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S01E02–四月–友達』(1 / 2)

貓型外觀的可愛巴士,滿載著家長們的擔憂搖搖晃晃地上路的時候,天色還沒完全亮起來。等在町內轉了一圈,滿載著小朋友來到幼稚園的時候,太陽已經高掛在天邊了。

今天是個好天氣,天空晴朗無雲,隻有栽種在園外的行道樹投下了一片連綿的陰影。

向日葵班的小朋友們還是第一次乘坐幼稚園巴士,興奮感和新鮮感壓過了離開父母的不安,大部分人一路上都在不停地東張西望。

和好奇心過剩的同學們一樣,犬井戶締直到下車前都坐在靠窗的位置,一個勁地盯著外麵看。他的臉貼在玻璃上,仍由呼氣時的白霧籠罩住一小片車窗,也不舍得移動一下。

透過車窗看去時,視野不免顯得有些狹小,同時視角在不受自己控製地行進、停止,這帶來了相當的新奇感。

……天神町,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原來是這樣的嗎?平常要走很久的街道,一眨眼的功夫就過去了,那些地藏佛也變得好小……

犬井戶締還是第一次從這個角度打量天神町。這個被群山環抱的古舊小鎮,在春天的序曲裡充滿了彆樣的風情。

沙耶會在這裡呆多久呢?這次還特意買了房子,應該會留很久吧?可是之前也有過這樣的事,那個時候雖然買了房子,但事情一旦結束……

按照她一貫雷厲風行的辦事效率來說,大概很快就會搬走吧。

帶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犬井戶締踢了踢小腿,坐直身體,更專注地看起了車窗外的風景,像是要把它們全都記在心裡一樣。

這裡的氣味、這裡的風、這裡的天空、這裡的森林——他全部都好喜歡。

*

比起九條沙耶絞儘腦汁的描述出的幼稚園的優點,犬井戶締首先感受到的,是什麼都要照著規則辦事的“不自由”。

對幾個大人可以統一稱呼為老師,但另外兩個特定的大人最好稱呼為園長先生和副園長先生;進幼稚園要和園長問好,早上來要和同學、老師問好,看見彆的老師也要問好;所有的東西都要好好地放在教室後麵,進校舍要換鞋、換衣服,出去也還要換衣服,連上廁所都要記得換拖鞋……

犬井戶締完全是暈頭轉向地跟著大部隊完成了這一係列流程,貓生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麼叫做挫敗。

“……好難,好複雜,記不住,好想回家。”

“你覺得很難嗎?”似乎是聽到了他沮喪的自言自語,旁邊的一個男孩子扭頭看了過來。

他留著一頭短發,發質偏細軟,鴉黑色的碎發散落在額前和耳旁,一雙藍色的眼睛又大又圓,偏生眼角上挑,看上去比犬井戶締的眼睛還像貓眼。

被犬井戶締猛地用頭去撞整理櫃的舉動嚇了一跳,男孩子連聲音都帶上了些小心翼翼:“那個,你要是記不住的話,可以看我……?跟著我一起做就好了。”

犬井戶締捂著發紅的額頭看向他,神情裡帶了點因為不擅長和他人交流自然而生的怯懦:“……可以嗎?”

這個時候,他的神態看起來和早上的時候截然不同,不僅沒有了撒嬌時的嬌憨,整個人緊張又不安,看起來就快縮進自己的殼裡了。

九條沙耶:養了一些隻會窩裡橫的貓。

“沒什麼不可以的吧……”男孩子小步靠過來,神態拘謹地打量了一會犬井戶締的額頭,看起來相當擔憂,卻還是露出了非常溫柔的笑來安慰他,“記不住也沒關係,我可以告訴你的,不要這麼傷害自己。”

他拉開了犬井戶締的手,用指腹在那一小塊發紅的皮膚上揉了揉,又踮起腳吹了吹:“呼——呼——吹吹就不痛啦!”

……好溫柔。

聲音很溫柔,動作也很溫柔……

犬井戶締眨了眨眼,不自覺放鬆了一點,對著男孩子露出了一個小小的笑容來。

察覺到犬井戶締對於過近的距離的不適應,短發的男孩子體貼地向後退了幾步,開始向犬井戶締介紹起了幼稚園的“規則”。

似乎是在來之前就對步驟了然於心,他的講法和新人狩野稚相比竟然顯得更有章法。

在早上離開家門的時候,要對家裡人說“我出門了”,要對來接的老師和車上的同學說“早上好”,到了幼稚園後要和園門口的園長先生說早上好——這便是進幼稚園前所有要做的事情。

而在走進幼稚園校舍之後,便該換上室內鞋了。

根據男孩子所說,也隻有換上了室內鞋之後,才可以在校舍裡移動——光著腳的話可能會劃傷自己,隻穿襪子的話襪子會變得很臟,穿室外鞋的話灰塵和臟東西都會被帶進來。

完成了以上兩步後,也就到了最後一步,而這一步的事情全部都要在教室內完成。

首先,要在教室後的整理櫃找到貼了自己姓名標簽的那格,放置好自己的帽子、挎包、便當和水杯;接著,把帽子摘下來,黑白兩件的製服換成體操服,再套上包裡的罩衫;最後,是整理自己的衣服……

犬井戶締拉了拉袖口,沒什麼成效後又悶著頭蹲了下來,左手的指尖從袖口一路往裡探,試圖拉平裡麵衣服的褶皺。雖然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但蹲在他身邊看了半分鐘後,短發的男孩子也明白他在糾結什麼了。

“……要不要我幫你?”他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握住了犬井戶締的手腕,“這個自己來有點難的感覺……”

快被那皺起來的一點衣褶氣到哭的長發孩子抿緊唇,悶聲點了點頭,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看。

看到他的表情,短發的男孩子忍不住偷偷笑了起來。

他一隻手的指尖探入袖口,夾緊了內襯的布料,另一隻手動作不停,把外衣的袖子卷了上去。等內襯的袖子拉直後,他才摁著內襯的袖子,一點點的又把外衣的袖子卷了回來。

看著他鬆手後,犬井戶締試著動了動手臂,隨即默默地把另一隻手也遞給了他,眼睛裡滿是掩飾不住的期待。

“是是……好,這樣怎麼樣?”短發的男孩子彎著眼睛,如法炮製了另一隻手的袖子,“感覺舒服點了嗎?”

似乎是做順手了,在解決了袖口的問題後,他拉著犬井戶締起身,又相當自然地踮起腳尖,認認真真地整理好了犬井戶締亂搭搭的衣領、掖進褲子裡的衣角,最後拉直了有些泛皺的天藍色罩衫。

“謝謝!”犬井戶締舉著手仍憑他動作,神色裡那點不自然的神色徹底消散,眼睛閃亮亮的,“你好厲害……”

“厲害什麼的……這個很簡單的啦,你隻是不知道具體怎麼做而已。”聽到犬井戶締的話,短發的男孩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尖,“說起來,你的名字該怎麼念?”

他拉著自己的罩衫,指了指上麵已經彆好的名牌:“我的名字是諸伏景光,諸伏家的景光,你想怎麼叫我都可以!”

犬井戶締眨了眨眼睛,摸了摸口袋,從裡麵摸出來了還沒戴上的名牌,直接遞給了諸伏:“犬井,我是犬井。”

諸伏景光軟軟地“嗯?”了一聲,下意識接過了名牌打量起來。

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根本沒發現,諸伏景光摩挲了一下名牌的邊角,意外的發現名牌上麵的那層塑料薄膜都還沒有撕掉。

不過這種東西不撕掉也沒有什麼奇怪的,因此他隻是不動聲色地把卷起來一點邊緣的薄膜按了回去,什麼都沒說。

“犬井……犬、井……”他來回數了兩次上麵的國字後,有些遲疑地皺起了臉,“犬井、「イヌイ」寫成國字的話,是幾個字呢……?”

“兩個。”犬井戶締探過頭來,指了指名牌的前兩個字,“就是這個!”

“嗯嗯。”諸伏景光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用指尖遮擋住了前麵的兩個字,“那後麵這個要怎麼念?”

“我忘記了。”犬井戶締理直氣壯地回答道,“沙耶一直都隻叫我前兩個字,所以後兩個忘記了。”

……嗯?忘記了?

麵對著無法想象的情況,諸伏景光捏著那塊嶄新的名牌,一時間有些不知道說什麼好。在片刻的沉默過後,他裝作理解地點點頭,擺手讓犬井戶締稍微彎下一點腰。

兩個人的身高實際上是差不多的,但名牌彆的位置在左胸接近領口的位置,犬井戶締正常站著的話雖然也能彆,諸伏景光卻沒法把自己下針的地方看的很清楚。

而對於這種可能會刺到肉的彆針來說,那樣就太危險了。

“很高興認識你,犬井同學。”他一邊笑著,一邊仔細地捏起布料,彆上了名牌,“今後請多多指教~”

“嗯嗯、你也是!”

思考了片刻後,諸伏景光看著已經彆好的名牌,慢慢地歪了歪頭:“……犬井同學是想說,“我這邊才是”嗎?”

他藍色的貓眼裡倒映出犬井戶締瞬間變得窘迫的表情。

*

向日葵班的教室就在進門左轉第一間。拉門上如同名字一般貼著向日葵的圖案,窗戶上也是如此,都貼著大小不一的金黃色向日葵。清晨時分,太陽斜斜著照射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了歪斜拉長的花朵狀影子。

在諸伏景光的幫助下,解決了著裝和各種雜亂問題的犬井戶締麵臨了一個嶄新的難題——座位選擇。

教室中間有排列好的一長排單獨的座椅,幾條可以拚起來的長桌正靠著牆壁堆放。犬井戶締的視線來回在教室裡轉了幾圈後,猶猶豫豫地挑選了最靠窗的位置,而諸伏景光緊跟著便坐在了他的旁邊。

不過與其說那是窗戶,不如說是玻璃拉門。

被擦的清澈透亮的拉門後,是一小段連接室外的過道,坐在座位上就能一覽無餘地看到沙土操場。不僅可以曬到太陽,還可以看見外麵的景色,對犬井戶締而言算得上是教室裡最好的位置了。

而諸伏景光的想法就比較簡單了,他隻是單純地的跟著目前整個班裡最熟悉的人坐在了一起而已。

同桌的臉是班裡最漂亮的那種事,他不是很清楚呢。

等小朋友們都找到位置坐下後,早已站在教室前麵等候多時的青年教師拍了拍手,吸引了同學們的注意力。也是直到這個時候,犬井戶締才認真地打量了一眼自己未來三年的老師。

青年教師看起來大約在三十代左右,仍然算得上是青年,留著一頭黑色碎發,臉上是溫柔的微笑,身上服裝整潔。

同樣被狩野稚吸引了注意力的還有諸伏景光。和粗略看了一眼便不感興趣地低下頭的犬井戶締不同,諸伏景光的觀察更仔細,除了犬井戶締觀察到的部分,還額外注意到了青年不僅是指甲修剪得整齊圓潤,連胡子也刮的很乾淨。

而結合之前得知諸伏家有兩個孩子後他便詢問能不能稱自己為“景光君”的行為,毫無疑問是一個非常細心的人。

唔……就是看起來好像有點緊張,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呢……

對自己第一次上任便被看穿毫無察覺,青年教師在確定小朋友們都看了過來後,微笑著黑板上一筆一劃地豎著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狩野稚。

“雖然今天已經不是老師和大家第一次見麵了,但這還是老師第一次向大家做正式的自我介紹。很高興認識大家,老師的名字是狩野稚。”青年口齒清晰地做著自我介紹,語調和緩而溫柔,隨後又轉身,把對應的平假名標注在了漢字的旁邊。

這就比隻寫漢字要來得有意義多了。

剛剛入學,大部分小朋友最多也隻接受過啟蒙教育,漢字是起碼要到小學才會開始安排學習的高難度課程——而假名則不同,哪怕是幼稚園生,隻要能念出來基本就能懂個大概。

“大家平常稱呼我為狩野老師就可以了。”狩野稚對著小朋友們認真地鞠了一躬,“在接下來為時三年的幼稚園生活裡,老師會一直陪伴著大家,請多多指教。”

向日葵班的小孩子們拉長了聲音,此起彼伏地回應道:“是,請多指教——”

在得到稚聲稚氣的回答後,狩野稚暗暗鬆了口氣。

第一堂課,也沒說的那麼難嘛。按照之前打好的腹稿來就是,他記得下一步是……

“大家都很精神,很好哦!那我們接下來,稍微談一下我們班第一年的安排怎麼樣?”他彎腰從身後提起一個鼓鼓囊囊的手提袋,從裡麵掏出了一疊厚厚的手寫日程,“我們四月份開始的安排是……”

“……入園式,哦,這個已經過了,下一個是家長會,嗯,這個也過了……”

一陣紙張翻頁的聲音。

“接下來是家庭訪問、遠足、定期健康診斷、身體測定……“

“……保育參觀、小學參觀……啊,抱歉,這個是櫻花班的,我們第一年沒有這個安排……”

一陣圓珠筆筆尖在紙上來回劃過的聲音。

犬井戶締微微歪著頭,身體時不時地搖晃著自娛自樂的動作漸漸慢了下來。越來越慢、越來越慢,最後乾脆停擺的同時,他的嘴越張越大,眼神裡的迷茫之色幾乎要溢出來。

好複雜……

出於某種奇妙的心態,他下意識扭頭看向了旁邊的諸伏景光,看見他也一臉困惑後,暗地裡舒了一口氣。

連那麼厲害的諸伏同學都沒能理解的話,這就絕對不是他的問題了……!

*

一口氣念出本學年全部的安排後,狩野稚神清氣爽地長出了一口氣,將計劃日程表放回了包裡。

那疊厚厚的紙被塞進包裡的時候和什麼塑料質地的東西擠壓了起來,發出了相當明顯的雜音。

被聲音提醒,青年教師想起了什麼般眨眨眼睛,敞開袋口向小朋友們展示了一下袋子裡的東西——整整半袋子五顏六色的小零食。

剛剛才冷下來的氣氛驟然又躁動了起來,大部分小朋友的眼睛都變得閃閃發亮,期待又好奇地盯著那個看起來不大的袋子。

“接下來我們要進行的是自我介紹環節哦,各位小朋友都要參加。”狩野稚抖抖袋子,好笑地看著小朋友們的眼睛隨之轉動,“除了要說出自己的名字,向大家介紹你自己以外,各位小朋友們還可以說說看自己喜歡什麼、討厭什麼,將來想做什麼,這樣說不定可以交到誌趣相投的好朋友呢。”

“為了表示鼓勵,每個勇敢的做自我介紹的小朋友都可以從這個袋子裡挑走一份作為獎勵哦。”

“好,現在勇敢的小朋友可以舉手後站起來做自我介紹了~”

在小朋友們彼此沉默著地打量了片刻,在狩野稚臉上的笑容都快掛不住之前,終於有大膽點的舉手站了起來。

聽完她磕磕絆絆的自我介紹後,狩野老師輕快地鼓起了掌,又叫小朋友們一起鼓勵她,隨著教室裡響起的掌聲,自我介紹環節的氛圍也變得輕鬆了起來。

在有了第一個成功案例的示範以後,其餘的小朋友們也紛紛踴躍舉手,站起來做起了自我介紹。

“……我是花間凜……

“……這邊是外守有裡,大家可以叫我有裡哦……”

“……我是西園寺凪,最喜歡的是鳥……”

幼稚園的小孩子們還沒什麼性彆意識,幾個女孩子表現得比男孩子們大方多了,根本不用狩野稚催促就一個接一個地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