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第 57 章 百鬼(2 / 2)

驢快走幾步,越過她們。

“黎大夫…”

“嗯。”

車廂裡,黎上正在往手上塗白色凝膠樣的東西。

“鬨鬼不都是晚上鬨嗎?現在日頭多高的,他們怎這麼急?”

“這是讓我們提前繃緊心神,如此…到了晚上,我們也就累了。”

“還挺奸。”辛珊思彎唇。

黎上塗好手:“一會你也把手塗一下,我給你一百根毒針。”

辛珊思回頭瞅了一眼:“這個是什麼?”

“我自己製的油,塗到手上,五息生膜。這個膜可以隔絕毒物。”

又跑了幾裡路,辛珊思正要跟黎上換位置,餘光就瞥到路邊雜草叢上飄著一張白紙。風帶著白紙翻了個麵,紙上有字。她要沒看錯的話,字行的分布,跟風笑之前開給人的方子一樣。

趕車在後的風笑也瞧見了,不過沒停下去撿。

辛珊思進了車廂,藥箱還沒收。她拿了油,學黎大夫的樣子,往手上細細塗抹。

日頭偏西,黎上看到了那輛載糧的騾車。車主黑皮漢子坐在麻袋上,雙目呆滯地哄著個四肢異常長的八·九歲男童。那男童盯黎上就像盯著塊肥肉,口水流了一下巴。

黎上麵上無異,趕車經過。

“希望這些鬼祟彆傷無辜。”辛珊思見閨女醒了,抱她起來喝奶。

“我們不理,他們應該不會傷那車主。”才說完,黎上就察覺一道灰影從旁掠過,斂目看清,原是剛那男童。他像隻猴子一樣,手腳並用地在地上飛奔。

黎久久咕咚咕咚喝著奶。辛珊思擼著她的小肉腿,手上塗了油,觸覺確似隔了層薄膜。

因為路上的各種詭異,驢車走的不及上午快,等到大望縣天都黑了。看著空空蕩蕩卻到處飄著冥紙的街道,陸爻換下風笑,趕驢車跑到最前。風笑上了黎上的車,守窩籃。

尺劍控驢往邊上,跑到陸爻前頭:“你還是安生跟著我吧。”左瞅瞅右望望,這縣不見一點燈火,跟誌怪雜談裡描述的鬼城一般樣,他們到哪去找客棧?

跑了半刻,驢都生了不安。黎上調轉車頭,故意大著聲說:“我們往回走,離開大望縣。”裝神弄鬼大半天了,總不能一直被動下去。

“小郎君何必這樣急呢?”一柔美的女聲從街道儘頭來,帶著股鬼魅。

黎上不理,依舊趕著驢往來時路走。尺劍望著街道儘頭亮起的紅光,撇了撇嘴,催著陸爻:“麻利點,咱們跑起來,讓他們在後追。”

陸耀祖的牛,蹄子一點不慢,像識得路一樣拉著長板車,噠噠在前跑。眼看就要出縣城了,一聲尖銳的嗩呐聲來,隨之幾個身著染血囚衣披頭散發戴著鐐銬的鬼,從黑暗裡僵硬地走出來。叮叮當當的鎖鏈撞擊聲,在這風蕭蕭的晚上顯得格外陰森。

牛車停下,驢也不跑了。尺劍站到轅座上,往後望,見一行鬼差抬著一頂大紅轎子一步三顛地向這來。他們所到之處,街道兩邊均亮起大紅燈籠。

“桀桀桀桀…”一尖細的笑聲從右邊紙紮鋪子傳出:“吾等恭迎閻王多時了。”音一落,十幾打扮不同樣的鬼魅自街道兩邊屋頂直上丈餘,俯衝而下。同時,吱呀吱呀的拉門聲響起,各路鬼怪從鋪裡跑出、爬出、走出,立時間耳就被鬼哭鬼叫灌滿。

“哇哇…”黎久久被吵醒了,扯著嗓子嚎起來。風笑用閻小娘子的小襖將她包裹,抱進懷,捂著點她的小耳朵。

辛珊思聽著車廂外的嘈雜,臉上淡漠。

“閻王…”

“恭迎閻王…”

鬼祟從四麵八方來,越聚越多,連聲喊閻王。陸爻看著四周的癲狂,握緊手裡的三枚銅子。煩躁的驢,一下接著一下地嗤鼻。鬼祟將一行圍住,一點一點地逼近。

大紅轎子到了,一隻指甲足有寸長的手撩起轎簾,露出轎中穿著清涼的尖臉女子。她妖嬈出轎,被眾鬼簇擁,血紅的指甲半掩麵,嘻嘻笑問:“閻王為何還不出來號令鬼使?”

眾鬼更是瘋狂歡呼。到了此刻,混在鬼祟裡的百姓也察覺出不對了,還算聰明,默默往外擠。

看著閨女嚎哭,辛珊思運功,一聲嗤笑空靈,壓住鬼音,幽幽說道:“原來你們就是這樣殺的我爹。”

眾鬼沒想到她會來這一句,還有些莫名。鐺鐺銅鑼聲自西邊來,仍坐在轅座上的黎上,望著遠處黑白無常領鬼差抬空轎乘白煙來,唇角微揚。

辛珊思的聲再次響在街道上空:“有言在先,今夜是殺人夜,不想死的就趕緊離開。不離開的,我可不管你是人是鬼,一律送下黃泉。”

這話一出,還有些不明狀況的百姓便一下子都清醒了,衝撞著往外擠。場麵頓時更加混亂,有鬼祟笑鬨著抓起一個快要擠出人群的男子,砸向黎上的驢。

黎上拉韁繩,穩住驢。那男子撞在驢肚上,沒摔重,慌忙撐地爬起。一吊死鬼猛地衝到他眼前,嚇得他兩眼翻白暈厥了過去。

黑白無常到,尖著嗓子吟唱:“請閻王回歸地府…”

音未落,百鬼衝撞驢車。黎上自腰間拔出一針,彈向愈發暴躁的驢。在驢昏沉伏地時,一隻鬼手自窗口摸進了車廂。辛珊思一根針直接插在那手掌心,那手忙縮回。僅僅三息,慘叫響起。水鬼抱手滾地,整個人冒著白煙。

見此,眾鬼怒。辛珊思出車廂,溫柔地將車廂門關上,拔了插在車廂邊上的魚叉,一聲招呼不打,就一叉擲出。魚叉如箭,連穿三鬼,帶起一抹血霧,將第四鬼釘在紙紮鋪子的門上。

眾鬼驚愣後群起攻之。黎上趁機,連擲毒針。很快,慘叫連片。辛珊思燜了一肚子氣,右手成爪一抓,靠近的一隻鬼就被一股吸力硬扯到她跟前。她反手一擊,打碎鬼脖頸。翻身飛躍,拔下魚叉,一記橫掃,斷了幾鬼腰。

尺劍安撫不住驢了,乾脆放任,一手拉著韁繩一手抽出斬骨刀。驢拖車橫衝真撞,他揮舞斬骨刀。陸耀祖手中刀,絲毫不比辛珊思的魚叉慢,殺出條血路,拉著陸爻將他推到黎上轅座邊。

僅僅百息,這方已血腥衝天。辛珊思刺穿一鬼心脈,餘光瞥見紅指甲鬼在撤離,返身一魚叉就飛擲過去。

那紅指甲女鬼橫跨一腳,避過。魚叉嘭的一聲插在大紅轎子上。女鬼再逃,不止她,黑白無常也開始跑了。黎上立馬出聲:“不要追。”

辛珊思也沒打算追,蓮步過去,拔回魚叉,站著不動看女鬼逃。下午,她路上見著的那幾個,到現在一個都還沒出現。

尺劍的瘋驢從旁經過時,黎上一針彈去。驢又跑了十來步,漸漸無力,癱在地大喘息。陸耀祖殺了最後兩隻鬼,速速退回黎上的驢車邊:“還沒結束。”

車廂裡,黎久久也不哭了,在一聲一聲地抽噎。

一陣風來,辛珊思聞著風裡的腥膩,左耳微微一動,唇輕啟:“來了。”

鬼影在屋頂飛躍,帶著尖銳刺耳的鬼叫,三五息就到了。鬼叫驀然消失,鬼影看似殺向左,卻閃向右。辛珊思蓮步,同時魚叉出手。正想穿車窗的鬼影察覺危險,立馬翻身上車廂頂。隻未等他再動作,背後一快刀橫掃,攔腰將他截斷,上下·身飛離車廂頂。

陸爻定睛一看,這不就是下午那四肢長的男…不是孩子,他隻是長的像童兒。

又來鬼祟,不再是單個了。尺劍扔回魚叉,辛珊思一把抓住,看看駝背老頭牽著白眼仁女童,又瞧瞧頭頂缸的兩男,再側身扭頭望望倒坐牛背撒冥紙的那位。

他們之後,還有背簍女人、獨眼先生、搖銅鈴的黑裙女、趕草人的歪嘴婦人…絡繹不絕,個個腳步輕盈,不急不慢。

陸爻斂目:“這才是百鬼夜行。”

辛珊思吸氣長吐,望向大紅燈籠的儘頭。一個矮小的男子穿著短打,像有急事,快步而來。也就十息吧,人到了五丈外,張嘴說道:“百鬼聽令…”

遊走的各怪人立時頓足,抬起頭。

這聲音,黎上眼一眯:“魏舫。”

確是魏舫,他也聽到黎上的呼名了,但並不在意:“送黎大夫、閻夫人一家上路。”

“是。”

離得最近的獨眼先生,銀勾殺向黎上。辛珊思想去攔,卻來急促的銅鈴聲,側身避過銅鈴,同時一掌擊向前。藏在黑暗裡的黑裙女現了身,口鼻血湧。黎上兩個銀針,逼得銀勾忙撤。

陸耀祖見閻晴離車廂,便收回了腳,不去追擊那扁頭。尺劍對上背簍女子和趕草人的婦人,越戰越勇,將學來的招式儘數施展。

二十七鬼圍攻辛珊思。辛珊思將他們看成樹葉,手中魚叉揮使到極致。魏舫看著那邊血霧騰騰,心中發寒,不敢再拖遝,運功飛掠就要上黎上的車廂頂。陸耀祖點足而上,放一刀,將他掃退到車廂後,激鬥了起來。

百息後,辛珊思一記殺招結束,跺腳直上,隨著魚叉頭一滴熱血滴落,二十七血淋淋的男女慢慢癱倒。手腕一轉,她踏空殺向不遠處的小矮人。見狀,陸耀祖退回車廂邊,返身一刀,誅了欲偷襲的扁頭。

魏舫人矮,但用的劍卻足有五尺長,刃口鋒利,劍身十分柔韌,耍起來似鞭。辛珊思滾身,看著刃口滑過眼前,魚叉抵地,腕上用力,回旋一腳踹向乘勝追擊的魏舫。

魏舫不防被踹了個正著,腳摳地,退出丈餘才刹住。

辛珊思魚叉逼近到他寸內,他急避同時左手彈棋子向黎上的驢車。見之,辛珊思雙目一陰,手下攻勢更是迫人。從街邊鬥到路中央,魏舫連連退。轉眼兩人就離車廂十餘丈了。魏舫再退,辛珊思蓮步越過,截了他的退路,把他往回打。

一往回,魏舫就拚命了,軟劍似遊龍一般,卷上攻來的魚叉。

辛珊思被他一拉,索性鬆手,當這時,彈出一針。見針,魏舫大愕,要退。辛珊思一掌擊向魚叉柄。被軟劍纏住的魚叉,直穿魏舫心口。魏舫還沒倒下,一眾黑衣持劍從西殺來。

辛珊思奪了魏舫的軟劍,蓮步衝入黑衣。當最後一個鬼祟倒下,陸爻轉頭看向東來的白袍。與黎上對視一眼後,他起步迎去幾步,停在一個尚算乾淨的地方盤坐下。

遲然看著滿街的橫屍,心也發緊。望了眼正與鬼門死士戰著的女子,他運功快走,在進到陸爻三丈內,握緊拂塵。

“我給你算一卦吧。”陸爻冷眼看著遲然,也不管他同不同意,直接丟出三枚銅子。

遲然下意識地看銅子,一眼神變,急退三丈,轉身就走:“老朽改日再來取破命尺。”隻才走出十餘丈,西方打鬥聲沒了,他腳步依舊。

辛珊思提劍回頭,見黎大夫點首,心領神會,放慢蓮步追殺遲然。遲然果然引她往東跑。隻離了街道,她猛然加速,如雷閃一般截下遲然。

遲然拂塵迎軟劍,根根銀絲打在劍上,發出清脆的當當聲。轉瞬百餘招,辛珊思不戀戰,在軟劍卷住拂塵時,開口:“你可知陸爻剛那一卦是給誰算的?”

遲然不敢分神,扛過兩腳,一力收回拂塵,撤退。辛珊思不依:“你要引我去哪呀?”再次截住他路,把他往回逼,“你知不知道我們一晚上就在等你?對了,納海的妹妹謠雲,找陸爻算過命你知道嗎?”

聽著納海、謠雲,遲然到底恍了下神。辛珊思一招直逼他心窩,他來不及躲閃,隻得退身。當他退到一定速度時,辛珊思故意緩下,在他翻身時,掠過去一記回殺。

遲然定住,背脊線上血滲出,在雪白的袍上顯得尤其醒目。鐺…一塊鐵牌自他的袖口滑下。

辛珊思撿起,指撫過鐵牌背麵的大門,冷然一笑,轉身蓮步疾走。回到街道,她便看到一群木偶蹦蹦躂躂從西來,已經就快到他們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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