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1 / 2)

出於不過多探究彆人私事的良好美德,諸伏高明並沒有對秋山信介的表情進行追問。

——反正也應該隻是聽說過、見過或者打過交道中的一種吧。

總之,他朝著對方頷首致意之後,就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上去了。

‘荷見敬人。’

秋山信介心情複雜地在心中重複這個名字。

其實那天對方從頭到尾隻報上了姓氏,但他自己卻根本沒有想過要問全名。

——在秋山信介的潛意思裡覺得去深入了解那個少年的思想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

現在回想,那時他恍惚感到的坦誠氣氛不過是一種錯覺。

自己著迷了一樣覺得把內心的真實,血和恨袒露在對方麵前是理所當然,正確的選擇。

仿佛把那些說出口能使他安定,平靜下來似的。

而與此同時,他卻完全不想知道對方的大腦裡在想什麼。

他主動選擇了一種單向的坦誠,直到——

荷見暗示自己知道啄木鳥會的時候。

像踢碎了一塊玻璃一樣改變了對話的氛圍。戛然而止。

此刻坐在辦公桌麵前一邊填著報告一邊走神的秋山信介在重新回憶了一邊那天發生的事後,突然理解了荷見當時說那句話的用意。

荷見是故意在秋山把內情全部吐出之前打斷的。

‘他希望我把事情想清楚。從複仇之怒火轉變到純粹的殺意嗎?’

這並不是一種友好,而是對方判斷他還沒有徹底到達轉變的點,所以準備先放一放。

秋山信介沒有為此感到憤怒。他隻是又一次體會到了對方的那種收放自如的控製力。

‘聽到荷見敬人作為偵探出現在縣警局,我居然都生不出害怕的心情——因為知道這不是威脅,而大概隻是他隨機的行為,最多順帶想讓我知道他的全名和聯係方式。’

而那種奇異的安心感和傾訴欲又重新席卷回來,秋山甚至都懶得害怕了。

——隻要我不去探究就行。我並不想理解那些東西。

思考終結於此。秋山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工作上,隻是在下班之前很自然地用電腦搜索了一下今天錄入的案件資料,然後瀏覽了一遍荷見敬人所做的證詞。

少年偵探見義勇為抓住扒手,結果從皮夾上的微末細節中發現了一起謀殺案嗎?

看來‘荷見敬人’的確是個優秀的偵探。對他來說是好消息。

下午六點。

因為正值盛夏,這個點陽光還算足。介於金色和淺橘色之間的日光斜著撫摸水泥路,屋頂和下班走在路上的人的臉頰。

——剩下的這些光是所有此刻被允許從疲憊中解脫的生物的一種安慰。

秋山信介本來今晚要值班。不過正好今天竹田組沒有什麼重要案件要處理,事情預計會很清閒,大約隻是做做文書工作,因此,當秋山鬼使神差地決定要按時下班和同事換班的時候,他沒遇到什麼阻礙。

離開警局之後,他的腳步又十分自然地朝著母親住所的方向邁去。

他其實並不住在母親家裡,而是自己租公寓住,隻是時不時會回去拜訪。今天秋山的路徑選擇與其說是他準備去探望母親,不如說是他有預感在這條路上會發生些什麼,就像他拒絕了加班一樣。

或者說,會遇到——

秋山信介在天橋下隔開馬路的欄杆旁站住了腳。

這個地方慣來停滿一整排的自行車,許多人常常把前輪往欄杆上一鎖,自己步行500米去乘電車。

一個穿著胸前印了大大的玉桂狗的短袖t恤和破洞牛仔褲的少年正朝裡坐在欄杆上麵晃腳,手上還拿著一個堆得有點高的抹茶冰淇淋甜筒。

少年正好坐在自行車堆過去一點兒的位置。

黑色微卷的頭發,藍色的眼睛,以及額頭上貼著的創口貼。

是荷見敬人無疑。

秋山重新拔足,目標明確地朝著荷見快步走去。

“你……”是做完筆錄之後一直在這裡等我嗎?

在秋山開口的同時,少年正好一口咬在冰淇淋上,結果因為不小心吸入了過多的抹茶粉瘋狂地咳嗽起來。

看著他心裡和正常人類相去甚遠的荷見做出如此普通,甚至有些……可愛的反應,秋山信介一下子連本來要說的話都瞬間忘了。

還是荷見敬人深呼吸幾下,自己從欄杆上跳下來走到秋山身旁後,他才回過神來。

“你……還留在長野。”最後秋山信介選擇用這句話開頭。

荷見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冰淇淋,說道“長野縣的有些特產很有意思。”

秋山自覺把對方的話翻譯成‘長野縣有不少心懷殺意的人’。

在秋山的理智反應過來之前,他的心裡就產生了一絲微妙的不快。

幾秒後,他才意識到自己不是在為管轄區內可能會發生的命案感到不快,而是對荷見可能同時注視著其他人而感到不快。

這一刻,秋山信介又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思想的某種變化。

他確實更關心‘那個結果’了。冰冷的殺意吞噬了恨和厭惡,這就是‘結晶化’的過程嗎?

“如果你想逛長野的特色景點或者吃特產,我可以帶你去。”

秋山在沉默了片刻後說道。

荷見轉身向他投來一個含有笑意的瞥視,仿佛是在說自己完全明白秋山的真實想法。

說回來,兩人並不是在呆站著聊天,而是慢悠悠地一邊走一邊對話。

儘管路上人不多,但其實也沒有到可以隨便說話不會有人聽見的地步,所以兩人的對話相對含蓄。

“去妻女山如何?”

結果荷見居然真的報出了一個長野的景點。

隻不過妻女山……

上杉謙信識破了啄木鳥計,在八幡原之戰中反擊武田信玄的地方嗎?

似乎也不錯。

在接受了荷見敬人一定知道啄木鳥會的此刻,秋山信介倒是能領會對方那種淡淡的幽默感。

“我開車帶你去吧。”他說道。

開車進山之後天色就差不多暗下來了。

風搖晃著樹枝和樹葉,從中吹奏出的鳴響在失去色彩的天幕下有一種奇怪的幽深感。

這個時間在路上連下山的車都很少見,而上山的更是隻有秋山一輛。他在山路的某處靠邊停了下來,然後和他要帶著的‘遊客’一起朝著森林裡走去。

走了一會兒,荷見突然開口道“你不準備用槍殺人。”

少年的口吻非常篤定。

這句話仿佛尖錐一樣在秋山信介的心臟裡攪動出疼痛。

“如果做的到的話。”秋山回答道。

他的目標略多,加上都是警察,如果動手不順利他還是會開槍的。

——那些人都死了比較重要。

荷見彎下腰去,用左手從地上撿起一片翠綠的,不知為什麼會掉在地上的樹葉,舉到眼前,然後用指腹輕輕地揉出汁液,逐漸加大力度直到葉子碎裂、掉落。

“用槍殺人通常比用刀,用手要容易,因為沒那麼親密,時間也比較快。有時候用槍殺死目標意味著對方不具備被尊重的價值。屠殺。或者嘲笑。當然,也有表現仁慈,甚至是原諒的情況。”荷見用右手從口袋裡取出一塊手帕,擦掉左手染上的樹汁,“販賣槍支的人抱有的心態則是徹底的輕視,不在他們眼前發生的死亡等於不存在。秋山先生,你作為一個可以合法配槍的警察,你是怎麼想的?”

荷見的話表明了他現在不僅知道秋山信介的複仇對象,還知道秋山的複仇理由。

“警察配槍並不是因為槍支方便。”僅僅是因為荷見的要求,秋山才返回到自己的職業上回答,“而是為了防止最糟糕的情況出現。這不是特權,而是一種職責的體現。”

秋山突然笑了起來,隻不過其中含有的情感並不是愉悅而是嘲諷。

“你的問題讓我想起了竹田老爹曾經兩次擊斃嫌疑犯——他是個為了順利逮捕嫌疑犯不在乎殺人的人。”他用一種奇怪的語氣念出對上司的稱謂,“那種輕視大概是刻在他的骨子裡了。”

秋山的妹妹豔子死於其中一起案件中發瘋的嫌疑人之手。

一起案件,三個死者,兩把槍。

而正準備親自終結同僚性命的秋山信介此刻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決定中也浸染著同一種輕視。他的嘲諷是同時對著竹田繁和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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