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04E23–一月–貓窩』(2 / 2)

一樁樁一件件,都是傳統。

然而在諸伏家,這些似乎都是可以被選擇的。

受到了邀請,所以打亂原定的計劃去參加初詣也沒關係;之前從長野回來,吃了好幾天的蕎麥麵,所以新年的時候不想再吃了;在客廳的電視靜靜的播放著紅白歌會,卻隻是作為背景音,屋內的人沒有一個在認真觀賞……

諸伏高明對省略了諸多習俗傳統的行為倒沒有什麼想法。

說到底,在正月能和家人一起度過就很美好了,那些習俗對他來說也隻是為了強調儀式感、讓人有一種過年的實感,如果某個習俗對他們來說都很沒有意思而讓人厭煩,那就完全沒有遵循的必要。

他並不是那種過於死板的傳統派。

比如說他家的兩個弟弟就對在冬天放風箏,在室外轉陀螺的活動興趣缺缺,連特意準備了的歌牌*也玩不來,反而對麻雀更感興趣。

在降穀零痊愈後的第二天,諸伏景光把他推上了桌,四人圍坐在被爐前,在重播的紅白歌會的背景音中,麵色各異地打起了麻雀。

四個人身上穿著的都是毛衣,顏色不儘相同,從米白色到灰藍色都有。織物的編織手法並不算高超,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拙劣,隻是一針一線中都透露著製造者已經竭儘全力了的倔強。

客觀來評價的話,唯有上麵用異色線勾勒出的圖案還算美觀,就是這種好像動物、又認不出來的奇怪生物多少有些讓任○堂法務部摸不著頭腦……

降穀零一邊理著麵前的牌山,一邊用餘光打量著其他人身上的圖案。

毫無疑問,毛衣都是犬井戶締休學在家自學時的產出物。

坐在他左手邊的是諸伏景光,在米白色的毛衣胸腹部的位置,是一隻大體上像是褐色的狐狸的生物。它頸部周圍和尾尖呈現出漂亮的奶油色,在有著如同兔子一般的長耳朵的同時,又有著毛絨蓬鬆的狐狸尾巴。

坐在諸伏景光對麵的是諸伏高明,而不僅是他,連犬井戶締毛衣上的圖樣也和景光身上的如出一轍。

唯一不同的是降穀零從包裹裡拆出來的新年禮物,那件現在就套在他身上的柔軟的毛衣上勾勒的生物是一隻威風凜凜的大型犬類。

麵部覆蓋著蓬鬆的亞麻色皮毛,身體上有著黑橙色的不規則條紋,四肢有著如同雲朵般的毛發圍繞著,脖頸處是亞麻色的蓬鬆圍脖,長尾圍繞著自己的腳爪。

如同火焰一般燃燒著的毛發,整體看上去意外的帥氣又華麗。

似乎是感覺到了什麼,犬井戶締困惑地抬眼和降穀零對視了一眼,隨後頗有些不好意思地把牌拍在自己的手牌旁邊,慢吞吞地將手牌推倒:“自摸,和。”

手牌和木質的矮桌發出撞擊聲,就像在場三人心底的那“咯噔”聲一樣清脆,而接下來仿佛報菜名一樣的報役種,更是讓人心底發涼。

“四暗刻單騎、□□、字一色……”

已經沒必要計算點棒了。

打了不到兩個小時,三家的點棒早就已經被犬井戶締一人來回清空了三次。而之所以能來回,是因為每次把一個人打到破產之後,犬井戶締都會將點棒返還回去,以便能夠繼續遊戲。

不要說動搖一位了,如果不是諸伏高明勉強自摸了兩把,他甚至可以說是一直在連莊。

如果是一開始降穀零還有些擔心自己是新手,那隨著一把把的陪跑,他心裡什麼想法都沒了。

……就算是職業雀士,也應該拿這種恐怖的豪運沒辦法吧?

終結了這隻有一個人快樂的遊戲場的是諸伏高明。

在其他兩人木然的視線中,他麵不改色地蓋住自己的手牌,向前推入牌河中,用兄長的氣勢自然而合理地耍起了無賴:“差不多該到午飯的時候了,KIKI,娛樂有度。”

仿佛得到什麼信號一樣,諸伏景光和降穀零有誌一同地跟上了他的動作,將自己不成樣的起碼6向聽*的手牌推入牌河,並胡亂地打散了牌河。

“嗯,說的也是……”犬井戶締摸了摸自己癟下去的腹部,“Hiro,今天還是煮粥吧?我來給你打下手——”

“……唔。”諸伏景光站起來,正在活動僵硬的肩膀,聽到他的話後動作頓了頓,表情帶了點猶豫,好在昨天晚上睡前就擬定好的菜單倒是不需要思索就能報出,“我確實打算煮一點粥,然後再把昨天的雜煮熱一下……但是,嗯……”

料理本身沒什麼難度,但是……

諸伏景光想到了昨天自告奮勇給他打下手的犬井戶締。

“再倒點醬油?”犬井戶締從架子上取下一瓶鮮醬油,撥開蓋子,表情躍躍欲試,“現在這個太白了,感覺沒什麼味道!”

“那樣就太鹹了。”諸伏景光耐心地拒絕了他。

“誒……那再加點雞胸肉?”把鮮醬油放回架子上後,被拒絕了的犬井戶締仍然不死心,用自己貧瘠的料理知識嘗試提出更多“建議”,“皮蛋瘦肉粥好像也不錯,唔……雖然家裡沒有皮蛋。”

“……可是我們做的是海鮮粥,而且已經快可以出鍋了,KIKI。”諸伏景光用長柄鐵勺攪動著鍋底,表情無奈,“玉米粒、香菇丁、胡蘿卜丁、蔥花之類的你說要加,我都照做了,但是雞胸肉加鮮蝦真的有點奇怪……”

“真的不行嗎?”

“……不行。”

回憶結束,諸伏景光成功堅定了自己的信念:“不行!……啊、我是說,沒必要。”

“今天KIKI一直是一位吧?所以、呃,這種事情交給我就可以了……”

“你還是第一次說遊戲的勝負算數。”犬井戶締有些奇怪的眨了眨眼睛,撐著桌子直起身,看了一眼白板上的家務分配日程,語氣更詫異了,“而且還是今天輪到我的情況下……”

雖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是在野性直覺的驅使下,降穀零還是抑製住好奇心,眼觀鼻鼻觀心,儘力保持著低存在感。他跟著諸伏高明的節奏,默不作聲地一點點把零散在桌麵上的麻將牌碼好,整齊地堆放進塑料盒內。

諸伏高明合上盒子,對著幫了忙的降穀零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隨即施施然站起身。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之前被從被飛地獄中拯救出來後發自內心的感激還沒有散儘,降穀零一時間覺得他渾身都散發著光芒——直到他用那副溫和的表情開口說出了一個人逃之夭夭的話。

“我去整理一下收來的年賀狀,找個地方收起來。”諸伏高明抱著略顯沉重的塑料盒,就像沒發現客廳裡奇妙的氣氛一樣,若無其事地離開了,“午飯好了再叫我吧,拜托了。”

夾在氣氛微妙的兄弟間的人突然又隻剩下降穀零了,迎著兩兄弟投來的目光,他露出一個尷尬而又不失禮貌的笑容:“不介意的話,其實我也可以幫忙打打下手……?”

諸伏景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不著痕跡地鬆了一口氣。他快速點點頭,抓著降穀零的手逃離了客廳。

*

因為是一起布置的,諸伏家三人的房間布置大體都差不多。

木門上是一塊有著貓耳設計的木製名牌,用稻草色的三股繩掛在門口,上麵刻著自己名字的羅馬音。

絕大部分的情況下,房門是不鎖的,不過不管鎖不鎖,諸伏兩兄弟也沒有隨意推門而入的愛好,真正有這個習慣的是犬井戶締。與其說他是不懂得社交距離,不如說是對家庭成員毫無距離意識。

偶爾會有點困擾,但是也有種直率的可愛,所以諸伏高明一直沒能下定決心扭轉他這個壞習慣。

好在他的房間裡也沒有什麼不能看……不對。

確實有一部分物品是不能細看的。

往日的相冊、錄影帶之類的本應燒毀的那部分物品,諸伏高明並沒有眼睜睜地看著它們消失在火災裡。如果那場縱火是一次犯罪,那麼他就是最沒有遠見和反偵查意識的犯人。

好在諸伏景光暫時還沒有想到為什麼這些東西還幸存,也從來沒有問過。

他的視線從那本手賬上一掃而過。

手賬本裡貼滿了剪報,從《月刊歐帕慈》往期的切頁到某位作家永久休刊的告知,再到從報紙上裁下來的《長野一家死傷事件》……

諸伏景光藏在抽屜最裡麵的本子裡也有那次事件的報道切頁,而諸伏高明?他從未忘記自己的承諾。

——時至今日,諸伏高明都記得那個噩夢的味道。

充滿了信念、苦澀、悔恨、遺憾、愛以及決心。

雖然很奇怪,但那讓他想到了景光。

而自那之後,他便被一些“回憶”所困擾,它們逼真而現實,自成邏輯和體係……我曾經到過這裡,我曾經經曆過這樣的事,我曾經遇到過那個人,這一切都早已被預見——

這是種可以被解釋的錯覺,是每個人都或多或少有過的經曆,它被稱之為記憶錯覺、回憶幻想。

少年人的指尖在心理學大部頭上一劃而過,收斂起心神,坐在了椅子上。

他確實有一堆的年賀狀要整理。

應該寄出去的在年前就已經寄了出去,哪怕年年加班,重壓下的郵政係統也運行的很順利,不僅是他寄出去的能在鬆內*到達,寄給他的那部分也按時抵達了。

隻是這兩天因為新年的事情稍微有些忙碌,以至於他還沒空坐下來安心分揀——挑出自己在乎的那幾份好好收起來,再補寫出去幾份已經無人能接收的年賀狀。

能不能收到是一回事,寫不寫是一回事,出門遠行的第一年,諸伏高明不想失了這些禮數。

年賀狀是祝賀新年的第一封信,一般會將過往一年中受人照顧及幫忙的感謝之心寫進信內,借此機會傳達給對方,同時祝願對方身體健康,在新的一年裡請求對方多多關照。

第一封被他挑出來的年賀狀,其來源地為長野,署名為大和敢助。

那位他從小到大的幼馴染即使是在寫年賀狀的時候,也不是什麼細心的性格,能一整篇流暢沒有錯處地寫下來,就已經夠讓諸伏高明吃驚地挑挑眉了,也不知道在這之前報廢了多少張年賀狀……希望他知道寫廢了的可以去郵局支付一筆小額的工本費換到全新的年賀狀吧。

幼馴染寫了一大堆家長裡短,光是圍繞著他們共同感受了十年的長野的天氣就寫了五六行,連上次推薦的蕎麥麵味道如何都問出來了,卻隻在角落裡欲蓋彌彰地寫了短短的一句,彆彆扭扭地詢問他什麼時候回長野……

諸伏高明淺笑著把年賀狀翻過來放進了盒子裡。

第二封被他挑出來的年賀狀,其來源地為長野,署名為小橋葵。

這位同班了數年的少女曾經給他提了不少有用的意見,包括但不限於如何馴養犬科動物、如何和貓科動物建立起親密關係,曾經在諸伏高明打算感謝她而詢問喜好準備送禮後,提出了以他為原型寫一本偵探的請求……

總之,是愛好毛茸茸的文學少女。

這次的年賀狀也寫的像家常信件一樣,一看就知道是把平常的疑問和關心一齊塞進年賀狀,趁著新年的時機一鼓作氣傳遞了過來。

除了詢問東京都的新生活如何,一切是否順利之外,小橋葵還隱晦地詢問了他家庭的情況,表示雖然她的作品還沒到可以出版的階段,但一旦出版就會寄來部分可觀的稿費用以致謝。

……晚一點回信的時候婉拒掉吧,再寫一點這段時間碰到的案件素材作為回報好了。

諸伏高明思考了片刻,把這封年賀狀整齊地重疊在了之前那封之上。

之後是第三封、第四封、第五封……

在妥善地收納好了在意的年賀狀,以及把批發般的年賀狀收在一起後,接下來是……諸伏高明從衣櫃的某個小包裹裡抽出一個牛皮信封,仔細翻找了一會,抽出了對應年份的年賀狀。

寄信地為山梨縣九條館的年賀狀,收信人是個有些陌生的名字——九條龍。

諸伏高明摩挲了片刻卡紙的邊緣,完全沒有的想法,然而一眼掃過去,清晰的字跡仍然不受控製的映入眼簾,被思維快速辨認、解讀、理解。

他閉了閉眼,仔細看了一遍後,歎了口氣。

“……生日快樂,新年快樂!今年很抱歉,仍然抽不開身……”

怎麼說呢……

時代的變化是很快的。去年還覺得流行的圖案,今年就已經被潮流遠遠地甩在了身後。郵局的郵寄速度越來越快,儘管有日夜封在袋內,上麵附著的氣味卻越來越淡。

……那孩子有發現嗎?

已經敗露了也說不定。

諸伏高明默然無言地將自己沒寄出去的兩封年賀狀打開平攤在桌上,隨後從椅子上站起來,拿起那封來自山梨縣的年賀狀走出了房間。

在他離去後的房間裡,書桌前的光線發生了奇異的折疊,一陣風吹過後,在飄揚起的亞麻色半透明窗簾後,影影綽綽地顯現出了三人的身形。

一對穿著家居服的夫婦,男性的那位表情裡有著難以言喻的欣慰,女性的那位則露出了可愛的笑容,一字一句地咀嚼著收信人為自己的那封年賀狀;而另一位像是都市女性一般的女性伸出手,在虛幻的指尖輕鬆的穿透了桌麵後,她鼓著臉歎了口氣,表情頗有些生無可戀,好在年賀狀已經被貼心地攤開來了,不需要翻動也能。

窗簾飄動,被巧妙地劃分了的光線在年賀狀上投下模糊的影子,影影綽綽間顯現出了第一句話:「給笨蛋沙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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