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說著話,眾人辭了義學,紛紛上車往東城花雲樓去了。
時已接近端午,天氣暖熱,花雲樓四處種植了花樹,果然花放似雲似霞,爛漫如煙霧,眾人在最高樓不由神馳意奪,幸好也已備下詩紙,諸人紛紛作詩。少不得又有人笑:“幸而思遠不在,否則又要尿遁逃寫詩了。”
大家哈哈笑,有人親昵解釋:“不可笑話他,世子好歹能畫上幾筆呢,人家畫的畫現還在宮裡珍藏,你我還不趁如今多收他幾幅畫,來日說不定子孫就靠此翻身了。”
眾人越發歡樂,賀知秋卻也隻是心中暗自納罕,不由也有些等著看看這位許世子是何等風采,倒讓人人頗為推崇,樂於結交。
卻說許蓴一大早便被沈夢楨抓去國子監與幾位算學博士一道算了半日京城修渠的尺寸,好容易算好核對無誤了,又被沈夢楨留著考問了一回之前教的功課。
結結巴巴硬著頭皮答了個大概,沈夢楨倒頗覺滿意:“倒也算得上還用了些功,讀過書了,但還是欠缺些火候,背得也不熟。策論上雖說破題有些新穎,但顯然對經典不熟,這些明明大儒都有現成論述,你卻不知引用。若能熟練引經據典,不知省多少力。”
許蓴苦著一張臉看向沈夢楨,心想著我這十幾年也就這一年才學了書,能不寫彆字已是孔夫子保佑了。
沈夢楨卻又列了一張書目來:“你回去按這個書目好好看看,我到時候會問的。”
許蓴:“……”他端端正正雙手接過書目,恭敬道:“多謝先生教誨。”心裡苦汁子都要擰了出來。說好了詩酒放曠呢!說好了風流狂生呢!沈先生!您怎麼變成嚴師的模樣了!
沈夢楨仿佛視而不見他麵上的苦澀一般,從案上又拿了一張蓋著禮部大印和國子監大印的文書出來:“聽說你要給義學刻書,這個是剛辦好的,給你。”
許蓴大吃一驚,接過那張文書,看上邊工工整整填著自己那新出爐的“雛鳳堂”的印書許可文書,下邊用蠅頭小楷寫著印書範圍:史書經義、詩文佛經、醫書算書等,竟全包含了。
沈夢楨道:“憑這文書可去取九經的縷版,不可自己造次瞎印給家裡惹禍,連累你先生我。”
許蓴兩眼炯炯激動看向沈夢楨:“多謝先生解我之憂!前日去監印司去打聽過了,還說這得慢慢辦,既是義學所用,讓我先刻些蒙學的書也不妨,後麵再慢慢辦。您如何知道我這印書堂叫雛鳳堂的?哦我知道了,定是方大哥和您說的吧?我好些日子不見到方大哥了,他去哪裡了?替我幫了這樣大忙,我治一席請您和方大哥吃個飯吧?”
沈夢楨揮了揮手有些嫌棄:“不必,和老方有什麼好宴,死板無趣,滿腦子規矩和家門榮光。他時常不得閒的,聽說出去辦了個外差,才回來又要出去了,不必理會他,你忙你自己的。去吧,不是聽說今日義學開張?”
許蓴笑嘻嘻:“好,先生一起去嗎?說是在花雲樓那裡宴請呢。”
沈夢楨長歎一聲:“罷了,都是太學的學生,我去了你們倒拘束了。”他欲言又止,做了這什麼勞什子的祭酒,去哪裡都能遇到學生,見到他先正衣冠上來行禮作揖,畢恭畢敬。
為人師表沉甸甸壓著他,不敢說道德楷模,總不好輕狂風流。什麼菊壇名角,風月花魁,自己哪裡還敢近身!怎麼想都覺得皇上似乎是挖了個坑讓自己跳了進去。
想起昨日剛剛辦差回京的方子興風塵仆仆,也沒敢歇著,專門跑過來傳了皇上口諭,一則皇上嫌他教導許世子不夠用心嚴格,但卻又強調世子年少,心性未定,當徐徐引導,鼓勵嘉勉為主,不可批評刻薄太甚,以免世子厭學;二則世子要印書,讓他即弄個許可文書給世子。
功課不許太多又不許太少,不許不嚴厲又不許太嚴厲,顯然看來也是絕不能打戒尺的,這讓他怎麼教?
他這都是被誰害的,他看了眼尚且懵然不覺的許蓴,終於後知後覺發現自己這個太學祭酒的職位,恐怕是從這位世子身上來的。
許蓴喜滋滋反複翻看那文書,小心翼翼折好放入懷中又道:“那先生,我先告辭,先生有空隻管和我說,學生替您辦席。”
沈夢楨揮了揮袖子示意他快走:“快去吧,我還約了李梅崖有事相商。”
許蓴大詫,上次明明看沈先生和李梅崖仿佛生死大仇一般,如今怎的還能心平氣和相約談事?
不過他也沒有多想,隻起了身行禮辭行,喜滋滋出了太學上了馬,果然一徑前往花雲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