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05E17–Day.4–陰陽割昏曉(四)』(2 / 2)

似乎是覺得他們隔著小半個庭院對話有些不合適,犬井戶締把傘小心地固定在原地,手擋在頭上,小跑著回了走廊。

諸伏景光摸了摸口袋,還沒說什麼就看見犬井戶締熟練地湊過來,微微彎腰等著他的手帕。他啞然失笑之餘,乾脆對著貓攤開了空蕩蕩的手心示意。

犬井戶締小小地“誒”了一聲,還是沒有直起腰,於是諸伏景光隻好有些羞赧地笑著用袖口幫著擦了擦他臉上的雨水。

終於心滿意足、一直體貼地彎下腰方便他動作的貓眨了眨眼睛,說出口的話比起抱怨更像是撒嬌:“壞蛋Hiro。這個可是Hiro當年第一次送我的花誒——”

“哈哈,開玩笑的。我當然還記得。”諸伏景光眯著眼睛笑起來,細軟的黑色碎發微微晃動,那雙藍色貓眼裡的色澤越發明亮,幾乎要取代昏沉的陰天,“是一輪草啦。”

“——正確!”

貓也跟著眯起眼睛,開開心心地笑起來。

他撈過站著堪堪到他胸膛的諸伏景光,用自己柔軟的臉頰不斷地蹭著男孩子微涼的臉頰、脖頸,直到諸伏景光的皮膚染上一層薄紅才心滿意足。

諸伏景光被他蹭得東倒西歪,乾脆直接拉著他坐下,靠在了他的身上。

也許是因為昏沉得恍如世界終結一樣的天氣,笑過後,他不自覺地表現出了些許不安,眉間浮現出了淡淡的陰霾。

犬井戶締對他向來都報以了200%的注意力:“……你不高興嗎,Hiro?難得出來旅行哦?”

“不過也是啦……你念了那麼久的去海邊,結果今天下了大雨。”他小聲歎了一口氣,有些奇妙的歉意,“抱歉喔,喚雨還可以,招晴對我來說有點太難了……”

“那些都沒關係。”

諸伏景光搖搖頭,目光投向遠處。沉默了一會後,他跟著放輕聲音,像是怕嚇到什麼小動物,又像是怕彆人聽見一樣,小聲地說:“隻是感覺像這樣和你兩個人獨處,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

這話倒是不假。

犬井戶締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會,似乎明白了什麼,親昵地湊了過來。他伸展手臂,給了諸伏景光一個大大的擁抱,眉目彎彎:“Hiro,好可愛——”

“……為什麼突然這麼說……”

諸伏景光小吃了一驚,不太明白他想到了什麼,瞪著那雙藍色的貓眼愣愣地看著他。

貓弓起身後退了一點,輕柔地抵住他的額頭,溫馴地注視著自己的馴養者。

“我沒有忽視掉你喔。”他說,“從來都沒有過。”

“所以,不用吃醋,也不用擔心彆的,對我而言,Hiro是不一樣的,是特彆的,是絕對的獨一無二的!”

諸伏景光抿了一下唇,像是有些無奈的樣子,輕聲反駁了他的話:“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

“但我最最最喜歡的Hiro隻有一個。”犬井戶締毫無停頓地接住了他的話。

諸伏景光忍不住笑了一下,視線偏移開來,似乎有些難為情:“……沒關係的,不用這麼安慰我。KIKI有自己的朋友,和我有不一樣的話題是很正常的事。”

犬井戶締把臉埋進他的肩頸處,聲音悶悶的,卻格外柔軟:“你這個以己推人的家夥,我可不像Hiro那樣,有其他的朋友。”

“Zero聽到你說的話會很生氣吧。”

貓心虛地逃避了這個問題,隻是又討好地蹭了蹭他:“但我還是最最最喜歡你嘛……不是安慰,是我的真心話!”

這實際上是個積蓄已久的問題。

隨著彼此的時間被岔開,兩人即使生活在同一屋簷下,按照同樣的時間表作息,也注定無法像之前那樣,一個眼神便心意相通。

如果不是彼此默契的遷就,他們甚至聊不到一起去。

高中生忙於課業、升學和繁雜的公式、要背誦的課本,在課間從同學們那聽來的話題大多也是小學生不會感興趣、不了解的東西,而小學生的課業輕鬆,自覺加上的課外書目對他而言也不算煩惱,他還有時間駐足,為家裡的布置、枕頭的軟硬、時下流行的遊戲投入精力,慢悠悠地生活。

沉默了一小會後,犬井戶締保持著那個姿勢側過臉,看向諸伏景光的眼神裡,罕見地盛滿了男孩子看不懂的複雜意味。

“不能和Hiro一起長大,雖然很遺憾,但是……”

“我從來沒後悔過就是了。”

諸伏景光聞言,露出了有些困惑的表情。

這很正常。

諸伏景光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也不用知道他在說什麼——雖然這大概是犬井戶締迄今為止,送給他的最貴重不過的禮物。

僅僅是沒有辦法陪伴你長大,就能留下你在我的生命裡的話……怎麼會覺得後悔呢?

犬井戶締的手摸上諸伏景光的後腦,指尖輕柔地撥開還帶著點蓬鬆的短發,不自覺地一伸一縮,像是在或輕或重地按壓。

“Hiro有沒有後悔過?就是,想時間倒退,改掉某個錯誤的選擇題,收回某句話,避開某件事那樣……?”他的聲音輕柔,卻已經不再是清亮的童音,聲線微沉而帶著天生的繾綣,無意識的輕笑都像是帶著鉤子,“我從來都沒有那麼想過哦。”

諸伏景光看向他。

“我雖然也有討厭的事,也有想徹底從人生裡抹掉的經曆,也遇到過討厭的人,犯過不應該犯的錯,但是怎麼說呢……”

“我好像是為了遇見你才出生在這個世界上的——偶爾我會這麼想。”

“所以,那些痛苦的、讓我討厭的事,都沒有關係。因為我知道,是這些討厭的事鋪成了那條我通向你的路——”

我最最最喜歡的那個人。

如果是為了你的話,我什麼都可以做到。

——這、這種話……

嗚啊,怎麼感覺KIKI又變成那種有什麼說什麼的性格了……好難為情。

理解了他在說什麼後,諸伏景光的臉騰的一下紅了個透徹。他反射性地蓋住了犬井戶締的眼睛,臉上是掩飾不住的羞窘,嘴角卻翹起了小小的弧度。他過了半天才想起來自己過來的目的,輕輕地拽住了犬井戶締的頭發。

他一隻手握著那縷發絲,另一隻手向後撐住地麵,穩住自己的身體,湊近鼻尖嗅了嗅,果不其然聞到了一絲還沒散去的化學藥劑的氣味。

男孩子以一種不太高明的方法轉移了話題:“……那麼,這個是怎麼回事?”

被雨打濕了大半個肩膀的貓眨了眨眼睛,眼神心虛地飄了一下,旋即又因為感覺到諸伏景光湊過來的氣息而回頭。

黑發貓眼的男孩子羞赧過後,還是靠近他,以自己的方式回應了這份喜歡。

不再是往日表達親昵的那種孩童式的柔軟親吻,第一次,出於想要更多的貪心念頭,他自發地、溫柔地親了親少年的臉頰。

這是他即使親眼目睹降穀零努力的幾年間,都從來沒有生出過的念頭。

既然下定了決心,那就不要退縮。

犬井戶締的呼吸停頓了一瞬。

即使諸伏高明已經直言了些他從來沒想過的事,他也仍然還不夠了解戀情,察覺不到彆人的眼神意味著什麼——但他足夠了解諸伏景光。他們注視著彼此度過了數年的時光,那份默契不會被磨滅。

有什麼隱藏在海麵下的東西發生了改變。

他微微後仰,用探究的眼神打量著諸伏景光,黑發的少年神情、舉止都相當坦率,毫不避諱地任由他打量。

——如果你一定會品嘗愛所帶來的苦果,那麼不如由我來。

男孩子漂亮到銳利的五官被和緩的表情藏住了棱角,而他一如既往的溫柔神情是那份終於破土而出的心情最好的掩飾。

犬井戶締猶豫著擯棄了察覺到的異樣感——他把這份鍋偷偷摸摸地甩給了諸伏高明——毫無防備地重新靠近了諸伏景光:“這個的話……”

他想了想。

“……Hiro,不是有那種比喻嗎,矛盾的時候說心裡有兩個小人在打架……”犬井戶締有些混亂地舉了個例子,說著說著,語調莫名有些委屈,“……我打了一架,但是打輸了。”

……不僅打輸了,還被按著用貓貓拳揍了一頓,現在肚子還在痛。

諸伏景光:……?

你在說什麼呢?

他擰緊眉頭,捧過少年漂亮的臉蛋,像是最挑剔的客戶那樣,上下左右地變換角度,仔仔細細地看了一會。

犬井戶締委屈巴巴地撇著嘴,乖乖地任由他擺弄。

在那輪白日落幕後、僅剩下殘陽餘燼的琥珀色的眼睛裡,扭曲的白虎正旋轉身軀,凝視著自己的尾巴。

與其說是最經典的猛虎下山的圖案,從外輪廓來看,它更像是一輪勾玉。或者說,更像是諸伏景光曾經從哥哥那看過的太極圖。

隻有一半的、太極圖。

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