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菰垂了頭不敢再說話,盛夫人又看著靖國公道:“這事兒我也和老爺說過的,老爺還說若是哪裡有新戲,老爺一年捧戲子花的錢沒有一萬也有幾千了,這京裡不都這些風氣,如今自家清清靜靜養上一班小戲,平日宴會的時候都能唱,自家想聽隨時能聽,豈不好?隻是小戲第一要求便是年齡好,聲音要清,又要請師傅好好教,不容易找到好的,蓴哥兒這才多花了些時間。”
許安林連忙道:“正是,確實和我說過。”
太夫人瞪了他一眼,仍道:“無風不起浪。”又催道:“如何還不見老二過來?”
盛夫人心中卻是想著適才見不好已讓夏潮去通風報信命許蓴無論如何不能回府,明日再隨便哐個落馬扭傷的事糊弄過去,卻不知道夏潮一貫懵懂,也不知能辦好不。
卻說夏潮得了令早已一溜煙跑到了竹枝坊。
許蓴卻是正剛剛從六順手裡接了朱漆剔紅的書匣,滿心歡喜打開,取出了謝翊寫好的釋疑的紙箋出來,一邊將提前寫好的疑問封好放回六順的匣子中,命人賞六順:“正好昨日剛得了一盒琥珀鬆子糖,味道極好,送給你嘗嘗,另外有一盒五色糖還勞煩你帶給九哥。”
六順連忙接了過去,滿臉笑容:“謝世子賞。”
許蓴卻問六順:“九哥身子如何?可好了些了?可有什麼想要吃的,我讓人辦了來。”
六順道:“九爺一切都好呢,世子不必擔憂。”
卻見夏潮已大呼小叫衝了進來,見了許蓴也不及行禮,隻匆匆道:“不好了少爺,府裡大爺去太夫人跟前告了一狀,說你宴請順親王世子,被李大學士宴上譏諷過於奢侈靡費,如今傳得滿京城都是。現太夫人怒了,正叫了國公爺、夫人過去斥責,又叫人立刻傳你進府,夫人說了,你千萬莫要回去,明日隻說扭傷腿回不去便是了。”
許蓴一怔,笑道:“既是我惹的禍,當然是我去接罰了,怎能叫父親母親白替我挨罵呢。我還是回去吧,一味避著也不是個事,還不如早罰早好,也不過是跪跪祠堂罷了,祖母一貫十分寵我,我不去,必要把氣撒在母親身上。”
夏潮跺足道:“我的世子哎,這是小事嗎?這可是朝廷副相,聽說早已啟用了,皇帝可看重他了。再則,我臨出來前,早蘭姐姐悄悄找人給我遞話,說大爺連你在外邊找小倌的事都捅了出來,讓你仔細著,現老太太嫌我們四個盛家的小廝教壞了你,要趕了我們走呢。”
許蓴道:“你們身契又不在國公府,趕走不也還是住這裡,沒關係的。大哥多半是嫌我得罪了朝廷大臣,擋了他前程罷了。”他起了身來,便要回去,春溪想了下道:“夫人那邊必有法子應付,世子不如且再等等,派人去打聽清楚再說。”
許蓴道:“不必了,何必讓母親替我受苦。”一邊笑著對六順道:“六順先回去吧,回去和九哥莫要提我這邊的事,以免他白白擔心。祖母一貫寵我,不會有事的。”
六順滿臉笑容隻鞠躬點頭,卻嘴上一句不曾應。
許蓴也沒注意,隻擔心母親被罰,快步下了樓,春溪秋湖等人阻攔不得,隻能緊緊跟著在後頭,六順捧了匣子,自回了燈草胡同,卻是連忙換了衣服進宮去,找了蘇公公,將這邊所見所聞說了一遍。
蘇槐沉思了一會兒,六順道:“看這時辰,應是皇上與內閣大臣議事的時辰,一貫不許人打擾的,要不,公公您和方子興大人說說,去靖國公府上拜訪下,興許就解了圍。”
蘇槐搖頭:“糊塗,子興是什麼身份,你也不怕靖國公府老太太嚇死。這事,得趕緊稟皇上。”
六順滿眼茫然:“可是,皇上從前定的死規矩,與閣臣議事,非軍機要務不可打擾。”
蘇槐彈了下他額頭:“你們還有的學。”他拿了那匣五色糖打開,看裡頭是雪花藕片、紅色脆棗、芝麻糖、琥珀橘飴糖、鬆子糖四種,微微一笑:“還都是陛下愛吃的。”他拿了托盤來親自捧了,往議事的勤政殿去了。
勤政殿裡,閣臣們雖然都蒙皇上賜坐,但人人正襟危坐,肅穆誠敬,鴉雀無聲。謝翊沉默了一會兒問道:“列位臣工可有良法?”
李梅崖道:“可先將今歲邊銀挪用賑災,秋收稅後再補上。”
兵部尚書蘇震已憤然道:“不可!今歲天寒,邊境恐有滋擾,邊餉不夠,或恐邊事生變。”
李梅崖輕蔑道:“軍務年年告急,地方籌餉銀給你們,尚且不足,軍政廢馳,積盜四起為患滋擾地方,剿匪也不見上報戰功。民為本,如今饑民餓殍遍野,自然先顧災民。”
蘇震怒道:“李大學士!你如此日複一日的針對邊軍,若是當真邊境生變,拿什麼去抵擋外敵?拿你的如盾麵皮和似刀口舌嗎?”
李梅崖哼了聲似要繼續反駁。謝翊輕輕咳嗽了聲,諸位大臣立刻肅然,不敢再說話。
謝翊道:“朕記得今歲原本留了二十萬兩銀子修京城城牆和疏浚運河的,先把那筆銀子拿去賑災了吧,幸而隻有一州雪災,若都能用在災民身上,應可無恙。”
諸位閣臣都身軀一震,尤其是京兆府尹江顯站了起來,臉上幾乎能擰出苦汁子:“陛下,京城城牆必須要修了,去歲東南角勉強修補著否則都要塌了。臣好不容易填了十萬兩銀子的虧空,再不能騰挪了。”
前些日子領了責,他召了京兆府上下官吏震嚇一番,將那些刀筆師爺奸猾老吏申飭一遍,讓他們把從前吃進去的都吐出來,再寫信去給前任府尹讓他認賠部分,好歹上下分攤著將這虧空給補上了。他如今到哪裡再去找這修城牆運河的銀子?
謝翊看了他一眼:“著內務府把內庫裡挑些書畫古董召皇商來舉辦義賣。母後去了皇廟,一心儉省修行,從前一些俗物都已蠲免閒置了,正可義賣籌資賑災,為母後積福,為先帝祈福。”
閣臣們沉默,心聲震耳欲聾。
皇上若是說這些話的時候,神情不要仍然如冰雪一般凜冽,那才會顯得更母子情深一些。
可惜,連一貫敢言直言的李梅崖,也沒有諷上幾句皇帝不孝不誠,反是隱隱讚同的樣子。是了,聞說這拗酸子從前就彈劾過皇太後壽誕過奢,如今能賺上一筆賑災銀,自然是讚同的。
其他大臣心中不由一起鄙視起李梅崖來,卻見蘇槐忽然從門口掀了簾子進來,然後捧著兩個匣子進來,分彆放在了禦桌上。
大臣們雖然鬆了一口氣有人打破這尷尬的時候,又全都不由自主悄悄看向皇上。
勤政殿內議政時,內侍護衛非軍機大事不可擅入,違者斬。
而眼看著禦前第一內侍蘇槐神情平淡,輕手輕腳隻是打開匣蓋,一盒梅花匣子擺著五色糖,看著並無特彆之處。
另一匣子卻是剔紅書匣。皇帝似乎也並無責備之色,反而伸手從裡頭取出了一張金邊書簽在手指頭拈了下看了眼,又放了回去。然後起了身來吩咐蘇槐道:“叫禦廚那邊送些紫蘇飲來給諸位大學士們喝,朕更衣。”
大學士們慌忙紛紛起身謝恩,恭送陛下。
謝翊隻轉身回到了後邊,問蘇槐:“許蓴那邊出了什麼事?”
蘇槐陪著笑臉道:“是六順送了皇上的功課釋義過去,卻是撞到了國公府上的管家過來通報,說是小公爺那日被李大學士嘲諷奢侈的事傳得滿京城都是,且小公爺四處流連風月之地,好南風的事也被捅到了太夫人那裡,太夫人生氣正叫人傳他回去,聽說恐是要挨打罰跪。”
謝翊眉毛一皺:“這事都過了這大半個月了,怎的才傳開?而且那日就沒幾個人,誰傳這話?”
蘇槐沒說話,謝翊道:“正好前日沈夢楨的任命剛下了,這事也才安排好了,今日也就提前定下也不妨。你派幾個人,到前日擬好的名單上的人家去,傳他們家子弟進宮考核,再把如今在太學讀書的宗室子都傳到煙波殿,就說朕要考學。”
蘇槐連忙笑著應了,謝翊道:“你這裡不用伺候了,盯著去把這事辦妥了。”
蘇槐連忙應是,謝翊遲疑一會兒看了眼天色,又道:“恐過去也晚了,吩咐禦醫候著,若是挨了板子,也要進宮來,即命禦醫調治。”
蘇槐正色道:“是,小的準備好軟轎,懂醫務的內侍隨行,包管不讓小世子受一點委屈。”
謝翊微一頷首,這才轉身又去了勤政殿。
蘇槐連忙招了趙四德來,親自教了他一篇話,打發他先去靖國公府,又再找了幾個內侍來,交代清楚,分彆出去傳話不提。
謝翊回了勤政殿,一眼看到正隨著大臣們起身行禮的李梅崖,便有些沒好氣起來,看他十分不順眼。坐下便道:“此次賑災事關重大,國庫緊張,這賑災銀子好容易挪了出來,若是又被地方貪官汙吏就中取利,又或者安排不當,倒教百姓倒黴。”
內閣首輔歐陽慎道:“陛下所慮極是,可派一賑災欽差前往督辦。”
謝翊道:“歐陽愛卿可有人選?”
歐陽慎心中一頓,一時竟還想不出合適人選,要知道這賑災,既然有皇命,要保證賑災效果,要保證顆粒歸公,這就實實在在是個苦差事了。又是去到湘地那麼遠的地方,還是雪災,一路餓殍饑民都要安撫,路上必已有匪徒,還要兼著剿匪……該舉薦誰不會得罪人呢。
他遲疑著未答話,蘇震已嗬嗬一笑:“這不是現成人選嗎?我看李大學士廉潔奉公,曆來是個能吏,自然非他莫屬了!定然每一文賑災銀,都能花到災民身上!”
在場臣子:“……”不用這麼明顯吧老蘇。
李梅崖已站了起來道:“臣願為君分憂,赴蒲州賑災。”
謝翊道:“準了,卿即為欽差賑災大臣,即日啟程前往災區,一路當以民生為重,沿路地方義倉,皆準你隨機調用。”
李梅崖道:“臣遵旨。”
謝翊看了眼一旁幸災樂禍的蘇震:“災區沿路必已有盜匪為患,且命蘇震為賑災副使,領兵一千,護送賑災銀兩,一切行動,聽從李大學士調度。”
蘇震慌忙起身領旨,臉上眉目儘垮,如喪考妣。
謝翊道:“卿這些日子確實懈怠了些,軍務廢弛,無怪乎梅崖當麵直言。卿此次去賑災,好好看看百姓民生,方知將帥肩上責任。不是日日隻看自己那一畝三分地,被人拔根蔥也要跳起來似村頭無賴相爭,朝堂之上,豈可如此失之體統,不識大體?”
蘇震慌忙跪下請罪道:“臣知罪,臣此次定一心襄助李大學士,絕不敢公報私仇。”
謝翊又看向李梅崖:“梅崖直聲震天下,卻也當知水清無魚,莫要總是雞蛋裡挑骨頭加人罪名,以建言自命。前些日子命卿在家反省,則當自知檢束,務實為上,少些好名之舉。”
李梅崖起身躬身道:“臣知罪。”
謝翊又道:“眾卿亦當如是,爾等皆為朕之肱骨,當以國計民生為重,絕不能因私廢公,互相攻訐卻置大局不顧。”
歐陽慎連忙帶著眾大臣起身領訓。
謝翊這才命大臣們都下去,看了看天色,心道也不知那小紈絝挨打了沒有,上次略受了幾句擠兌,便哭得眼睛都腫了,若是挨了打,也不知要如何哄了,連功課都要耽誤了。太夫人作為長輩教訓小的自然天經地義,但若是許蓴真挨打了,朕少不得也隻能打打你兒子出出氣了。
謝翊拿了匣子裡的書簽出來在手中,心中森然想著,子不教父之過,許蓴受了多少板子,就如數翻倍打回靖國公屁/股上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