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04E02–九月–一進一退』(2 / 2)

除了因為要處理搬家之後的瑣碎雜事,經常和九條正宗溝通的諸伏高明外,哪怕是犬井戶締對這位青年其實也不算熟悉,諸伏景光沒法從他那得到什麼情報。

這位似乎是因為KIKI,連帶著把他和哥哥一起好心收養了的人,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呢?

諸伏景光隻能依靠觀察到的細節對他做出一點推斷。

似乎很有錢——三人剛到東京時,九條正宗便送上了時下價格仍然昂貴的攜帶電話,新家的家電置辦時也從來不太在意價格,幾乎都是電話選購了商場裡最貴的要求送上門安裝;

對他們似乎上心又不太在意——雖然經常會自動打電話過來詢問事宜給出建議和指導,但人從山梨縣過來的次數屈指可數。

*

“諸伏同學,”快步走過來的木之本老師有點氣喘,“現在可以進去了哦!”

她的笑容看起來仍然非常溫柔親和,就像是完全沒聽見教室裡的那些議論聲一樣,微微彎腰:“一會的自我介紹準備好了嗎?黑板我已經準備好了哦。”

諸伏景光:“……啊,嗯。”

他神情迷茫地跟在女性後麵進了教室。

照常將木之本老師的話左耳進右耳出後,降穀零左手撐著臉,漫不經心地掃過跟在木之本身後走進教室的男孩子。

他的視線突兀頓住了,不明所以的尷尬襲上心頭,令他本能地想要低頭壓低存在感。

是那個家夥。

那個一言不發、下手狠厲的黑發男生,現在換上了押上小學校的製服——不同於都內時下流行的西式製服,墨東小學校內規定的還是那種黑色方正的舊式詰襟版型,加上暗金色的金屬紐扣,看起來文雅又沉穩。

再加上他臉上露出的柔軟微笑,乖孩子?看起來還真像那麼回事。

想起之前聽到的傳言,降穀零突然有些忍不住想要嘲笑的心思。

如果他們想要給新生一個下馬威的話,這次恐怕真的選錯人了。

木之本快步跨上講台:“好,就像剛剛跟大家說的那樣,今天上課前要先介紹轉學生——這位是從長野轉來的諸伏景光,請大家鼓掌歡迎~”

在敷衍而錯亂的掌聲中,溫和地笑著的男生一點反應都沒有,他就像什麼都沒有聽到一樣,拿起白色粉筆,不緊不慢地轉身在黑板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似乎是特意練過自己的名字,他的字體非常好看,落筆、收筆的動作輕快,筆順正確得讓國文老師忍不住感動。

隨著粉筆和黑板摩擦時的細微聲音,黑板上慢慢出現了四個白沙色的漢字。

「諸伏景光」

把粉筆隨手放在黑板下方的托板上,名為諸伏景光的新生回頭,淺淺地鞠了一躬。

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了台下的騷動氣氛,他的唇角向下壓了壓,禮貌性的微笑消失過後,那張臉上瞬間浮現出的是莫名的陰鬱。但他的變臉隻是一瞬間的事,快到除了一直在盯著他看的降穀零之外,似乎沒什麼人察覺。

“還有一件事我剛剛已經和大家說過了,現在再說一遍,大家都要仔細聽好。”木之本老師拍了拍手,“諸伏同學因為一些個人原因,現在身體有些不適,沒辦法說話,所以希望同學們能更關心他一點,體諒彼此。”

“——那樣的話,找個人照顧他怎麼樣?”男生們彼此對視一眼,很快便有人不懷好意地看向了教師後麵,起哄起來,“老師,有人自願報名哦!”

幾乎是一瞬間,教室原本嘈雜的聲浪就消散了,隻留下幾聲還沒反應過來的尾音。

台上的轉校生站在那裡,似乎還有點沒反應過來,隻是靜靜地垂下了眼簾,纖長的睫毛微微顫了顫,神色頗有些茫然。

三穀接過她的話茬,舉起手:“老師,是降穀同學主動自薦的!”

“降穀同學……?”木之本老師投來有些迷茫的視線,她好心地再次確認了一遍,卻隻讓場麵變得更騎虎難下,“是這樣嗎?”

直到看到那個有些熟悉的身影,轉校生似乎才認出來一樣,恍然大悟般眨了眨眼睛。

也就是這個時候,降穀零才注意到他有一雙非常漂亮的眼睛。眼角向上微挑,柔和下來的時候看著如同貓咪一樣,完全沒有上次見麵時那樣的銳利……嗯?

諸伏景光無視了這種怪異的氛圍,目光在教室裡搜索著,很快便把前幾日遇到的人和新同學對上號。

……KIKI大概還不知道這件事,要告訴他嗎?

不、還是算了,這種小事……

就像是變臉一樣,他收起那副讓人無端感到壓迫感的神態,堪稱是溫柔地對著木之本老師笑了笑,在手機裡提前編輯好的文本前又加了一句話。

「不用因為我而麻煩彆的同學,我可以照顧好自己。」

「我不太擅長自我介紹,到這裡就可以了。抱歉,木之本老師,請問我的座位在哪裡?」

“……座、座位嗎?”木之本老師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下意識地看向了班級角落坐著的金發男生,“那、降穀同學,可以請你舉一下手嗎?”

降穀零舉起手,和諸伏景光對視了片刻。

每個班級裡都會有這樣的存在吧?食物鏈最低端,被所有人打趣排斥,坐在教室的最角落,旁邊就是垃圾桶和不斷開合的教室門。

夏天吹不到風扇,冬天會直麵室外的冷風。

金發少年的座位正是如此。

看清降穀零身邊並沒有多出一套桌椅後,木之本老師皺了皺眉:“……堀尾同學,之前我不是……”

“啊啊,抱歉抱歉——”堀尾同學雙手合十,對著木之本老師討好般地笑了笑,“早上有點忙,所以我拜托直也君去了……”

體育委員江口直也撓了撓臉,似乎是現在才想起來這回事一樣,乾脆地道了歉,隻是仍然笑嘻嘻的。

明目張膽的謊言。

但誰都無法摘出錯處來。

降穀零抿了抿唇,在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之前,還站在講台上的諸伏景光就重新看向了他,眼睛裡奇妙地多出了些安撫的意味。

「木之本老師,不用麻煩彆人了,讓降穀同學帶我去搬可以嗎?」

木之本老師看向金發男生:“……可以嗎,降穀同學?”

*

兩人走出教室後,彼此之間的距離就像兩個陌生人第一次見麵那樣疏遠,看起來就像是終於想起了正確的社交流程,重新禮貌地認識了一次。

隻可惜第一印象是回不去了。

在前麵埋頭帶路的同時,降穀零不停地用眼角餘光掃著身後的諸伏景光,眼神裡滿是掩藏不住的好奇。

最先打破尷尬的意外的是兩人中看起來更內向的諸伏景光,他低頭摁了一會手機鍵盤,隨後快走幾步堵在金發男生的前麵,將手機屏幕麵對著他。

「你好,我是諸伏景光,很高興認識你。p.s.上次見麵的時候有些失禮,請不要在意。」

「另外非常抱歉,我察覺到教室裡的氣氛不太對,所以自作主張把你也拉了出來。如果你覺得麻煩的話,可以告訴我倉庫的位置,我自己一個人去就可以了。」

……總覺得已經快搞不清楚這家夥到底是好孩子還是壞孩子了。

降穀零用右手扶著脖頸歪了歪頭,骨骼嘎吱作響,言行舉止間那種故作帥氣的笨拙感幾乎要撲到諸伏景光臉上了:“我倒是沒什麼……不如說我這邊才要感謝你才是。”

“……之前那次也是,”金發男生偏著頭,以幾乎是耳語的音量快速吐出一句不情不願的話語,“……謝了。”

「是指我插手的事?……不需要感謝,那天隻是一時興起,做了自己想做的事。老實說,哪怕你很討厭我那樣做,我也會插手的。」諸伏景光眨了眨眼睛,誠實地回答了他。

霸淩是錯誤,見義勇為是正確,但諸伏景光不會分不清自己的心情——他雖然出手相助,但更多的是出於私情。不自覺代入了之前被欺負的KIKI是其一,心情鬱結之下還看見有人在行使不正義的事是其二。

老實說,他甚至微妙地產生了些歉意,關於自己正義的拳頭不太純粹之類的想法……

“你這家夥,”降穀零掃了他兩眼,抱著手臂,像是笑又像是生氣一樣,從鼻子裡發出一聲輕哼,“不管怎麼說,那一拳帥呆了。”

黑色的短碎發柔軟地垂在額前和臉頰旁,配合上禮貌的笑容,看上去溫和而好脾氣,完全沒法想象是能因為興趣使然而加入群架,替路人出頭的家夥。

“好了,我幫你搬吧。”降穀零說,“就當做是那一拳的謝禮之類的……”

他頓了頓,總算是想起來什麼一樣,頗為不自在地補充道:“我的名字是降穀零,降雪的降,山穀的穀,什麼都沒有的那個零。”

“……請多多指教、那個……呃……”

就像是有著讀心術一樣,在降穀零卡著不知道該怎麼念他的姓氏的時候,諸伏景光將假名注音亮在了他的麵前,眼神裡帶著些許笑意。

他輕輕咳嗽了一聲示意。

「念作もろふし(諸伏),如果覺得有些繞口的話還請見諒。

這邊也請多多指教了,降穀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