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05E12–Day.3–智者一失』(2 / 2)

“……你是想說,知無不言,言無不儘嗎?”

“差不多啦——!”

諸伏高明站起身,看著女孩子高高興興地跑開,去找那個應該是名為“雁切真砂人”的宮司。

他撐著下巴,低垂著眼簾,纖長的睫毛微動,在白淨的臉上投射出一小片扇形的陰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想著犬井戶締昨晚的秘密行程,他默不作聲地吞下了原本應該告誡少女的有關如何對待陌生人的課程。

……可以的話,他倒是覺得該立塊牌子,起碼也得是“內有惡犬,非請勿入”那個級彆的醒目才行。

*

與不知道本體的妖怪少女的交談,以她小跑著叫來了神社的宮司為休止符,暫時畫上了句號。

在雁切真砂人一頭霧水地被她推過來後,波稻才似乎終於撿起了那份對待外人的害羞,她拽著宮司的衣角,縮著成年男性的後麵,隻露出小腦袋,悄悄地盯著諸伏高明看。

由於豐富的經驗,麵對從巫女和妖怪,到巫女是妖怪,再到宮司和妖怪的配置,諸伏高明已經不會擺出任何意外的神色了。

雖然意外得知了犬井戶締昨晚的精確去向和動態,但諸伏高明除了感到有趣外其實並沒有什麼特彆的心理——如果他向犬井戶締發問,他也一定會誠實地回答,隻不過更多時候,諸伏高明都非常克製地給彼此留下了足夠掩藏秘密和情緒的空間罷了。

反倒是在向雁切真砂人詢問有關「蛭子神」時,他下意識的視線讓諸伏高明升起了些探究心。

“……蛭子神大人不喜歡彆人打聽。”被他看著的白發幼女鼓起臉,催促他換一個問題,“諸伏,你明明不是想問這個的吧?”

不愧是妖怪。

諸伏高明頗為坦然地點了點頭,暫且留存了那份好奇心,隨即握住哨子,禮貌地說出了他真正要來日都神社的原因。

曾經在追月神社的經曆讓他意識到了一點,越是年歲古老的記錄,越會保存在這些曆史悠久,又不容易被偷竊、毀壞的地方。

——神社,這種天然被敬畏、具有某種權威的地方,正是再好不過的場所。

少年的聲音溫和,清亮的聲線中夾雜著一絲向成年人過度的磁性。

“我真正想問的,大概是……”

微薄而淺粉色的嘴唇上下開合,在波稻的視線裡,平靜而從容地吐出了三個字。

*

隨著午後的蟬鳴逐漸加大力度,囫圇補了一覺的三隻貓也終於睡眼惺忪地爬了起來。

兩個小孩子打著哈欠,熟練地收拾好了自己的被褥,又推著還沒清醒的貓把他連哄帶騙地拉出了被窩。貓打個哈欠,坐起身的功夫,身後的窩就已經被徹底地清理乾淨,沒法再回去睡了。

犬井戶締揉了揉自己亂作一團的頭發,又忍不住打了個哈欠,金色的眼睛霧蒙蒙的,聲音也軟了下來,有些含糊:“……是不是該到吃午飯的時間了?”

降穀零“嗯”了一聲,諸伏景光則從旁邊的桌子上拿過梳子和皮筋塞給他,有點無奈地問:“你肚子餓了?”

“嗯……”

“但是高明哥好像還沒回來。”降穀零把窗戶開大了點,試探著看了看外麵被太陽曬得發亮的景色,很快又在湧進來的熱氣中縮回頭,合上窗戶,“我們也給他留個便簽,出去吃……?”

“Zero。”似乎是聽到了什麼了不得的關鍵詞,諸伏景光耳朵一動,用那雙藍色的貓眼不讚同地看向他,“不可以這樣。”

在犬井戶締有些迷茫的視線中,他指了指犬井戶締,義憤填膺地指責降穀零:“把餓肚子的KIKI一個人留在這裡,臉上貼便簽,實在是太過分了!”

犬井戶締瞪大眼睛:?

降穀零:。

喂喂,過分的到底是誰啊……

金發少年虛起眼,對自己記憶力很好、連帶著記仇能力也很好的白切黑幼馴染感到無言:“那你說怎麼辦,Hiro?”

在諸伏景光故作沉思著給出不正經的答案前,手忙腳亂地綁好了低馬尾的犬井戶締站起來,胡亂把衣服套上就打算出門:“我去燒壺水,我們直接泡麵吃算了。”

諸伏景光看向他:“……KIKI,你還帶了速食麵來?”

降穀零挑挑眉毛,否決了他的說法:“不,絕對不是帶過來的……KIKI,你是之前抽空去偷偷買的嗎?”

“是、是啊。”犬井戶締沒什麼底氣地回答道。

吃這種東西的話,高明哥知道了肯定會有點生氣的……

降穀零轉頭看向摯友,想和諸伏景光對個電波,看看怎麼樣才能阻止犬井戶締。但沉思了片刻後,黑發藍眼的貓貓以拳擊掌,笑著擊碎了他的期待:“那我要海鮮味的好了。”

降穀零:?

這次是早上出門不帶你是嗎……諸伏景光,你真的很記仇。

金發的男孩子噎了一下,在二對一的情況下,隻好無奈地也跟著倒戈了:“……口味淡一點的我都可以。”

“好——”犬井戶締一一記下。

在兩個男孩子的圍觀中,他從行李箱裡摸出自己貓貓頭形狀的小錢包便打算出門。作為家裡最受寵愛的貓,他的小錢包一拿出來就聽得見硬幣們碰撞時發出的叮當響聲,讓人無端感到心情愉悅。

意識到什麼的降穀零:“……你剛剛不還說是之前去偷偷買的嗎,KIKI?”

“我看是現在偷偷去買才對。”諸伏景光接住他的話,同樣頗為無言。

“不要在意那麼多細節啦~”犬井戶締湊過來,挨個蹭了蹭,確定兩個人身上自己的氣味十分鮮明後還不放心,又攥住兩人纖細的手腕看了看,確定那條手鏈還好好地係在上麵。

他相信波稻,但他更相信自己。

他的氣味確實能驅趕走不長眼的小妖怪,但也會激發大妖怪的不喜,而串著他褪下來的最銳利的犬齒的手鏈,則在威懾百鬼的同時,給了兩個人類幼崽真切反抗的力量。

唯有神秘才能對抗神秘。

諸伏景光縱容地讓他看,藍色的貓眼中一片坦誠,降穀零卻彆扭地抽了抽手腕,紫灰色的下垂眼中一片晦澀。

即使知道犬井戶締完全沒有那種想法,隻是他一個人在暗暗對這種親昵的接觸感到竊喜,但每次看到犬井戶締擺出那種對待小孩子的表情時,他仍忍不住地感到惱火和不甘。

還有六年。

短短的六年,卻漫長得像是無法跨越。

他升入國中時,犬井戶締離開家前往大學,他高中畢業時,犬井戶締畢業兩年,連工作都步入正軌。

即使是從來不考慮放棄的降穀零,也不得不在現實麵前承認,他看不到什麼希望。

在成年前,犬井戶締不會相信他的認真,倘若等待成年後,他又沒有那麼多的時間……

等犬井戶締抄起傘,急急忙忙地出門去買午餐後,降穀零抬眼看向諸伏景光。

黑發少年並沒有忽視他剛剛的走神,因此一直在若有若無地注視著他,此時自然也第一時間就發現了他的視線,溫柔地投來了疑問的目光。

降穀零認真地看著他。

關於諸伏景光和犬井戶締的故事,他都是從日常的相處中,一點一滴地知道的——那些隱晦的、夾雜在日常對話中的片段,是他觸碰不到的獨屬於兩個人的過往。

笨拙的討好,獨特的禮物,第一個特彆的名字,幽靈追逐下的保護……在輾轉的人生中,犬井戶締遵守了自己的約定,一直堅定地抓著諸伏景光的手,陪著他從長野走到東京,走過九年的陪伴。

降穀零知道自己看著那個人的眼神是怎樣的。

會為了親近而喜悅,會因為忽視而寂寞,患得患失、優柔寡斷,但無論有多少次感到遲疑和退縮,隻要那個人露出可愛又帥氣的笑容,稍稍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一秒,便感到心滿意足了。

想要見到他,視線會不自覺地捕捉他的身影,連看著他的眼神也像是閃閃發光。隻是念著他的名字,就感覺雀躍不已,思緒的海洋裡浮現出無數小小氣泡,最後在光滑的鏡麵中映射出嘴角不自覺的微笑。

可這樣的降穀零,在另一個人身上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情理之中,意料之內。

他看著諸伏景光,問出了一個獨生子都會好奇,而在此刻卻顯得格外意味深長的問題。

“Hiro。”

“嗯……?”諸伏景光輕柔地哼了個鼻音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降穀零問:“有沒有什麼東西,是你覺得絕對、絕對不能和高明哥分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