破命尺隻能傳給一心向善的人。”
陸耀祖都想用藥杵搗開他腦袋看看裡頭裝的啥:“老子說了千萬遍讓你成親為老陸家傳宗接代,你一句沒聽見。老禿驢放個屁,你都聽得清清楚楚。”
陸爻抬起腦袋,瞅上他師侄媳婦:“要不…給你吧?”
辛珊思搖頭:“我又不會算命。”
陸爻轉臉,對上正看他的小胖丫頭:“久久,你要嗎?”伸手過去,“要就給師叔公點個頭。”
黎上拍開他的手:“久久不要。”
“要不…”尺劍看陸爻被打紅的手背,生了憐憫,舉起拿著筷子的手:“我暫時給你收著,等過了中元再還你。這樣,中元那日你人要是出事了,尺子也不會丟。”
“你可閉嘴吧。”陸爻跳起:“真要沒命了,老子還管破命尺落誰手裡?”
也是,尺劍放下手,端著空碗往廚房去。
桃子皮剝了,辛珊思咬了口桃,回屋搬張凳子出來,坐到搖椅邊上,見黎大夫看來,把桃送去他嘴邊:“謠雲說納海提到了西陵城。”
“是嗎?”黎上就著她的咬口咬了一口,這麼說他沒懷疑錯。月河圖被劫,極可能就是西陵方家勾結東瀛人演的一場戲。
辛珊思戳了戳女兒的肉屁屁:“辛悅兒也厲害,竟拜到了遲兮弟弟門下。”
“你也說了,遲兮的弟弟。”遲然有多少本事,黎上不清楚,但卻知道陸爻給人卜卦極少使用破命尺。見閨女滴溜溜地盯著他的嘴,乾脆拉過珊思的手,讓小人兒舔上一口。“學什麼都要專注有恒心。尤其相術,除了耐性,還需過人的天賦。以辛悅兒的心性,你覺她讀得了《易經》?”
小小的舌頭觸到桃子肉還被嚇得縮了一下,接著舔…許是嘗到味了,黎久久手來。
“舔兩口就行了,彆過分,不然沒下回了。”辛珊思收回桃子,轉過身背對父女兩。
到嘴的桃飛了,黎久久大張著小肉手看向她爹。她爹把她摁回懷裡,柔聲安慰:“沒事,等你長牙了會走了,爹帶你去集上買。”
黎久久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小嘴下癟,嗚哇哭了起來。
“都是你給引的…”辛珊思大口吃桃,念起黎上:“等會她要是覺得奶沒味,你來伺候。”
“決定了…”沉默了有一會的陸爻,突然大聲:“我要金盆洗手。”
陸耀祖聽到跟沒聽到一樣,上回死小子說金盆洗手是五月五丟了二兩三錢銀子後。
盛了麵回來的尺劍問:“洗完手,你指望什麼養家糊口?”
陸爻看向在哄閨女的師侄:“我略通醫術,可以去醫館裡抓抓藥給人看點小病。”
“一般人家小病可不會上醫館,擱家裡熬一熬就好了。”尺劍喝了口麵湯。
兩眼上翻,陸爻好想死一死:“小尺子,真的,你哪哪都好。”
“我不給你養老送終。”尺劍撂下話,就往西廂走去。
“就是多長了張嘴。”陸爻發笑,看過院裡幾人,雖才相處短短幾日,但他們每一個都鮮活得叫他羨慕,包括叔爺。不似他,表麵活躍,內心卻早已疲憊不堪。十五年前,他不該給自己起卦。沒有起卦,就不會有後來十四年的不安,這樣…許人生還多些精彩。
尺劍反駁:“我都是實事求是。”
陸爻走到青天下抬起手:“今日我陸爻於此起誓,此生不再為己起卦,若有違必遭厄運反噬。”
這個死小子!陸耀祖真想不給他留麵,當眾錘他一頓,都說過多少回了,彆胡亂發誓,他怎麼就不聽?
“今天就曉明天會發生什麼意外,這日子…”黎上品了品,搖頭:“一點意思都沒。”
“說得對極。”陸爻手背到後,沉目細思起以後。
接下來的日子,黎上白天都在前院煉藥。尺劍找了兩個小乞丐,一文錢一隻老鼠,買了快五百隻鼠。
辛珊思以為夠了,不想沒撐到月底尺劍又開始買鼠。聽風笑說,熾情的毒太厲害了。五百隻鼠,除了喂了解藥的二十隻,其他都死了。這不禁叫她有些擔心冰寜。
而此刻,已過臨齊快到鷹頭山的薛冰寕,在路邊的食攤用過飯,給水囊灌滿水正想上路,就見一行蒙人騎著高頭大馬,將一輛拖著一副檀木棺的馬車護在中間。
趕馬車的青年,她還認識,誠南王蒙曜。
蒙曜消瘦了許多,為了車上的這副黑檀木棺,他們在洛河城耽誤了六天。雖遲些回京,但到底安置好了烏瑩。
薛冰寕震驚,棺裡裝的誰?竟能讓誠南王親自為其趕車。當看到被拖拽在後的一眾蒙人,她不由吞咽。那個在東來鎮口殺貨郎的蒙人,也在其中。
今日的他,全沒了威武、囂張,鬆弛的皮掛在骨架上,進氣少出氣多,像是隨時要倒。有女子不支,腳下絆了個跟頭,拖拽著她的馬沒有絲毫慢下。
被拖出兩三丈,那女子哭求:“誠南王…王爺,求求您放過我。您都認不出烏瑩,我我…怎麼會認出哪個是朱碧哪個是烏瑩?我也有三四年沒見她了,真的什麼也不知道…”
這聲音…雖然啞了,但薛冰寕確定臟得看不清麵目的女子就是在東來鎮口說“吵”的那位。原來他們也會落到這般,不禁叫人唏噓。回頭看了眼遠去的棺木,背上行囊離開食攤。
一入七月,坦州城就連著陰了三四天,又悶又熱。黎久久連尿布都不樂意墊,一墊就哭。不墊,那幾套衣褲又撐不住。辛珊思乾脆隻給她穿個小肚兜,時刻留意著她的神色。一有凝重,立馬抱了去屋外。
初四傍晚終於響起悶雷,半夜來雨,涼爽了。次日尺劍大門一開,就見個小乞丐跑來:“什麼事?”
小乞丐將緊抓在手的盒子奉上:“那邊那個姑娘讓俺送…”望向河邊,“咦,人呢?”
當然是走了,尺劍接了小木盒子。昨日城裡沁風樓來了新花魁,主上就猜緋色這幾日會送東西來。
“你可以走了。”
小乞丐猶不放心:“那俺可就拿她給的大錢去買饅頭嘍?”
“彆一下全給花了,明天還要過。”尺劍也丟了兩個銅子給他。
接住銅子,小乞兒覥著臉問:“您這還要耗子嗎?”
“要。”尺劍露笑。死了快兩千隻老鼠,前個終於有兩隻撐下來了。雖然那兩隻昨天還是死了,但到底多活了一日。目送小乞兒走後,他將小木盒送去風叔那。
今日小風徐徐,一點不熱。辛珊思決定帶她姑娘出門走走,不跑遠,就在宅子周邊。關了好些日子的黎久久,高興得一路咿咿呀呀。
娘倆從後門出,在清幽的後林街溜達了會,去往河邊。河裡不少鴨子在戲水,一白鵝馱著兩小鵝混在裡頭尤為顯眼。
正放鬆時,辛珊思察覺了一道目光,扭頭看向南,一眼認出站在橋上的人,辛悅兒。
如今的辛悅兒退去了珠翠,挽起了道髻,著一身素白袍,右手抱拂塵。瞧著少了兩分輕浮與驕躁,多了一些矜持,隻眼底比往日更陰沉了。她轉身緩緩下了橋,往那對母女走去。
辛珊思對辛悅兒會摸來玲瓏街並不太意外。黎大夫玲瓏街這處宅子,在官府有記檔,知道的人不少。
她和黎大夫好上的事,江湖上已傳開了。武林中,對她是否是辛珊思的猜測亦從未停止過。辛悅兒不聾不啞,會沒聽說?
一眼不眨地盯著,說實話辛悅兒不知這個閻晴是不是那個從她手裡跑了的瘋子,她努力地從其五官裡找尋,可找什麼自己又不甚清楚。
她對辛珊思的印象隻停留在瘋子、臟臭、內力高深,彆的…沒有了。不濃不淡的長眉、透著慵懶的瑞鳳目、挺直的鼻梁骨…這個女人的臉上沒有一點她爹的影子。
看著辛悅兒慢慢走近,辛珊思抓住女兒的小肉爪子,拇指輕摩著她嫩呼呼的手背。
辛悅兒駐足在兩步外,盯著,從頭到腳地將她審視,唇角微勾:“若非那塊石碑出現,我以為你早死了。”
還想詐她?辛珊思嗤笑:“你是哪個?”
辛悅兒抬眼,望進那雙平靜的眸子:“你不想知道你娘被埋在哪嗎?”
“我娘…”辛珊思冷不丁地上前。辛悅兒失色,忙後撤,隻速度太慢,一腳才離地人就已被揣進了河裡。嘭的一聲,驚得一群鴨子嘎嘎叫撲棱翅膀飛速遊走。
辛珊思冷眼看著在河裡撲騰的素白袍子:“聽不懂人話的東西,老娘都問你哪個了,你在這跟我陰陽怪氣地這啊那的。咋地,當我好欺負?你也不出去打聽打聽我是誰?”
辛悅兒會泅水,但水性一般,好容易穩住身,怒目仰望岸上的母女,還不甘心:“辛珊思,彆跟我裝,我知道是你。”
“素白袍子…”辛珊思佯作思索:“你跟遲安什麼關係?”
遲安?辛悅兒懵了瞬息又嗆到:“什麼遲安,你彆跟我說旁…”
“那遲然呢?”辛珊思戲謔地看向辛悅兒:“整天一身白袍子,抱著把拂塵,慣會裝高深。你是那老不死的收的徒弟還是女婢?”
她不是辛珊思。辛悅兒現在確定了,辛珊思根本不可能認識她師父。
辛珊思臉一板:“我問你話呢。”
她是誰?辛悅兒心生了慌:“我…我師父…”
“原是師父啊…”辛珊思嗤笑,看著辛悅兒語帶不屑:“我還以為遲兮那老禿驢已經夠不會教弟子了,沒想遲然更甚。誰給你的膽子來我跟前放肆?”
“我…”辛悅兒吞咽:“我認錯…”
“是遲然嗎?”辛珊思收斂了神色:“回去告訴那老鬼,白前拿我夫君當藥人的賬,不會就這麼算了。白前的一身本事是遲兮教出來的,遲兮死了,兄債弟還,這賬我會找他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