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02E18–七月–愛月撤燈』(2 / 2)

“哈啊……”擰著半乾的毛巾,順著紋路擦拭著榻榻米的黑發女性停下手裡的動作,伸了個長長的懶腰,“這種天還有精力出去玩,小孩子真好啊——”

不到兩個小時後,黑發女性便發自內心地產生了後悔的情緒,真切地想收回那句話。

“你們跑到哪裡玩去了?”她插著腰,腳尖在地麵上打著節拍,站在宅子大門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兩個小朋友,“之前不是說好了,要在午飯前回來嗎?”

“嚴格來說,現在才十二點四十五,還不到我們一般的午飯時間。”抱著需要處理的垃圾,諸伏高明事不關己般地從幾人身邊路過,隻輕飄飄地留下了一句像是在為兩個人辯解的話語。

雖然挺好奇為什麼兩人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但現在媽媽一看就在氣頭上,還是不要湊熱鬨了——嗯,但公正地發言是可以的。

“就是說!”兩個小孩子飛快地打蛇隨棍上,理不直氣也壯,“還沒到點呢!”

“高明——”瞪著長子走過去的背影,諸伏光哼了一聲,又把不善的目光放在了二人組身上,“景光,KIKI,彆想狡辯。你們身上是怎麼回事?”

於是諸伏景光捏著自己被樹枝勾破了一點的衣角,討好地笑了笑,試圖不動聲色地藏起來;而犬井戶締拍著自己灰撲撲的頭發,也跟著露出了個害羞的表情。

可惜黑發女性板著臉盯著他們,完全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

“是因為……唔,是因為……”諸伏景光支支吾吾了半天,完全看不出平常的機靈勁。犬井戶締則果斷低頭,仗著身高劣勢——優勢——裝聾作啞地縮在了諸伏景光的身後。

黑發女性低著頭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唉,你們兩個看起來就像是從泥坑裡出來的一樣……快點去把自己收拾一下。”

“特彆是你,景光。”看著幼子茫然的眼神,她俯下身在他的臉頰旁點了點,又一臉嫌棄地抹回了小孩子的衣服上,“衣服上我都懶得說你,但是臉上——我真不知道你怎麼搞的,全是泥和灰……”

那當然是諸伏景光爬樹的時候摔下來搞的——犬井戶締身上的灰倒不是因為爬樹,但他在樹下麵仰頭看著諸伏景光,最後被從樹上掉下來的貓砸了一身,兩個人一起在地上滾了好幾圈。

“你也不要偷笑了,KIKI,你臉上也差不多。”諸伏光單手捂住臉,側身後退了一步,讓出進門的道路,“現在我去準備衣服,你們都給我去洗澡!”

——7月26日——

下諏訪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呢?

“今天又要出門嗎?真是辛苦啊,九條小姐。”

“哈哈,畢竟是工作,沒辦法啊。你也是,辛苦了。”

穿著取材專用的服飾,九條鞘笑著對旅館前台打了聲招呼,背著自己的包再次走出了旅館。

自從來到這裡,她已經毫不停歇地調查了快兩個月,該查的事、能查的事都已經查清楚了,如果不是執著於最後剩下的那點小尾巴,她早就可以收拾東西動身回天神町。

……偏偏那麼幸運。

偏偏那麼不幸。

她站在路邊的樹蔭下,捏著手裡那厚實的牛皮紙袋歎了口氣,神色莫名。

如果提到僻靜的鄉村,除了遠離城市的喧囂和浮躁,還有一個優點是不管怎樣都會被提到的。

那就是優越的自然環境。

鄉間的空氣清新,入目所及的皆是一片綠色。這裡沒有鋼筋混凝土澆築而成的高樓大廈,隻有傍山而居,傍水而居的一座座木質建築拔地而起。

在盆地地形下誕生的下諏訪町,與其說是在盆地中央開辟了一塊人類生存的城鎮,不如說是與自然真正達成了共存。

當地人信仰著寬闊的淺水湖與倒映出來的月,相信著天上劃過的烏雲是兔子在天上招手,篤信著這裡沒有狼群出沒是山神在庇護……

不過那都是以前的事了。過去那些沒有根據的傳說,在科學觀念得以普及的現代,都換了種模樣得以延續。

比如已經傳承了百餘年的“追月祭”。

女性眯著眼睛,抬眼看了一眼天空上幾乎升到垂直的太陽。她拋開那些混雜在頭腦裡反複的念頭,低低地歎了口氣,摸了摸後腰的位置,又撐開牛皮紙袋往裡看了一眼。

那些官方公章還沒徹底乾透的檔案靜靜地躺在裡麵,仿佛在嘲笑她的猶豫不決。

——是時候了。

她深吸一口氣,敲響了宅子陳舊的大門。

古舊的二之前宅外表看起來和之前掃過一眼的時候沒什麼出入,但整體的氣質卻依舊發生了微妙的改變。她仿佛能聽到小孩子時不時的笑鬨聲、兄長輕聲細語的說教、母親來來回回急促的腳步聲……

九條鞘最後嗅了嗅自己的袖口。

過於濃烈的薄荷味充盈了她的鼻腔,以至於她的眼眶似乎都有些微微發紅。

“吱呀——”一聲,門被儘可能輕柔地推開了。

從門後走出的女性臉上還帶著禮貌的微笑,看到九條鞘的臉色時顯得有些詫異而擔憂,她歪著頭看了一會,兩人一時間相對無言。

“……中午好,九條小姐。”她這麼說著,側身讓開了位置,“請進吧。”

“嗯……”九條鞘輕聲說,“中午好,諸伏太太。抱歉,冒昧打擾了。”

她把懷裡的牛皮紙袋遞過去,卻意外地被諸伏光一把握住了手腕。女性的力度不大,輕易便能掙脫,說出的話卻像是最堅韌的繩索、最狡猾的圈套,卻足以讓九條鞘停在原地,進退兩難。

“我沒和KIKI說你要來,想給他一個驚喜。”一向表現得進退有度的家庭主婦眨了眨眼睛,無辜地笑著,卻沒有鬆手的意思,隻是溫溫柔柔地說,“不過,我也等你很久了,九條小姐。”

*

之前為了阻礙狗鼻子噴的花露水,現在稍微有些礙事了。

懷著自己也說不上來的心情,九條鞘難為情地跟著進了宅子。沒睡午覺的諸伏高明看到她雖然有些驚詫,但還是有禮貌地過來打了聲招呼——然後就被刺鼻的氣味弄得連打了幾個噴嚏。

自覺失禮的九條鞘頗有些坐立難安。

諸伏光忍著笑拯救了她,打發走了同樣尷尬的長子:“高明,便當拿去熱一熱,你和爸爸先吃吧。”

“好的。”諸伏高明鬆了一口氣,似乎發現自己表現得太明顯了,又有些歉意地對著九條鞘笑了笑,才加快步伐靜悄悄地溜走了。

“……他們就在這裡睡午覺了。”諸伏光領著九條鞘拐了個彎,輕手輕腳地拉開了宅子裡最通風房間的拉門,“我去把景光抱出來,換個地方,你和KIKI聊一聊……?”

“不、不用了。”九條鞘阻止了她,“沒什麼可說的……”

諸伏光一愣,意外地看著她:“沒什麼可說的……?”

犬井戶締是九條鞘從外麵抱回來的失去了父母的養子,而因為工作原因,她近年來越發覺得犬井戶締跟著她不是一個好選擇,因此打算把他托付給對他知根知底的諸伏家——這便是九條鞘之前給出的理由。

諸伏光沒什麼意見,心裡對這個像是奇跡一樣闖入她生活、領她進了不為人知的世界的小孩子也十分喜歡,便應下了她的請求。

可是,怎麼會沒什麼可說的呢?

小犬井明明還什麼都不知道啊……?

“說了又能怎麼樣?”更年輕一點的女性撓了撓頭發,動作裡終於帶出了點二十歲的躁動,“哪怕不寄養在你那裡,我也得找個地方……唉。”

“九條小姐要把犬井君寄養在我們家,這件事不應該由我去告知犬井君的。”諸伏太太無奈地看著她,像是在看著不懂事的後輩,“就算你不打算和他商量……”

九條鞘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諸伏太太是在隱晦地表達對她的不滿。她悻悻地摸了一下鼻尖,轉頭看著房間裡麵兩個小孩子相擁而眠的乖巧姿態:“……就是沒辦法說出口,我才隻能先斬後奏。”

從對策室的手下偷走了犬井的是她,說要照顧好犬井的是她。

現在沒有辦法,打算當斷則斷,丟下犬井的也是她。五月臨出發前,誰也沒有想到分彆會來的如此之快。

獵犬們已經嗅著天佛計劃而來了。

拜托狩野稚修改戶籍證明,讓犬井戶締留在諸伏家是一石二鳥之計。一來,犬井能離開自己不再被察覺,二來,考慮到之前小學校的事情,諸伏家倘若有什麼事,他也能幫襯得上。畢竟是生活在天神町的人家。

“真的什麼都不說嗎?”諸伏光還在輕聲規勸她,“犬井雖然確實還小,但也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年紀了,之後會很難過的吧。”

九條鞘最後看了房間裡兩個小孩子一眼:“……嗯,抱歉,就這樣吧。”

因為命運的捉弄而同舟共濟的兩人,似乎要在這裡分道揚鑣了。

“不好意思,又要麻煩你很久了。”她轉頭看向因為犬井戶締而有了奇妙的“友情”的朋友,有些歉意,又有些安心,“那個文件袋裡我放了點東西,一部分是絕對真實可靠的證件,放心好了,這個不會出紕漏的,而另一部分……”

“如果之後我兩個月都沒有打電話過來的話,可能得麻煩你幫我稍微上點心了。”九條鞘的指尖動了動,煙癮犯了,但顧慮到在彆人家,她隻是摸了摸口袋便收回了手,神情顯得更煩躁了些。

“……九條君。”諸伏光顯然是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因此垂下眼簾,換了個更親近些的稱呼,擔憂地問道,“你這次的工作很危險嗎?”

年輕些的女性笑了一聲,按下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摸到手裡的打火機開關,在明明滅滅的火光中安撫似地說道:“這個世道,乾什麼不危險呢?”

“我唯一可以保證的,就是我做的是正確的事。”她拉開門,悄無聲息地走進房間,蹲在了犬井戶締的旁邊。

屋子裡閉著眼睛享受午覺的小孩子若有所覺地翻了個身,咬了咬塞進嘴裡的東西,又在薄荷味的刺激下打了個噴嚏。

*

“你還要去哪裡,KIKI?”

站在便利店門前,諸伏景光拉住了神遊天外還想繼續往前走的犬井戶締,伸手握住他的肩膀把他整個人轉了個方向,以便能直麵著五光十色的便利店。

“唔……到了嗎?”從自己的思緒中掙脫開來,犬井戶締有些奇怪地抬頭確認了天色,又看了看已經把能開的燈全部打開的便利店,語氣微妙地小聲發出了感歎,“這家店……真亮啊。”

就憑這家便利店的霓虹燈招牌,哪怕整個小鎮都燈火通明,它在其中也算是獨一色了。

“路上的燈也都已經亮了。”諸伏景光抬頭打量了片刻這家店的燈牌,隨後又回頭看了看來時的路,路旁的路燈都已經亮起了,零星幾隻嗡鳴著的飛蟲在燈泡附近遊蕩,“可是現在太陽都還沒落山。”

現在的夕陽仍然高掛在地平線上,光線雖說有些昏黃,但也遠遠沒到正常需要開燈的時間。

諸伏景光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會不會是設置失誤了?”犬井戶締歪著頭猜測道,“不過這樣的話,電費會很貴吧……”

“KIKI什麼時候開始擔心這種事了?”諸伏景光瞥他一眼,神色裡浮現出了些許好奇。

“因為我不關燈的話,沙耶會一直說我的……”犬井戶締用空餘的那隻手卷了卷自己的發尾,神情懨懨,還帶了點漫不經心的困惑。

總感覺今天在家裡聞到了沙耶的味道(雖然薄荷味重得讓他以為產生了幻覺),不然他也不會突然想起來這個。

“Hiro不會被說嗎?”

“嗯……應該會吧。”諸伏景光故作思考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不過我沒乾過這種事。”

他忍著笑和氣鼓鼓的犬井戶締對視了一眼,步伐輕快地走在前麵。伴著門前響起的提示鈴聲,自動門緩緩打開,將店內的冷氣毫不吝嗇地輸送了出來。

“歡迎光臨——”櫃台後的店員頭也沒抬,隻是聽著鈴聲懶懶散散地念了一聲。

諸伏景光打量著和以前去過的便利店相差無幾的擺設布置,被突兀的冷氣激起了些寒意。驟然從酷熱的室外進到空調房,他打了個哆嗦,摸了摸自己的手臂:“KIKI,你還是要買便當嗎?”

“其實我們可以買食材回去自己做的……”他的視線從品種有限的便當上劃過,仔細辨彆了配料表後,不自覺帶上了一絲嫌棄。他像是詢問一樣戳了戳犬井戶締,“不要買便當了,自食其力怎麼樣?”

二人正因為坦率地說出了對午飯便當口味的不滿,在為晚飯絕讚跑腿中。

視線順著相牽的手望過去,犬井戶締自以為偷偷的打量了一會諸伏景光。

他頭上仍然戴著可愛風的貓耳兜帽,隻露出一點黑色的碎發,側看過去隻能看見抿直的唇角和微微皺起的眉頭。

犬井戶締:“Hiro,你已經會做飯了嗎……?”

諸伏景光投來一瞥。

“這種話我就姑且當做誇讚收下了。”他聳聳肩,眼角上挑的貓眼微微彎了起來,“但是我不行哦,隻是媽媽其實有說家裡可以開火了,是KIKI沒有認真聽吧。我去挑食材,KIKI的話,去挑點零食吧?”

“喔……”確實沒有認真聽的犬井戶締眨了眨眼睛,“好。”

他去挑零食的空檔,諸伏景光拎著購物筐跑到生鮮食材區,照著自己的步調挑了幾份還看得過去的食材,將購物筐裝得滿滿當當。

說是便利店,裝修也夠城市化,其實一進來看貨架上的貨物就會發現到底沒有擺脫鄉下的習慣。架子上不僅放著包裝光鮮的日用品,還有單獨的好幾個台子分列盛放著帶著泥土的蔬果。

察覺到兩個小孩子過來,店員在櫃台後懶懶散散地打了個哈欠,目光從手裡看著的雜誌上移開,他指了指擺在櫃台前的東西:“新進的多功能手電,超酷~的,要不要?”

兩個小孩子動作一頓,都有些莫名其妙地看向了他。

“……要手電筒做什麼?”犬井戶締歪著頭問道。

“沒有手電筒你晚上咋辦?”店員莫名其妙地反問了一句後,像是明白了什麼一樣,扶著自己頭上的帽子,手肘撐著櫃台俯下身看向兩人,“……難道是小鬼不缺維生素嗎。”

他一邊說著每年到這個時候電費就要少一大截,一邊有些埋怨晚上非常不方便,而嘴上不停的同時手也沒閒著,麻利地把東西掃碼裝袋,報了一個還算合理的數額。

感覺大差不差的諸伏景光裝模作樣地點點頭,付過錢後踮著腳從櫃台上把裝的滿滿當當的塑料袋拉了下來。塑料袋裡的水瓶落在地麵上的時候發出了一聲有些沉悶的響聲,聽起來像是凹進去了一塊。

他提起袋子看了兩眼,又看了看櫃台和自己的身高。

“好啦,我們回去吧,KIKI。”諸伏景光若無其事說,“還是說你還有什麼要買的嗎?”

“沒有。”犬井戶締搖了搖頭,從諸伏景光手裡拿走了一邊的提手,幫忙分了一半的重量。他輕快地說,“我們快點回去吧~”

*

“我回來了——”

隨著兩聲重疊的話語,走在前麵的諸伏景光推開了門。

“歡迎回來~”媽媽從旁邊的房間裡探出了頭,看起來有點分不開身的樣子,手裡還在忙著些彆的事,“幫我放進廚房吧,景光,小犬井?”

兩個剛回來的小孩子也不意外,隻是匆匆地脫了鞋,就提著購物袋啪嗒啪嗒地跑進了廚房。

從中午他們兩個人起床開始,家裡其他的三個人就在忙個不停了。聽說是有幾個以前關係好的同學,要在同窗會之後前來拜訪,因此原本已經可以將就居住著的房間又要接著打掃整理……

好在這樣的打掃並不急於一時,距離約好的日子還有兩天。

開火後的第一頓並不算豐盛,但比起之前的便當已經算是質的飛升了。

晚飯的夥食是熱騰騰的咖喱蓋飯,在燈光下泛著誘人的色澤。拖諸伏景光仔細挑選的福,不僅放了切碎的胡蘿卜、洋蔥、土豆、蘋果,還加入了少許的奶油與大小切得入味的肉粒,空氣中彌漫著咖喱特有的香料味,讓人食指大動。

但比起升了檔次的晚飯,夜晚的生活就讓人有些頭疼了。

犬井戶締抱著自己的尾巴迷迷瞪瞪,諸伏景光在電風扇吱呀吱呀的轉頭聲中發呆。老舊的房子不知道是哪裡有問題,是不是就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發出一聲“吱呀——”的怪聲,細細聽去又找不著出處。

有電可以用電風扇了很好,但是,有電了卻不可以開燈。某位無良老師高高興興地借著這個由頭少換了不少燈泡,美其名曰一舉兩得。

一來省錢,二來美其名曰體驗一下當地特色的民俗……

諸伏景光現在終於知道便利店的那個店員到底是什麼意思了。他翻了個身坐起來,拉過昨天還在嫌棄熱的尾巴纏在手腕上:“KIKI,陪我去個廁所好不好……?”

犬井戶締沒有回答他,隻是躺在被褥上透過不怎麼能隔離光線的長毛幽幽地問了一句:“Hiro,燈泡和電費很貴嗎?”

怎麼會有地方的民俗是晚上絕對不能開燈啊——在諸伏景光的拜托聲中,他不情不願地拍了拍尾巴,從舒服的被窩裡爬了出來。

唉……這真是小貓咪無法理解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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