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05E17–Day.4–陰陽割昏曉(四)』(1 / 2)

在諸伏高明拉開房門查房前,降穀零安靜又快速地鑽回了被窩,還不忘記給自己掖好被角,擺出一副安寧的睡顏。

諸伏景光忍著笑,在他威脅的目光裡和他一起閉上了眼睛。

“唔……”

隨著房門被輕柔地拉開,犬井戶締趴在諸伏高明的肩膀上,探頭朝裡看了一眼。

黑發的男孩子捏著一點被角,安靜地側躺著,神色被陰影籠罩著看不真切,但心跳有力,呼吸平穩而綿長;金發的男孩子睡在他旁邊的被褥上,同樣側躺著,麵對著諸伏景光的背部,隻是一隻手搭在臉上,似乎是在遮擋隱約的光線。

犬井戶締踩著不那麼筆直的貓步悄無聲息地走進去,認認真真地幫小金毛拉上了隻蓋住小腹的薄被。

諸伏高明看著他有些彆扭的背影,忍不住笑了一下。

銀漸層的貓從小走路就是這樣的姿態,會情不自禁地踩著線走,足跡一定處於同一線上——這樣著眼細處時覺得可愛,粗略看去時又氣勢十足的走路姿勢,卻在他高中時被迫改變了。

當然不是因為諸伏高明。

犬井戶締用親身經曆證明了一件事,女性走路時左右腿距會稍顯內斂,男性,尤其是性征發育完善的男性,會自然而然地岔得更開是有原因的。

至於是什麼原因……

晚上睡覺一定會蹬掉褲子,上學恨不得把褲子變成低腰再低腰,最好能直接穿不卡檔的裙子的高中生已經把答案寫在臉上了。他不止一次眼淚汪汪地跟諸伏高明抱怨,為什麼人類的器官會這麼礙事,而諸伏高明在連夜查了貓科動物資料後,嚴令禁止了他有關這方麵變幻的心思——

貓科,是帶刺的呢。

“放心了?”諸伏高明輕聲詢問。

“嗯嗯——”犬井戶締點頭。

“那就走吧,不要打擾他們休息了。”

諸伏高明沒揭穿兩個男孩子過於公式化的演出,也沒指出以往他真的查房時,不管是誰都會非常警覺地察覺到動靜,給出些反應,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安寧得像是永遠安詳了,隻是輕飄飄地瞥過他們,便領著犬井戶締出了房間。

“高明,他們睡著以後好可愛……”刻意壓低了的聲音從走廊上傳過來,“好像仔貓喔。”

“嗯……我想,他們也是這麼看你的。”諸伏高明的聲音裡帶了點笑意。

“咦,可是日鶴說我應該是帥氣……?”

嘈雜的雨聲中,本就輕柔的交談聲隨著距離拉遠,變得越來越輕。降穀零掀開被子,猛地坐起身,一雙紫灰色的下垂眼亮得驚人。

“——我還是覺得哪裡不對。”他率先開口,“說不定有什麼很重要的線索被我漏掉了。”

諸伏景光沒再和友人糾結,他直起身子向房間外的方向看了看,提出了另一個他很在意的問題:“……他們是要去做什麼?”

降穀零跟著他的問題思考了一瞬。

南方家民宿的布局非常簡單,一條曲折的走廊便連接了所有的客房——主人家的住所和一些供所有客人使用的設施則全都在一樓。從足音聽,兩個高中生離去的方向確實不是另一邊的房間,而是樓梯的方向。

他們似乎是往樓下去了。

“是去吃晚飯了?”他試探性地提出了一個自己都不信的猜測。

果不其然,諸伏景光無間斷地給出了否定:“怎麼可能……不說時間還沒到,哥哥要去吃飯的話肯定會喊我們起來的。”

如果沒有特殊情況——比如像第一天那樣又困又累實在起不來——諸伏高明是絕對不會縱容他們這種在起居室裡吃飯的壞習慣的。

想到剛剛被合情合理地扣下的兩瓶飲料,諸伏景光甚至還幽幽地補充了一句:“畢竟我們又不是KIKI。”

降穀零沉默一瞬,沉重地點了點頭。

但話又說回來,關於他最開始的那個疑問……

“那樣的話,可能是去南方桑那邊吧……龍之介桑不是有點感冒嗎。我們跟下去看看怎麼樣?”降穀零提議道,“Hiro,你沒有真的想睡覺吧?”

真的有點困的諸伏景光壓下哈欠,無奈地點了點頭:“好吧,我們先把睡衣換掉吧。”

降穀零一躍而起,飛快地從行李箱裡取出兩套私服。諸伏景光跟著坐起身,還沒掀開被子,就得騰出手接住迎麵而來的衛衣。

慢吞吞地扒掉身上剛染上體溫的睡衣後,黑發藍眼的貓貓掙紮了一下,從領口探出頭來,露出淩亂了不少的碎發。

他抖了抖胡亂堆疊在一起的兜帽,乾脆展開戴上。

降穀零已經換好衣服,精神矍鑠地站在門口等著他了。

“Hiro——”他小聲催促起來。

“是是,來了來了……”

諸伏景光無奈地歎了口氣。

Zero,真是好奇心和精力同等旺盛的家夥啊……

*

諸伏高明並不知道他們的打算。

他和犬井戶締一並下樓後,很快便像大家長那樣,找了個地方把好奇心滿滿卻可能(一定)會幫倒忙的小朋友塞過去,讓他自己跟自己玩。

走廊上的拉門都被民宿的主人掩得嚴嚴實實,黯淡的光線穿過縫隙折射進室內,原本被烏雲稀釋得差不多的光經過這麼一道,更是帶來不了多少亮度,柔和的光線擴散讓一切都顯得朦朦朧朧的。室內的空氣沉悶而不流通,帶有一絲濕氣,直叫人心裡煩躁。

按理來說,這樣的天氣是不該開拉門的,雨會灑進室內,腐朽木板,但總有些地方本就沒有拉門——

犬井戶締坐在宅子靠內的走廊旁的緣側上,看著麵前的庭院布景發起呆來。

民宿的庭院布景,是再經典不過的和風設計。

嶙峋而多孔的一人高假山屹立庭中,周圍是修剪得仔細的鬆樹盆栽深綠色的細小葉片在雨水的衝洗下閃閃發亮;被光滑的卵石圍住的微型池塘裡正在蓄起遠超容量的水,平麵上泛起無數擴散型的漣漪,又在下一刻被新的漣漪打散;在雨水的衝擊力下,竹製驚鹿加快速度,不間斷地發出高頻率的敲擊音。

他突然有一點困倦。

昨晚他睡得不好,總是在擔心一些東西,而這份擔心沒辦法像之前那樣分擔給彆人去承受,因此他幾乎有半個晚上都在睜著眼睛——這完全違背了他之前的習性。

對於貓來說,睡覺是件非常簡單的事,他們一天有16個小時都在打呼嚕,區彆無非是深眠和淺眠,因此,這些毛茸茸的家夥說睡就睡的能力幾乎可以說是電器開關。

隻需要閉上眼睛,供應他們上躥下跳的精力便被截斷;睜開眼睛,那種對一切事物都抱有的好奇心便又回來了。

他把頭靠在微涼的木框上,安靜地閉上了眼睛,纖長的雪色睫毛微微顫動,白蝶振翅間,露出沒能染上顏色的根部。

今天……

會做一個怎樣的夢呢?

*

淅淅瀝瀝的雨聲逐漸輕柔,冰冷的雨水柔和地滲進地下,滋潤了被烈日曬至幾近皸裂的土地。

等諸伏景光打著哈欠,無可奈何地在走廊裡打著轉找到他的時候,犬井戶締正打著不知道誰放在走廊上等待晾乾的透明的傘,蹲在庭院裡,背對著諸伏景光撥弄著什麼。

諸伏景光站在走廊上,扶著染上了雨汽的木質扶欄,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

不僅是隨手借來的、還帶著雨滴的傘,他連鞋子都是隨便找了雙民宿提供的木屐便走了出去,白襪倒是為了不被打濕,提前脫在了靠近裡麵的走廊上。

身材修長的少年縮成可憐巴巴的一小團,蜷縮著蹲在小雨裡,褲腿挽起,露出一截纖細而白皙的腳腕,裸露在外的皮膚沾染上了濺起的些許雨滴;但他似乎全然沒有在意這些細節。

那雙皮肉勻稱、指節修長,漂亮到如同藝術品的手從鬆垮的長袖中伸出,少年的目光專注,即使在園藝方麵已經算得上專家,也仍然像是第一次那樣,保持著小心翼翼的心態,輕柔地用指腹撫摸著細滑如絲綢的花瓣,唇邊是自然而然溢出的柔軟笑容。

諸伏景光的話還沒說出口就放輕了。

令人失語的美麗。

和犬井戶締不一樣,他從來沒有耐下心來,從播種開始期待著一朵花的綻放,但……

似乎是被這一聲幾近於無的呼喚聲驚醒,雨裡的少年回過頭來,那份單薄的身影突然有了色彩。他搭在肩膀上的傘跟著旋轉了半圈,原本正順著雨流慢慢下滑的積水被輕快地甩飛,劃出一道白而透的亮色弧線。

他好像才發現諸伏景光的到來,琥珀色的眼眸裡閃過一絲驚喜,笑著喚了他一聲:“Hiro——”

“下午好,KIKI。”諸伏景光表現得像是兩個人恰好偶遇一樣,像模像樣地打了個招呼,隻是眼睛裡的笑意根本掩飾不住,“你在做什麼呢?”

他們氛圍輕快地交談了一會,沉重而昏暗的天氣像是不存在一樣,水汽無法打濕他們。

“在看花喔。”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的——也許這個詞有些不恰當,但在此時此刻,它無比契合這份美麗——少年用一種孩子氣的語調回答了他。

但與其說是看花,從傾斜著隻罩住了自己一半的傘來看,他更像是在罩著那從小小的白黃色花朵。

諸伏景光沒有說破他這份孩童般的純善:“嗯……唔,KIKI,這個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