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1 / 2)

人間直恁芬芳 尤四姐 9759 字 3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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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豔陽高照,是翻曬書籍的好日子。

大長公主正站在簷下,看婢女將書頁打開,一本本攤在空地上。都是有了年歲的珍貴古籍,曬上兩個時辰就夠了,時候一長怕受了潮的紙張變形,如此一本籍子就糟蹋了。

因書太多,都擺放到了花壇邊上,大長公主擺了擺手,“挪開些。那地方常澆水,潮得很……”

正在吩咐,見沈沉從廊上匆匆過來,她有些驚訝,轉頭問:“你怎麼這時候回來了?軍中不忙嗎?”

沈沉晦澀地看了母親一眼,調開視線歎了口氣,“我是接了彆人的拜帖,處置完手上公務趕回城的。”

官場上來往,總有那麼多的人情世故。大長公主並未放在心上,複又指派婢女,“將上房書櫃裡的書也一並搬出來。”

沈沉見母親沒有搭理他的意思,隻得喚了聲阿娘,“今日陛下當朝封雁還為司徒了,阿娘知道嗎?”

說起雁還,就讓大長公主兩難,上回要殺向南弦,事情沒有辦成不說,最後還敗露了。倘或他們之間當真有私情,那麼往後再想麵對這侄兒,就尷尬了。

“哦,當上司徒了,是好事。”大長公主轉過身,緩步往花廳裡去了。

沈沉見狀隻得追趕上去,礙於邊上人多不好質問,便吩咐一旁的傅母,將侍立的人都遣了下去。

大長公主心裡隱約有了點預感,但仗著自己是長輩,是阿娘,還要勉強維持住尊嚴,蹙眉道:“一來便神神叨叨的,有什麼話隻管說吧,我聽著呢。”

沈沉坐在圈椅裡,也是如坐針氈,挪了挪身子道:“阿娘,我知道您疼愛呢喃,但愛之過甚便是害了。今日雁還與我見了麵,把您要殺那女醫的事都與我說了,他身邊的衛官一個個被刺得刺蝟似的,咱們不得給人一個交代嗎?天下哪有捆綁成夫妻的,上回仰禎就同我說了,呢喃和雁還的婚事告吹,您怎麼又想出那個辦法來?如今弄得我也不上不下,今日這頓飯卡在嗓子眼裡,到現在也不曾下去。”

大長公主聽他滿嘴抱怨,心裡很不痛快,“這樁婚事告吹,我答應了,還是宮裡答應了?我這樣費儘心思,不是都為了這個家嗎,你也不想想,我是陛下姑母,這輩還能倚老賣老,為子孫謀個前程,到了下一輩,你們打算怎麼辦?三代之後沈家還不知是個什麼模樣,眼下雖安逸,難道讓後世子孫發到偏遠地方,去做縣官嗎?”

她說的自然都在理,但有些事不能勉強啊!

沈沉道:“強扭的瓜就甜嗎?一個是表舅,一個表外甥女,縱是民間那些最不講究的人家都不辦這種事,偏偏到了神家,就半點也不忌諱。雁還是君子,不是那起攀附的小人,否則坑了呢喃一輩子,他照舊能夠左擁右抱,於他有什麼妨礙?阿娘,這樁婚事快些作罷吧,以後都不要再提了。我想個辦法,在家中設宴把人請來重修舊好,否則日後相見唯餘尷尬,可怎麼辦!”

大長公主一聽,火冒三丈,“了不得以後不往來就

是了,難道還要我這做姑母的向他低頭?”

可這話說完,自己心裡就打起鼓來。抬眼看看無奈的兒子,沈沉臉上的表情,甚至讓她有了點難堪的感覺。

“在您眼中,雁還還是那個剛回建康,孤苦無依的孩子嗎?自他回來,這朝中發生了多少事,您一點都不曾發覺嗎?他每一次的以退為進,便為自己謀得一些勝算,到如今二十歲年紀官拜司徒,開府儀同三司,您以為這些都是巧合?您是神家人,神家人的心機城府,您是最知道的,不過出了個先舅父,您就以為雁還與他阿翁一樣,其實錯了!他阿翁該有的手段,一點不落全轉嫁到了他頭上,他有雙份的機謀和野心,隻是你們都小看了他,不曾發現罷了。”

沈沉畢竟在官場多年,早不是四六不懂的青瓜蛋子。他執掌著上都軍,雖不用上朝稟政,但越是站在旁觀者的位置上,越能看清朝中走向。

聖上得病,滿朝文武的心便朝著小馮翊王倒戈,就是個瞎子都看得出來。阿娘還在謀劃他的兒子,就不曾想過,聖上隻要有個三長兩短,小馮翊王直接便能接手這大殷江山,還要個屁的孩子!

“咱們如今也應當重新想一想,如何站定自己的位置了。”他撫著圈椅的扶手道,“不與他往來,斷不能夠,現在不修好,等將來他高不可攀時,事情就愈發難辦。所以阿娘,您心裡那些想法,快些放在一旁吧,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才是為我們沈家兒孫謀前程,像您如此通透的人,不該看不清楚。”

大長公主聽罷,泄氣地扶住了額,喃喃道:“我如何看不清,我就是知道他不會被打倒,這才想趁著他圈禁那段時間,解決了那個外室,為呢喃掃清障礙。我隻是沒想到,陛下的身體會忽然抱恙,病症來得如此之急,據說是什麼癲症,要不了命,卻主持不得朝政。”

沈沉低頭道:“人算不如天算,有時候當真不能不信命。他步步高升,連我都不得不逢迎他,阿娘便也勉為其難吧……”

這裡正說著話,忽然見外麵廊上呢喃急急跑來,進門便問沈沉:“阿舅,小馮翊王被放出來了嗎?”

呢喃是閨閣裡的女郎,直到現在才得知這個消息。沈沉躊躇了下道:“昨日便放出來了。”

她撫掌說太好了,“我原本還想去歸善寺為他祈福呢,沒想到這就放出來了。”邊說邊往外走,嘴裡念叨著,“我得去看看他……不知他好不好……”

沈沉“噯”了聲,站起身喚呢喃,結果連喚了好幾聲,她反倒越跑越快,往長廊那頭去了。

大長公主看著她的背影,惆悵道:“算了,孩子們的事,就讓孩子們自行去解決吧。我年紀也大了,實在折騰不得那些,著實也不想管了。”

沈沉無可奈何,對插著袖子從園裡退出來,反正已經進了城,便想回自己府裡看一看。

正牽過馬韁準備上馬,回身見呢喃也跑出來,換了身衣裳,還擦上了一層脂粉,提著裙子喚阿舅,“您今日見過小馮翊王嗎?他眼下人在哪裡,您可知道?”

沈沉道:“

今日他要建官署,說不定又入宮了,你出去也未必見得到他,還是算了吧。”

可情竇初開的姑娘,哪裡肯聽勸,不去談論感情,就算見上一麵確定他好好的,也就夠了。

後麵馬車來了,呢喃登上車輦道:“我去止車門上等他。”說著拍了拍車輿,催促趕車的快走。

東長乾離顯陽宮不遠,可以先去宮門上問一問,一問之下果真說小馮翊王入禁內了。因為恐怕要久等,她半帶遺憾,但轉瞬又燃起了希望,反正在這裡守株待兔總沒有錯,早晚能夠見到他的。

隻是天氣漸漸熱起來,坐在車輿內不透風,也有些難耐,便讓車停在道旁,自己下了車,慢慢在樹蔭底下打轉。

貼身的婢女抬起扇子給她扇風,絮叨著說:“過完端午,不多時就要立夏了,荔枝又快進京了吧?今年咱們拿糖漬起來,可以留到入冬的時候泡茶喝。還有,聽殿下院裡的和風說,荔枝殼與柏子混在一起,還能製香……”

呢喃的視線卻被止車門上出現的身影吸引住了,仔細辨認,好像正是那位姓向的醫女。

一瞬有點慌亂,心裡急急地跳動,說不清楚是心虛還是緊張。一麵想與她搭訕,一麵又覺得局促,正猶豫不決時,見她朝自己望過來,那雙盈盈秋水,忽然便讓人內心平靜了下來。

她真是位漂亮的娘子,不單是麵龐的精致嫵媚,更是身上那種清幽又獨立的氣質,恐怕全建康都找不到第二位了。她不落俗套,沒有閨閣女郎的瞻前顧後,她行走在天地間俯仰無愧,若自己這樣的算小女子,她便是十成十的“大女子”,從不躲閃,也從不彷徨。

有這麼一瞬,她好像明白了小馮翊王為什麼會喜歡她……應當是喜歡她的吧,反正人人都說她是他的外室,可能隻差許婚,他們就能湊成一對了。呢喃先前一門心思想見小馮翊王,但先見了她,那份心氣倏地泄了一半。女郎之間最忌比較,自慚形穢後,來宮門上等候,就有種自取其辱的感覺了。

好在她沒有敵視她,不遠也不近的站在那裡,朝她微微笑了笑。也就是這一笑,讓呢喃有了勇氣接近她,舉步過去喚了聲“向娘子”,“這麼巧,竟在這裡遇見娘子了。”

南弦頷首,“我今日入宮應診,忙到這時方出來。燕娘子在等人嗎?”

呢喃點了點頭,靦腆道:“我聽說小馮翊王從航院放出來了,多時不見了,想看看他好不好。”

南弦回頭朝宮門上望了一眼,“他還在宮中嗎?這個時候應當下值了吧!”

呢喃說:“向娘子還不知道嗎,今日他被陛下提拔成司徒了,正在宮中建官署呢。”

南弦還真沒有聽說,聖上懨懨地,診治期間一直合著眼未說話。先前那副藥方的用量已經減少了,但造成的損傷不可逆,目下除了維持著,沒有什麼好辦法。

不過她對官場上的晉升,一向不怎麼關心,知道司徒已經位列三公了,也沒有什麼驚訝之色,隻是笑道:“真是前途無量,是該恭喜一下。”

想來這就是所謂

的寵辱不驚吧,呢喃觀望她良久,沒有從她眼睛裡發現世俗的負累。想起之前大母給小馮翊王下藥,後來聽說小馮翊王去找了她,自己心裡總有些過不去,遂試探著問她:“向娘子,請恕我唐突,小馮翊王染了病,隻會去找你嗎?你們之間,可是有更深的往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