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閣中間的長桌上,早已有侍童熟練過來調桌安椅,設擺紙張,筆架、各色調顏料的缸碟乳缽一一羅列,又有兩個童子抬了那盒顏料過來,原來說起來一套丹青,真正卻是結結實實一大烏木匣,頗為沉重。
謝翡料不到這般排場,微笑道:“倒是生受了你這般厚禮。”許蓴隻能謙辭兩句,謝翡含笑攜著許蓴的手走到案前,一邊又招呼客人道:“大家都開開眼看這西洋的顏料。”
眾人圍了過來,看那一個黑漆捏絲戧金五彩大盒子打開,裡頭隔開無數個小格子,每個小格子上都有銀色小簽子,寫著佛赤、泥銀、藤黃、鈦白、赭石、朱砂、胭脂等顏色,格子裡則是一個個小水晶玻璃瓶,瓶身透明,能看到裡頭顏料都磨成了極細的粉,繽紛多彩,數一數竟有六十種色,每一瓶約有三兩左右,果然十分稀罕。
許蓴介紹道:“這簽子原是我找了精於辨色的行家一樣一樣辨了色寫上的,但也說了因著沒有啟封,若是真調色畫在紙上,未必準,若是小王爺畫時覺得色不準可以自行改了,不過之前兜售的海商可是和我說了,這顏料都是燒製過的,因此不容易變色,”
謝翡笑道:“色是畫在紙上才準,是這個理兒,便是不同紙,出來的顏色都不大一樣,還得日光下看才精準。”
一旁客人少不得咋舌驚歎,私下估算,這一套下來,光那大匣子和六十個水晶玻璃瓶,成本就已數千兩,更不必說那些珍稀顏料了,隻那佛赤、泥銀,就是實實在在真金白銀磨細的,還有好些都是珍貴寶石磨成的細粉,有些認不得靖國公府世子的少不得相互打聽,自有人低聲說了他母親出身巨富的底細。
一時議論紛紛,眾目所投,便連許菰的同年都忍不住讚他道:“這是你們府上送來的禮,果然夠雅。”
“這丹青一般人也用不起吧,也隻有府上能用得起了。”
“伯玉於這丹青一道上也頗有些造詣吧,一定也用過吧?”伯玉是許菰的字,說話這人正是許菰師出同門劉鵬飛,卻是今年未能中舉,乃是世宦,平日裡頗有些看不上許菰,一個沒落的國公府上的庶長子,運氣好嫡母讓讀書罷了,卻偏偏一向很得師長青眼,如今明知道這般貴重丹青,恐怕人家正經世子也沒用上,但還是故意刺上許菰幾句。
許菰卻是今日出發才知道備下的禮單是什麼,當時看到一套丹青顏料還覺得有些意外,畢竟嫡母一貫豪闊,這禮稍微輕了些,王府哪裡會缺顏料,但還有一對梅瓶在也算過得去了。再者自己也沒置喙的餘地,便也不曾言語。
此刻看到這樣一份丹青顏料,也頗覺有些震驚,並沒理會劉鵬飛的言語挑撥,隻盯著許蓴和謝翡看,心中卻隻想著不知道之前嫡母被封誥命一事,是否與小王爺有關。畢竟嫡母一貫精明,怎可能不為親生兒子安排前程,這禮單表麵低調,說貴重也不過是一套顏料,但卻偏偏又是喜畫之人最珍貴之物。
而許蓴一貫爛漫無機心,偏偏對這幫他走通了路子換了母親誥命的人諱莫如深,難道會是這一樁事嗎?
許菰的好友名叫盧墨軒的卻看不慣劉鵬飛平日裡眼高於頂的模樣,忍不住嘲道:“沒聽剛才許世子說了隻留了一套?”
劉鵬飛嗤之以鼻:“不過是故意渲染奇貨可居罷了,商人一向手段……”
一旁另一位同年隻擺手道:“小聲,看小王爺畫畫。”
劉鵬飛被堵了回去,麵露不忿,卻也隻能噤聲看向中間那粉油大案旁站著的謝翡。
謝翡提了一支水晶瓶起來凝眸細看,隻看那晶瑩剔透的瓶內,盛放著寶藍色的顏料粉,色澤瑩燦,光彩煥然,他有些吃驚道:“這祭藍色好生特彆。”
他命一旁的侍女上前調色:“且調來看看如何。”
幾名貌美侍女上前來,有的捧碟,有的倒水,有的化膠。謝翡倒了些祭藍顏料粉在碟子內,親自滴了化顏料的水,調了顏色。提了一隻大著色來,飽蘸了墨水,提筆沉吟了一會兒,筆鋒落下,兔起鶻落,不假思索,不過寥寥幾筆,濃墨側鋒,飛白留空,便已抹出了幾支蝶翅,又寥寥數筆,枯筆點勾出須足。
一時誇讚聲轟然而起,有的誇:“這蝶翅濃淡均勻,如風抹雲痕,翩躚嫋娜,韻味無窮。”
又有人道:“這是寫意畫法,小王爺畫技嫻熟之極,極是難得。”
謝翡顯然已習慣這種誇讚聲,有些無奈笑了笑,看向許蓴:“果然好顏色,顏色明亮,覆蓋力強,而且看起來非常穩定,調水後隻影響濃淡,絲毫不影響其色澤,難得,許世子用心了。”
許蓴拱手道:“小王爺喜歡就好。”
謝翡卻笑道:“看來許世子也是能畫上幾筆的,否則那海商為何會無端向你推銷?”
許蓴赧然道:“我是個大俗人,從前是從幾位畫師學過幾年,但畫師都嫌我構圖太滿,立意平庸,過於匠氣,太俗,大抵是沒什麼天賦在這上頭的。”
謝翡笑了:“無妨,今日反正是試色,不若世子給我這畫上添上幾筆,看看顏色效果。”
許蓴卻是看出來謝小王爺身份尊貴,畫上幾筆是看到顏色好技癢,但真叫他繼續畫下去給這些地位不如他的賓客看,那就無端降了身份,但既是試色,總要多看幾樣顏色,於是這才將他推出來,自己卻是不好推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