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靜笑道:“叫我子靜哥吧,不過一會兒出去,還是叫我島主。”
許蓴追問:“子靜哥定然是有辦法的吧?”
方子靜道:“淡化你想要製船技術的理由,讓他們放鬆警惕。這就要說起這本書如何流落到我們拍賣行的了,陸家有個嫡係後生,叫陸九皋,他極聰明的,陸家這些年的新船,大多是他主持修的。他有個寡母,前年腹中不知如何長了腫塊,請了大夫看,隻說是瘀血內結,胞中結塊。開的都是活血散結的藥,結果喝了下去儘皆無用,那包塊越來越大。”
“陸九皋極孝順的,因著也來拍賣行拍過藥,打聽過,所以下人都知道此事。聽說看了多少都隻是開藥喝湯,並無一絲作用,眼看腹中越來越大,後來請了個西洋大夫來看,那大夫卻是獅子大張口,說是要剖開腹中取出結塊,即能治愈,但手術有風險。而且要價極高,開價就要十萬兩銀。”
“那西洋大夫聽說就是在自己本國治死了人,又到處收集死屍,似乎還出了什麼邪門的書,不容於那邊的教會,才被驅趕出來,跑來了南洋的,未必是真的,還需另外尋訪名醫才好。”
“可惜大概病得確實沉重,陸九皋也是病急亂投醫了,就想要試,但陸家風氣極保守,平日從不讓家中婦人出外的,知道陸九皋要請西醫剖腹取瘤,無論如何不同意,也不允他從賬房支錢。”
“這陸家也是所有賺的錢都由陸家統一收了再分配各房族人衣食,賬房不支錢,他沒了辦法,平日又是個極清高之人,想來憤恨之下,直接從家裡偷了那本書出來拍賣。”
“聽說他還訂了船,隻等拿了拍賣的銀子立刻就要離開,但走漏了風聲,如今他和他母親都已被扣在族裡,隻等拍回書去,再處置他們。陸家懲治叛逃族人極嚴厲,將人鎖在船底龍骨開船出去海上處決,必死無疑,十分痛苦。”
許蓴震驚看向方子靜,方子靜道:“季小將軍與那陸九皋多少有些情分在,適才其實就是想著若是能勸說你歸還那本書,便可要求他們留陸九皋一條性命。”
許蓴喃喃道:“你的意思是……要這陸九皋?”
方子靜道:“不錯,製船的人,才是實實在在掌握最先進技術的人。而且你若是能將他和他母親索來,帶回中原,則他不知能替你教出多少得用的徒弟,要知道陸家其他年輕一代製船的人,也都是他帶著的,因此他出了事,他的子侄輩們都悄悄替他奔走,希望能留下他一條命來。但他留在陸家,就算能活命,也隻是做苦役。”
“如今你掌握了主動權,索取換此人才,決不虧的,不過必須要將他母親一並送來,否則陸家若是以他母親要挾,恐怕他也不能放心走的。”
許蓴道:“我能看看那本書嗎?”
方子靜笑道:“自然,說實話,你開始熱血上頭拍那本書的時候,我就找了負責鑒定的那位供奉來問過了,那裡頭的內容,大多是數百年前的製船法,十分陳舊,隻一些工藝有些推崇之處,但這也不是什麼不傳之秘。無非是為了拍賣拿到更多的錢,拍賣的時候拿來做噱頭罷了,當時估價不超過三十萬,還是高估了,你看看你之前拍的古書,才多少錢。這還是因為陸家和你競拍,才越抬越高,陸家族長恐怕也沒想到能遇到你這樣的二愣子,因此估計這次隻帶了一百萬兩銀子,本以為穩妥的。”
他看著許蓴實在忍不住笑,一邊命人取了那本書來,過了一會兒果然下人書捧在匣子裡送了進來,又悄悄退了出去。
他打開匣子,果然看那書頁已極脆薄發黃,幸而用的是熟宣,一般的紙恐怕早就撐不住了。他小心翼翼翻了一遍,看到上麵先人字跡淋漓,筆鋒銳利,知道那段慘烈曆史的,不由也有些肅然起敬。
方子靜道:“這本書,陸九皋定然爛熟於心的,你隻要換了這個人來,必定比拍下這本書劃算,我以全族名義擔保。”
許蓴看方子靜目光懇切,心下想了下道:“便依子靜大哥所說,請島主居中傳話吧,得了人我們立刻出發,回到中原也就安全了。”
方子靜笑著起身拱手:“許世子高風亮節,來日必有福報。”
許蓴道:“子靜大哥為了說服我,連家族隱秘都告知於我,我也隻是從直道而已。”
方子靜一笑:“這倒不瞞世子,今日你我相見之事,就算你不說,天子多半也能知道。因此世子也不必太過感動了。”
許蓴詫異,方子靜轉眸看他,忍不住想逗他:“方子興為內衛首領,禁中內衛皆為他統領訓練,而這些方法,也都是我們方家的,你身後那位護衛,一打照麵,我就認出來了。”
“他腰間裡放的,也是我們方家秘製的暗弩,當然,他不認得我,但他回去必然如實奏報,我猜得沒錯,此人定然有辨人的本事,回去畫一畫,皇上還猜不出是我才怪了,不過現在過了明路也是好事。”
許蓴再次震撼了:“你是說定海……護衛是內衛?”那不是外公給自己挑的護衛嗎?怎麼會是九哥……九哥安排的?
方子靜微微一笑:“子興回來自然不透露這些,但是我們方家帶兵的法子都是一脈相承的。”
許蓴目光猶疑:“為著你這事,陛下會不會怪罪和疏遠子興大哥……”
方子靜笑了聲:“彆的君主大概會,但今上不會的。馭臣之術,陛下比誰都精通,他把子興放在身邊,就是表示信重。”
“皇上要興邦建業,要平海疆,總用得上方家,借著你這次,我們表表忠心,陛下看我們能用,不至於計較這些。當然他日如何,這就還得慢慢謀劃了,將來的事誰知道呢。今上尚且還無太子,就怕他平定四方打下基業,很快又被繼承人敗了這也不好說的,咱們方家,也未必就百年萬年了,無非穩住一代算一代。”
他看著許蓴,意味深長:“他在那個位置上,誰不害怕被帝皇猜忌。聖意難測,帝心一朝反複,今日視如股肱,他朝夷滅九族,誰能承受得起。要不怎麼說稱孤道寡呢?”
許蓴總覺得方子靜有言外之意,但卻又拒絕去深想。