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第 57 章 百鬼(1 / 2)

“虛不虛偽, 我不知,隻由此叫我看清一事,方闊對黎氏一門被殺對我也許有愧疚…但不多。”黎上輕輕眨了下眼:“我目前還不清楚是為什麼, 不過這裡的事我遲早都會弄明白, 到時賬該怎麼算怎麼結我也就有分寸了。”

“我最討厭的就是彆人遭了大罪,一些個事不關己的人卻滿嘴仁義要苦主慈悲為懷放下怨仇。”辛珊思想罵人:“未經他人苦, 莫勸他人善。心若真是正的, 遇上不公,不是該將事擺到明麵上掰扯清楚,讓應還的還應討的討嗎?”

黎上認同:“黎氏的事, 我心裡自有一杆秤。如果滅我一門的是那些被害人的至親, 那麼…米掌櫃借銀掛牌殺人, 我爹娘雖不知情,可因為銀子是從黎家出去的, 他們也並不算完全無辜。”

“但罪不至滅門。”辛珊思不是幫親, 她講道理:“還有,去絕煞樓掛牌的人沒找著, 對方連個解釋的機會也沒給你家,更不提允個期限讓你家裡找出那個借銀的米掌櫃,將整件事情弄清楚…上來就滅門,這拿的又是什麼理?”

“歪理。”黎上很平靜:“據我所知,黎氏被滅門後,庫房、家裡貴重的擺件、我娘的珠寶…全都被搬空了。”

“說來說去, 還是為財。”辛珊思靠過去, 用額蹭了蹭黎大夫的下巴:“方闊那話本裡,除了滅門還寫了什麼,滅門之後的情節發展呢?一個故事總有主角吧, 主角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他沒說,我也沒問。”黎上淺笑。

“為什麼,是覺沒有必要嗎?”

“不是。”黎上低頭,嘴貼上珊思的額:“是我不信他。”

那辛珊思又不懂了:“你既不信他,又怎麼能斷言他不是滅你家門的人?”

“因為泰順四年八月,閻豐裡在追殺瓷西娘子房鈴。房鈴是魏舫的童養媳,隻魏舫因著自身的矮小,一直拖著未娶,在雙親去世後,認了房鈴做妹妹,將她許了戶人家。”

“閻豐裡為什麼要殺房鈴?”

“房鈴喜瓷,也會燒瓷,彆號瓷西,亦稱瓷戲。她喜歡在瓷上刻畫小戲,對外賣的都是刻了和樂、喜慶場景的瓷,但收在地窖裡的那些就不一樣了。她把被她殺了的那些人的死狀,刻在了白瓷上…滿滿一櫃子。”

這是什麼鬼癖好?辛珊思問:“她殺的都是什麼人?”

“全都是對兒媳婦非常慈善的婆母。”黎上道:“泰順四年八月十八,閻豐裡殺房鈴於石雲山。兩個時辰後,方闊趕至。石雲山距坦州一千八百裡,所以我家遭滅門時,方闊不可能在坦州,除非給房鈴收屍的人…不是方闊。”

算算時日,辛珊思心頭一動:“閻豐裡什麼時候死的?”

“十一月二十九,那年冬至。”

“那不就是房鈴被殺後沒多久嗎?”

“方闊給房鈴收屍時,閻豐裡就在。方闊自己說的,房鈴罪有應得。”

“既然罪有應得,他從百裡山追去石雲山乾什麼,就為了給房鈴收屍?”

“大概是想勸房鈴放下屠刀,皈依佛門吧。”

辛珊思切一聲,諷刺道:“佛門什麼時候成魔頭的避風港了?那魏舫呢,他應該不慫吧,不然也占不了你家宅地?”

“魏舫要真有糾集百鬼的本事,房鈴成親後在夫家就不會受儘婆母罪了。”

辛珊思想想…也是。魏舫若能耐,應不會放房鈴另嫁。正靜默時,車廂裡突傳來“嗚…”,兩口子不由一激靈,均轉頭看窩籃。

“久久…”黎上柔聲。

辛珊思兩手撐轅座,退進車廂:“來了來了。”到窩籃邊,見小人兒眼淚珠子已經溢出眼角了,立馬摸向尿墊,熱乎乎。趕緊開藤籃取塊乾淨的尿布,給她換上。

睡飽了的黎久久,一舒坦了便不再鬨了,喝上幾口奶,那就更美了,小腳丫子一扣一鬆。車廂外行客說笑,她嘴一頓…細聽,小樣子很專注。等聽不到了,繼續吮·吸。

“你聽得懂嗎?”辛珊思摸摸小東西背後的汗,拿了蒲扇過來輕輕扇風。

又跑了近一個時辰,他們到了犀角亭。犀角亭過去半裡路,就有個茶寮。茶寮的篷布下擺了六張桌,隻一張坐了客。黎上趕驢往陰涼處,風笑隨在後。

一個年紀不大腿有些跛的男子迎上來,並招呼自家娃子扯草來喂驢、牛:“幾位客官,快到蓬下坐著歇歇腳。”

黎上跳下轅座,接了十分精神的閨女,看著珊思下車了,才轉身往篷布下。坐在靠西邊角那桌的三人,一口一咬地吃著麵。尺劍拎上昨個做的包子,帶上一布兜要洗的桃,一邊走一邊衝朝他望來的久久擠眉。

“哈…”黎久久不經逗,高興地小肉爪子一把刀向臉,被她爹一指攔下、

他們一坐定,一個婦人拎了茶壺出來:“幾位客官來點什麼,咱們鋪裡有麵有飯還有餃子,湯水都是今早殺的雞燉的。”

黎上看向珊思:“要雞湯嗎?”

“可以。老板,你這餃子有什麼餡兒的?”辛珊思問。

“豬肉大蔥,白菜油渣,韭菜雞蛋。”

“白菜油渣跟豬肉大蔥各來一份。”說完,辛珊思看向其他四位:“你們吃什麼自己點。”

尺劍要了雞湯麵,就去洗桃了。陸爻今天很深沉,不似往日那般總麵目含笑,點了飯和鹵雞腿,抬眼看對角那三人。自打他下驢車,就一直留意著,那三人的眼始終盯著麵碗,沒瞟過瞅過他們一眼。

黎久久躺在她爹的臂彎處,很自在,小手緊緊抓著她爹的一根指頭,一次兩次地往嘴邊送,隻都沒成功。沒成功,她也不惱,再接再厲。

辛珊思給閨女扯了扯湊上去的褲腿,右耳微微一動,轉首向右。南邊路上,一佝僂著背的老漢,牽著個六七歲的女童,緩緩往這來。那女童的眼…儘是眼白,沒有珠子。兩人沒進茶寮,一步一步地踱著北去。

邊上吃麵的三位,同時擱筷子站起身,付了銀錢,跨步向他們的馬走去。黎上目光下落,看了眼他們的步子,接著跟他閨女交流:“你剛那一把勁兒怎那麼大?要抓著臉,還不得破皮?”

馬蹄聲遠走,陸爻低頭喝茶,那三人從吃麵到放筷子、掏銀錢、走路,動作都有些…刻板、僵,這不禁讓他想到麻洋縣那些木偶。

尺劍將洗好的桃子,分一分,一輛車上放三個。陸耀祖脫了鬥笠,神情嚴肅,等飯菜上來,夾了自己的那隻雞腿放到陸爻碗裡:“多吃點。”

這話現在說多少帶著點晦氣。陸爻把他那根雞腿放老頭飯上:“你也多吃點。”

黎久久不跟她爹廢話了,兩眼滴溜溜地隨著她娘的筷子走。辛珊思不看她,一口一隻小餃子,吃得腮幫子鼓鼓。

飯吃一半,一個頭發亂糟糟身子瘦小看不出男女的人,倒坐在一頭老牛上。老牛慢悠悠地走,那人一把一把地撒著冥紙。跛腿店家出來,眉皺得死緊:“今個也是怪,一波一波的。”

陸爻啃著雞腿,風笑扭頭看了眼路麵上的冥紙,望向店家:“什麼一波一波的?”

“就這些古怪人啊…”店家扯了掛肩上的抹布:“在老頭牽著小瞎子經過之前,已經有兩個光著上身頭頂壇子的漢子過去了,嘴裡也不知道念的什麼。”

“是從南往北?”風笑見店家點頭,將手裡拿著的一點包子塞進嘴裡:“那我們從北邊過來怎麼沒看到?”

店家一驚:“你們沒遇著?”

辛珊思看著店家:“許他們就是這附近的人。”

“不可能,我們家在這塊住了大幾十年了,茶寮都擺有二十年,沒見過這些。”店家把幾張桌子擦了擦,進屋就跟婆娘說:“今個咱們下響就收桌,趕在日落前回家。”

“有啥好怕的,咱不偷不搶沒乾過虧心事,不怕鬼鬨。”

“你懂個啥。大白天的哪來鬼,我是覺著這味不對。”

“有人來了。”辛珊思望向北。一頭騾子拖著載糧的長板車。車主也不趕車,躺在麻袋上,翹著二郎腿,抽著旱煙。

這回騾車沒直接過去,停下了。車主拗坐起,張嘴就想喊,隻看到有小奶娃子立馬收住聲,輕喚:“小二亮啊,你讓帶的一百斤麥子一百斤苞米,老哥給你拖回來了。”

店家一瘸一拐地出了屋,跑去路邊:“又勞累你了,快下車用碗麵,歇一歇。”

車主跳下車,把旱煙叼嘴上,一手拉一隻麻袋子甩到肩頭,扛著送進茶寮:“這回還是一樣,銀錢給你嫂子。”

“嫂子能嫁給你,真是幾輩子修來的福。”

“那潑婦除了不會生娃,樣樣都好。”車主丟下麻袋,歎氣完又笑起:“給我盛罐雞湯,她就喜歡你家這口。”

風笑聽著話,看著那精瘦的黑皮漢子。

黑皮漢子拿下旱煙,拽褂子抹了把臉,稍稍歪身去看小奶娃,眼都笑眯了:“瞧把她饞的,這閨女真俊。”

風笑抽了抽鼻:“想要孩子,你這東西得戒了。”

“啥?”黑皮漢子看了看自己的旱煙,望向說話那兄弟。

“我說,你這旱煙不戒,一輩子都難有孩子。”風笑都聞到味了。

“說真的?”黑皮漢子愣愣的。

尺劍看在他誇久久俊的份上,給了句話:“我風叔是有名的大夫,可不會誆你。你旱煙裡的菜蟲草味,都熏人。”

黑皮漢子趕緊跑遠點,把旱煙給滅了。風笑好人做到底,去驢車上取了筆墨,給他開了個方子:“我也是看你對媳婦不錯,才不忍你膝下空虛。自拿去醫館,抓了藥回家三碗水煎成一碗,早晚服。”

“謝謝謝謝…”黑皮漢子丟了煙杆,手在身上擦了又擦,才小心翼翼地接了方子,轉頭就衝黎上傻笑:“我婆娘長得也好,生的閨女肯定不比你家的孬。”

辛珊思莞爾:“那就祝大哥早得貴子。”

“男女都一樣,有個就行。”黑皮漢子拿了方子折也不敢折,都不知道放哪,摸摸褂子抓抓褲,最後還是決定趕緊回去:“小二亮,湯呢?麵今個哥就不吃了,改天哥得了娃子,你到哥家吃酒。”

風笑都笑了,這才到哪,酒都約上了。

吃完飯歇了半刻,他們付了飯錢,離開了。驢車走在道上,黎上想著那些怪異,目視著前方,也就眨個眼的工夫,視野裡便多了個人。剛剛,前路是八人,現在九人。目光落在一背著背簍的女子身上,之前沒她。

“珊思…”

辛珊思輕拍著窩籃裡的閨女:“怎麼了?”

“你來趕會車。”

“好。”辛珊思出車廂,接手驢鞭和韁繩。黎上退進車廂,先把瞌睡的閨女哄睡著,然後拉開一暗格,取了他的藥箱出來。

辛珊思看著那個背背簍的女子漸漸往路中央走,她趕車靠邊,要從旁過的時候,一顆頭突然自背簍裡伸出,咧著三瓣嘴對著她笑。瞧清麵目,淡定地用鞭敲了敲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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